乌合

　　周一苏和在办公室帮吴言录成绩的时候，吴言提到了秦玉的父母。
　　“这次风波姑且是压下去了，秦玉的父母想见见你，把过去的误会解开。”吴言神色有些高兴，显然也为自己头疼不已的事情有了转机而轻快不少，“我也说了你现在高三，不好打扰，但总归要向你传达这个意思，所以他们就托我做个中间人，问你一句，见不见全看你。”
　　他们在办公室角落的桌子，其余老师要么去盯早读，要么在准备教案，没人注意到这边。
　　苏和闻言抬头，吴言却在拿着红笔飞快地判分，为上周来不及搞定只能新一周赶工的教学指标焦头烂额。
　　“那就不见了吧。”苏和语气很淡，透露的却是不想再产生一丝瓜葛的决然，“我对秦玉只能说很遗憾，见报的事也有我自己没处理好记者的原因，既然大家都觉得到此为止最好，那就不要再反复提及了。”
　　吴言心中感慨，对自家学生的遭遇万分同情，可她知道，每当她表现出丁点同情，那么这个学生对于自己这位师长，只会再添一分疏离。
　　“也好，你就专心学习，这是最后一次，老师以后也不会再提。”
　　“另外。”吴言拿过苏和刚整理好的成绩表，“这次录成绩是为二模家长会做准备，你这边跟之前一样，我单独谈，下午自习课你再来找我。”
　　自从乔颜出事，苏和这边已经没有能为他出席家长会的长辈在，家长联系人他填了邢励茹的电话，但终归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应付程序罢了，家长会这种场合，吴言也是没办法才同意了苏和可以缺席，毕竟家长一次不来可以说有事，次次不来就容易遭人闲话，苏和尴尬的境况只增无减，索性不要让他出现在这种全班家长子女齐聚的场合，每次都单独找个时间跟苏和一对一谈话。
　　这也就是苏和省心，换个成日鸡飞狗跳的学生，吴言上门也得把那些个不负责任的家长揪出来训话。
　　苏和任务完成，约好了跟吴言的谈话时间，离开办公室，正式开始了四月最后一周的学习生活，高考倒计时已经步入后半，硕大的粉笔字明晃晃地挂在后黑板上，周遭抹开的痕迹表明这个数字经历了无数次擦改，每一次都意味着这场学生的最终战役又迫近一分。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到周六，整个高三都抽出半个下午来进行这次至关重要的家长会。比起一半捏着成绩单等着家长会挨批评的学生，和另一半成绩够看对家长会持无所谓态度的学生，无事一身轻的苏和显得格外清闲，比别人多了小半天假期。
　　他穿过空无一人的校园小路，推车到大门时把吴言给他写的出入条子递给门卫，打算趁难得的闲暇去逛逛书店。
　　出师不利。
　　苏和烦闷地下车，盯着突然掉链子的自行车思索附近哪里有修车的地方。
　　鸣笛声在他身后响起，苏和没办法，只得先拖着车往路边靠，没想到发动机的声音到他身边停下了。
　　苏和若有所感地抬头，果然是江云承。
　　江云承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问：“去哪，带你去。”
　　苏和也懒得问他为什么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直勾勾看着他屁股底下那辆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摩托，车身流线完美，黑红配色的涂装，崭新到金光闪闪的程度，显得过于高调。
　　而江云承一脚踏在地上，一手拎着个头盔递给苏和的样子跟车一样骚包，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好像压根没考虑苏和会拒绝。
　　换个女生来说不定就兴冲冲地过去了，白嫖一个跟帅哥机车兜风的机会。
　　但他面对的毕竟是苏和。
　　穿着整洁校服，发色浅淡的少年人扶正自己坏掉的自行车，非常郑重地摇头拒绝了江云承张扬的好意，理由嘛——
　　“你有驾照吗？”
　　江云承举着头盔的胳膊不明显地滞了一下，继而更加坚决地伸直了。
　　“我车技不错，摔不了你。”
　　“大街上肯定有交警。”
　　“查的不严，抓不到我。”
　　还挺狂。
　　苏和若有所思地看着江云承，对方脸上的坚定和跃跃欲试透出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苏和不过又犹豫了十来秒，就败给了对书本的渴望，和以前他没机会发现的，属于男孩子对车的本能热爱。
　　他找了一处停了几辆共享单车的空地，把自行车锁好，走回江云承身边接过头盔扣在头上，翻身坐到了江云承的后座，调整了一下位置。
　　江云承感受到身后人的衣料和皮质坐垫摩擦，肢体也与自己接触，摩托车因为重量的变动上下颠了颠，属于苏和的热度和呼吸靠近自己的脊背。
　　“先说好，为了生命安全着想。”苏和坐稳之后，跟江云承约法三章，“不许超速，不许闯红灯，不许——”
　　“我知道交通法规。”江云承不耐地打断，摸到新车只想开爽的亢奋感快要控制不住，何况现在还有个能看他秀的苏和在，但他还不至于失了智，知道不能一时贪玩丢了命，“比起这个，你抓紧。”
　　苏和被堵回了话，也不跟他争，往后摸了摸，试图找到个合适的把手。
　　“抓紧我。”江云承忍无可忍，偏头警告他，从苏和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吊起来的眼角。
　　苏和抿着嘴，不情不愿用指头尖抓着江云承敞开的外套衣摆。
　　“抓紧。”江云承耐心快要告罄，就差直接上手把苏和胳膊按在自己身上。
　　“啧。”苏和也被他凶出了火气，反倒不再矜持，两手直接在江云承腰上狠狠掐了一把，紧紧拽住了两侧布料，还算牢固，只是尽可能保持住了他俩前胸后背之间的空隙，不然两个大老爷们在一辆摩托上相拥飙车的场面实在有点令人不适。
　　江云承见他终于坐好，拧下油门欣赏了两秒发动机动听的轰鸣，随着脚底脱离地面，摩托车犹如离弦之箭轰然而出，苏和因惯性被风拉扯，又抓紧了几分，差点撞到江云承硬邦邦的背上。
　　可是比起对江云承不说一声就飙车的不满，在风中飞速奔腾的刺激和快感让他有种要放声大叫的冲动。
　　他扯着嗓子喊：“慢一点！”
　　江云承也喊：“什么！”
　　苏和更大声喊：“慢、一、点——”
　　江云承笑得张狂恣意，就是不听他的，又炫技一样斜斜放低重心拐了个曲线才慢慢放缓速度。
　　他看不见苏和脸色，不知道有没有让人害怕，他希望苏和跟他一样是享受的。
　　“晕车吗？”他充满调笑意味地问。
　　“呵呵。”苏和抬高声音，干瘪地笑道，却因为声音隔着头盔混杂在风声里被消去几分嘲讽，多了些孩童似的赌气。
　　一路有惊无险地到了市中心地下书城，江云承停下车等苏和下来。
　　苏和摘了头盔，尚有些缓不过劲儿，竟然觉得有些腿软，脚踩地面还退了一步才站稳，他预知一样提前瞪了江云承一眼，不许他开嘲讽。
　　江云承挑着眉梢，趴在摩托手柄上托腮看他原地跺了跺脚。
　　苏和看他得意的样子就来气，抬脚作势要往那宝贝新车上印个脚印。
　　皮得不像话，哪里有平日的温文尔雅。
　　江云承立刻横眉怒目：“你敢。”
　　苏和也学他挑起眉毛，露出一个堪称有恃无恐的笑，料定他不会揍人。
　　但他不会真的动人家车，好歹沾了光，于是他收了脚，在江云承停车时问了句：“借的？”
　　江云承回头甩他一个“小瞧我”的眼神，平板的语气里不难听出得意，“跟朋友一起，两台八折。”
　　这么看还挺占便宜，但江云承这话说得怎么这么逗，苏和拍了拍圆乎乎的头盔，笑道：“说得跟菜市场称白菜两颗便宜抹个零一样，你外婆允许？”
　　“车放朋友店里，外婆不知道。”江云承把头盔接过来拎手里，跟苏和一起往书城走。
　　“店？”苏和站上通往地下的电梯，发现江云承真就跟他寸步不离了一样，“你原来要去哪，跟着我干嘛。”
　　“试车，反正也没事。”江云承离了车，又开始一脸无聊，说完才回答苏和的头一个问题，“朋友开的酒吧，回头带你去。”
　　苏和不置可否，只调侃道：“飙车打架混酒吧，十八中一霸名不虚传。”
　　“你这样觉得？”与苏和想的不同，江云承对这个随口的打趣意外认真，站在身后高一层的电梯俯视下来，让苏和不得不抓稳扶手，才没因为突如其来的眩晕向后栽下去，江云承还捞了他一把，“看脚底。”
　　近来好像太顺着江云承的步调走了，苏和暗自反思。
　　“随口一提。”他搪塞，“都是道听途说，你不喜欢我就不说。”
　　“无所谓。”江云承却说。
　　“……”苏和觉得自己挺难办，而且还不知道为什么难办，他有点过于在意江云承的想法了。
　　“你买什么书。”江云承根本没注意到苏和的沉默，自顾自疑问。
　　“几本护理学的专业书。”苏和定了定神，说道。
　　“护理学？”江云承困惑，“你要考这个？”
　　“对。”苏和没多说。
　　“当护士？”江云承拧着眉毛问，很费解的样子。
　　“怎么，很奇怪？”苏和浏览着周围书店，抽空回头看了眼跟着自己的大个子，“有偏见啊。”
　　“不是。”江云承被噎回来，听得出苏和话里的含义，“我不知道有男护士。”
　　苏和面色稍虞，解释道：“虽然比较少，但护士并不是女性专属。”
　　江云承脑子一拐，硬是靠贫瘠的想象力虚构了一下将来苏和工作的样子，那岂不是要穿护士装？
　　他脱口而出：“男护士穿什么？”
　　他不知道男款护士装什么样，因而在他脑子里笑得温柔明媚的苏和穿的是收腰制服裙和丝袜平底鞋，头顶还有个小巧的护士帽，这一形象过于鲜明生动，以至于想象中的苏和举着针头逼近自己时，他很确信苏和的表情绝对是笑里藏刀的。
　　江云承不禁打了个冷战，要让苏和知道自己想了什么，他恐怕不会善终。
　　苏和奇怪地看了眼突然神情古怪的江云承，问了句怎么了，江云承拼命摇头，欲盖弥彰的意思太明显。
　　苏和微微眯起眼睛，其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男护士穿的是白大褂或上下分体式衣裤，我希望你没有大惊小怪想一些失礼的事，你说呢？”
　　尾音上挑，语气和善，但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于是江云承又拼命点头，苏和这才收回让他如芒在背的目光。
　　地下书城是全市中小学生的教辅圣地，存在海量五花八门的书籍资料，结构错综复杂，被分割成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大格子，每个过道拐角都很相似，各家书店也几乎不挂牌，只能依靠标志性展板或几乎被纸张淹没的区域标号区分，第一次来的人没个引导几乎都会晕头转向。
　　苏和显然很了解这里的地形，带着江云承走得驾轻就熟，很快就来了一家书架密密麻麻摆满店面的书屋，书架间的过道狭窄，仅能容纳一人通过，各处分布着购书的人群。
　　“你随便看，半小时后收银台碰头。”苏和对江云承说完，目的明确地往深处走去，显然早有准备。
　　江云承对刚刚一席谈话心有余悸，听话地四处溜达，发现漫画专区的时候眼睛一亮，几步走过去抽了本热血漫打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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