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短篇合集

作者:朝夕蓝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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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霸歌)盲


      1

      南风馆的夜晚格外嘈杂,丝竹艳曲,靡靡之音,令人厌烦。
      烦归烦,琴师依然微笑着拨动筝弦,调和出悦耳的配乐。
      “多少钱?”有男人对作为背景陪衬的他起了兴趣。
      琴师不是第一次听到这话了,他耐心地答道:“曲子一首五枚铜钱,春风一晚二两银钱。”
      “我是问,多少钱可以给你赎身?”
      “客人,”琴师愣了愣,扬起脸,青色的丝带覆于眼上,“在下双目失明,不值当的。”
      他的眼睛是被毒瞎的,堕入黑暗之后,过往的一切再与他无关。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在这里,”男人说,“我会养你,你若不愿,我会教你别的谋生本事。”
      琴师犹豫着,直到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搁在膝上。
      “我不要钱,”琴师道,“我能不能摸一下你的脸?”
      男人的手有点粗糙,指腹有使刀的茧,他拉着琴师的手,放任他抚摸自己的眉骨鼻梁。
      琴师懂一些相面之术,随着手指勾勒描绘,想象中的刀客轮廓三十来岁,五官端正,是个能信得过的人。
      于是琴师笑了:“我跟你走。”
      许久以后,再回想起那一天,琴师没有为当时的选择后悔。
      他是应谢他的。

      2

      “想不想学武?”男人的话语再次改变了琴师的命运。
      彼时琴师住进了男人家里,一起做了在南风馆没做成的事,男人不再是客人,而是他的主子。
      云收雨住,琴师喘息着,闻言脊背一僵:“学什么?我一个瞎了的人……”
      “你是有根底的,”男人声音潮湿低哑,却说着再正经不过的话,“瞎子有瞎子的办法,就是会比旁人辛苦,把武功捡起来,差不到哪去。”
      琴师沉默良久,男人抱他去沐浴,忍不住又要了他。
      “我学,”琴师吃力地收紧胳膊,喉咙里吐出叹息,“柳霄,我不想做废物。”
      两人间的称呼变了,一些身份上的隔阂也似消弭于无形。
      柳霄开始手把手教他感受风的流动,分辨不同物品的形状气味,以及如何听声辨位躲避危险。他学得磕磕绊绊,摔得鼻青脸肿,却从不喊累叫疼。
      他依然弹琴,他的琴音终于又能寻到目标,可以隔空劈斩十尺外的落叶。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少,不再需要柳霄特意喂招,也能打得有来有回。
      “我想自己出门。”一天夜里柳霄照常给他上药,听到这样的话。
      他知道行走自如的乐清徵不再满足于困居一隅:“好,我去准备。”
      又是一番缠绵温存。
      次日柳霄送来一只狗,乖巧机灵,能引路,也能发出不同含义的叫声,乐清徵摸着手底下被阳光晒得很暖和的皮毛,嘴角微翘:“黑色的。”
      纵然看不见,也能感受到色彩的温度。

      3

      血溅在衣服上,温热粘腻。
      乐清徵杀过人,瞎眼后却是第一次,他也没想到出门透气的功夫,会遇上曾经的“客人”对他用强。
      狗先回家报信了,他蹲在僻静的巷子里,摸索着将盲杖拾起来,杖芯是他外出防身用的细竹剑,对上柳霄撑不过三招,没想到一下就把人杀了。
      会有目击者吗?乐清徵不确定,他看不见也没法收拾现场,所以只能站在原地等着柳霄。
      等待如此难熬,他在黑暗中倾听着,远处楼宇间似有似无的琴声传来,如凌波般浩荡而轻柔,让他感到久违的安宁。
      柳霄赶到时,他正听得出神,泪水潸然滑落。
      “……我来晚了,”柳霄沉默片刻,跨过一地狼藉,小心翼翼地为他擦净血迹,换掉衣物,把人拉回家,“以后出门叫上我。”
      然而乐清徵没等到和柳霄一起出门的机会。
      柳霄连着几晚做他做得狠,乐清徵不明所以,但也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安,他等着对方先开口。
      “有位大人物向我要你,”一夜疯狂过后,柳霄终于坦露出近日的纠结苦闷,“姓杨,与你同门,是官身。”
      乐清徵好像明白了什么,但他又宁可自己听不懂。
      “那日他看到你杀人,还为你善后,”柳霄温柔地拍着他的脊背,“他很欣赏你,有意提携一二。”
      乐清徵咬了唇,一下子便渗出血:“……你想把我送给他吗?”
      “我舍不得你,”柳霄的指尖虚按着他的唇,“你若不愿,我会想其他办法。”
      乐清徵不想知道其他办法是什么。
      只有这个人,他拒绝不了。
      次日,一顶软轿前来接人,乐清徵执杖负琴,黑狗依偎在他脚边。
      “柳霄……”乐清徵回过头,“望”着家的方向候了片刻。
      杳无回音。
      “多保重。”乐清徵带着他的狗走了。

      4

      得知柳霄入狱,是在三个月后。
      乐清徵辗转反侧半宿,还是决定找自己的上司打听一下消息。
      虽然杨怀襄愿意重用他,他在杨府的日子也确实过得不错,但乐清徵一直想知道当初那两人达成了怎样的交易。
      “你还是耿耿于怀,”自从某次乐清徵不慎烫伤手之后,杨怀襄就把茶水换成了温的,“这件事就这么重要?”
      乐清徵捧着茶盏,慢慢把手捂热:“怎能不在意呢?柳霄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你知道?”杨怀襄似乎有些意外。
      “他对我很好,所以什么都没跟我说,”乐清徵沉默片刻,“但我也会不安的。”
      江湖人落到眼瞎的地步,又怎会相信世上会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杨怀襄问道:“他若说了,你可会自愿做他复仇的棋子?”
      “三个月前,我必然是愿意的。”乐清徵顿了顿,如果柳霄没送掉他,如果……
      “所以我向他要了你,”杨怀襄语气悲悯,“你的眼睛,原本能治好……”
      咔啦——乐清徵手中的杯盖磕出道豁口。
      “卑职失态了。”他定了定神,将茶水一饮而尽。
      杨怀襄叹了口气:“你还想为他求情吗?”
      乐清徵呼吸急促,牙齿咯吱作响,神色挣扎变幻。
      救出风尘,授他自立,这份知遇之恩是消不掉的。
      “他靠自己报了仇,坐牢是他需承担的代价,”杨怀襄见他纠结,解释道,“作为交换,我提供了些助力,你犯不着再卷进来。”
      乐清徵呆坐原地,最终颓然苦笑:“我想……帮他最后一次。”
      “你啊,罢了,”杨怀襄揉着额头,糟心道:“马车为你备好了,你自去吧。”
      乐清徵起身,拱手,深深一拜。

      5

      水滴啪嗒,盲杖点地,交错出阵阵声响。
      天牢里的气味很不好,没有一丝风,饶是乐清徵习惯了黑暗也感到压抑。
      “你怎么来了?”牢房深处锁链窸窣,继而响起柳霄沙哑的声音,“杨怀襄跟你说我在这里的?”
      乐清徵把手伸进栏杆,柳霄回握过来,被他拍到一边,摸索着向上去寻那张脸。
      “清徵……”柳霄不想让他摸到自己胡子拉碴的样子,往后躲去,忍不住问道,“他对你好吗?”
      “很好,”乐清徵收回手,微笑道,“谢谢你肯放我一马。”
      柳霄面露愕然,继而酸涩不已:“你真这么想?”
      乐清徵不置可否。
      “那个时候,你哭了,”柳霄呼吸急促,回忆的痛苦令他情绪起伏不定,“我很抱歉,也改了主意,杨怀襄找我要人,我想着这样能对你好一点……”
      “别说了,”乐清徵抿了抿唇,打断他,“你很快就能出去了。”
      柳霄一愣:“出去?”
      “嗯,”乐清徵点着头,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烦躁,他不想再听柳霄说话了,于是扭头就走,“出了这里,你我恩断义绝。”
      “不,等等……”柳霄似是还想挽留。
      “眼睛的事,我知道了,”乐清徵脚步一滞,轻声道,“你故意没给我治,我不计较。”
      身后的牢房顿时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后来听闻柳霄出狱后收拾包袱,去了很远的地方。
      阳光暖融融地晒在身上,乐清徵一边陪着黑狗玩闹,一边出神地想:如此……再也不见罢。

      6

      “你的双目虽然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但并非无药可医。”杨怀襄道。
      时值一年后,乐清徵早已放弃,没什么触动地笑道:“大人有心了,现在这样就很好。”
      “荒漠有种奇花名为‘百岁兰’,有生死人肉白骨之效,”杨怀襄说到此处,比平常多了几分迟疑,“前些日子我得了两片花瓣,或可入药。”
      “若真如此珍贵,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话虽如此,乐清徵推来推去的,还是被杨怀襄按着去找大夫,说是先动一只眼睛试试。
      乐清徵没抱什么希望,被万花大夫折腾一番后,眼睛蒙上厚厚的布,说是这几天在房间静养,盲杖都给没收了,乐清徵实在无聊,半夜摸索着偷偷出门透气。
      他早已对院中一草一木熟记于心,加上耳力出众,避开护院轻而易举。
      步入中庭,循着香味捻了串桂花抓在手里,乐清徵正闲适着,熟悉的声音令他僵住:
      “大夫怎么说?有希望吗?”
      “加上‘百岁兰’也只有六分可能,”杨怀襄低声道,“如若无用,你大概要白搭一番心血了。”
      乐清徵攥紧拳头,蓦地上前一步抬高声音:“柳霄?”
      对面不吭声了,没有动静,原地装死。
      乐清徵冷笑着一个呼啸,黑狗从阴影处窜出,冲对方兴奋地叫个不停,尾巴摇得欢腾。
      “我先走了,你们叙叙旧吧。”杨怀襄见势不妙,离开的步伐飞快。
      “……清徵,”那人装不下去,只得叹了口气,“我欠你一双眼睛。”

      7

      月下对影,冷露桂花。
      “你在说什么?”半晌,乐清徵寒声道,“我的眼睛又不是你弄瞎的,关你什么事?”
      “我……”柳霄张口欲言。
      “为什么不告诉我?”乐清徵打断他,“之前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自以为是摆布我,还说是为我好?”
      柳霄顿时哑了口。
      “我真是受够了你这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乐清徵捂着胸口咳嗽,他今晚出门穿得少,难免受了些冷风。
      但他心中的气火却在熊熊燃烧,恨不得细竹剑就在手边,狠狠打对方一顿。
      那人缓缓走过来,乐清徵下意识想后退,软和的毛皮披肩落在背上。
      “乐清徵,你就当我再自私一回吧,”柳霄抱紧了他,柔声道,“我错了,我曾希望你能依赖我,留在我身边……但现在,我希望你能重见光明,看我一眼。”
      “你这个——!”乐清徵手指收紧,鼻尖的血腥味令他停下挣扎,“你受伤了?”
      柳霄没应声,只是蹭了蹭他的脸颊。
      “柳霄,”乐清徵深吸一口气,渐渐平静下来,“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能骗我。”
      “争夺‘百岁兰’的时候被打的,已经没事了,”柳霄笑道,“你这是在关心我?”
      乐清徵侧过头,避重就轻道:“习惯一个人,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习惯吗?”柳霄追问。
      “柳霄,”乐清徵沉吟片刻,仰头‘望’天,“一切都会过去的。”

      8

      乐清徵的第一只眼睛到底没好全,只能隐约见到光。
      因此到第二只眼睛的时候,大家都很紧张。
      “别担心,已经很好了,”乐清徵本人对此淡定,也就面对柳霄的时候会疑神疑鬼,“如果我能看见了,你不会跑掉吧?”
      “你不想,我就不跑。”柳霄再三保证。
      乐清徵皱着眉思索了一下:“让我摸摸你的脸。”
      柳霄拉起他的手,一如初见那般,从下颌摸到鼻梁,再往上摸,却被避开了。
      “我额头有伤,就别碰了。”柳霄道。
      乐清徵心缓缓沉下去,他迫切地希望自己能看见。
      解下纱布那天,他忽有所悟,奏了一曲‘梅花’。
      从没有过如此清晰的预感,这无疑是个好兆头。
      再睁眼时,他最先看见的是桌子上一束木芙蓉,又名“拒霜花”,皎若芙蓉出水,艳似菡萏展瓣,霜侵露凌,风姿艳丽。
      目光一转,柳霄侧倚门框,抱着胳膊冲他笑。
      他长得和想象中的一样好。
      但却瞎了一只眼睛。
      ……
      “我真不是因为欠你才这样的,”柳霄努力解释,“大概是老天看不过去,向我索取了一点报酬。”
      “哦。”乐清徵一脸冷漠地盯着地上撒欢的狗子。
      “你别生气。”柳霄诚恳道。
      “我没生气,”乐清徵摇头轻叹,终于肯给过来一个眼神,“你我皆残,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那……”柳霄眼皮微颤,下定决心,“你愿不愿意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
      乐清徵蹲下,一手捞起狗子:“走吧。”
      柳霄连忙跟上:“去哪?”
      “回家,”乐清徵闭了闭眼,有些怀念地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家什么样子呢。”
      出门去,晴空万里,北雁南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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