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养成日志

　　丑时已到，梨霜悄悄地起身，最后看了熟睡的鸳儿一眼，走到前院。

　　风将香樟树的枝条吹得左右摇摆，梨霜紧了紧身上的蓝色短褐，打开了陆粱的房门。

　　陆粱还没有睡，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见到梨霜来了，不免打量一番。梨霜是秀气与英气结合的面相，两道柳叶眉，一双杏核眼，却没有寻常女子眉眼间的怯弱之意，如今大家不过八、九岁的年纪，她穿起男装来便是个极清秀的小厮。

　　陆粱心知梨霜这样前来便是事情已经妥当了，便接过梨霜的衣服换上。若是以前或许他还不习惯穿这样的布衣，可这几个月来他日日穿着粗麻丧服，早已经习惯了。陆粱没什么可带走的，也便不用收拾。看看时辰将到，两人便悄悄地走出了房门。

　　香樟树的枝条还在随风摇摆，黑黢黢的两进院子沉入了睡梦之中，这几个月来田头庄里发生的桩桩件件此时也仿佛分外遥远。再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的工夫，她便可以同陆粱一起逃离这个地方。

　　一辆小小的青篷马车已经候在院子里了，驾车的人是蔡旺。他一见到两人，便跳下车来朝陆粱行了个礼，又将两人扶上马车，还小声地提醒了一句：“少爷小心。”也算得上是礼数周全了。

　　还未坐稳，马车便缓缓地驶出远门，在此地确是不宜多留。淑姐儿早已经坐在马车上了，她今日身穿一身霜色裙子，简简单单扎了个辫子，头上一个头饰也无。她朝陆粱和梨霜点点头，便不再说话，陆粱因着不想暴露自己已然清醒，也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呆呆地坐着，梨霜便也不出声，马车里只剩一片沉默。

　　乡间路窄，马车晃晃悠悠行了半个时辰，淑姐便有些坚持不住了，她实在是有些晕车，方才强忍了好半天，现下只能用手捂住嘴，防止自己干呕出声。

　　梨霜见淑姐儿面色苍白的样子，便坐到她身边去，道：“淑姐，你可是晕车不舒服，我帮你按一按穴位，你会感觉好一些的。”淑姐儿此时哪里会拒绝，虚弱的点了点头。梨霜先将马车布帘掀开一丝小缝，然后便拿起她的手，按揉淑姐的内关与合谷穴。

　　淑姐儿闭上眼睛，强烈地晕眩感逐渐退去，脑仁儿也不再那么一鼓一鼓地疼了，淑姐便开口道：“梨霜，我好多了，你快回去歇息吧。”

　　“没事儿，要多按按才更有效呢。从前我娘晕车的时候，也是我来帮她的。”梨霜笑笑，忽又想起陆粱已经清醒了正坐在这个马车里呢，自觉失言，便下意识地朝他看去，却见他头靠在马车的一角，眼睛闭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马车行了将要两个时辰，终于停下了。此时天色还昏暗着，林木潇潇，一带粉墙碧瓦间围着一间不大的庵院。蔡旺上前扣了扣门，一个身穿缁衣的小尼便出现在几人面前，她虽然剃了头发，眉角眼梢间却颇带了些风情。这小尼姑道：“几位施主怎得才来，家师已在堂上等候多时了。”说罢将眼儿朝三人身上一扫，待看到梨霜和陆粱时眼睛不由便多停留了一下。

　　蔡旺赶着回去，便先一步告辞了。淑姐三人跟在小尼身后，绕过了那坐落着三世佛金像的大殿，径直来到一间净室中。净室里燃着檀香，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尼姑在蒲团上端坐着，见众人进来，合掌一礼，请众人各各坐了，又唤小尼姑倒茶来。

　　淑姐不敢造次，朝那尼姑行了一礼，方道：“这位师太想必就是惠善师父了，还请受奴家一拜。”

　　惠善师太侧身避过这一礼，道：“阮夫人已交代好了诸般事宜，淑娘子的房间也收拾妥当了，一会儿小徒会领着舒娘子前去。这两位小施主不宜在此多做停留，老尼已备下船只，少时便带二位离去。”

　　“敢问师太，这船将会带我们去哪里？”梨霜问道。

　　这话问得惠善一愣，仿佛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件事一般，然后便有些尴尬的一笑：“二位小施主想去哪里，这船自然就载着小施主去哪里。”

　　“可否带我们前去颖阳府的十方书院？”梨霜记得上辈子陆粱便是出身十方书院，最后高中榜首，此时挣脱牢笼，自然要尽力带着陆粱前往他的福地。

　　“十方书院？”惠善听了这话心中一哂，面上却是一丝儿不漏，“未曾想这两位小哥倒是有志气的，贫尼自然如你们所愿。”

　　说话间名唤智圆的小尼姑已将茶端上来了，几人喝了一回，惠善道：“天色已将大亮，二位小施主不可再拖延时间了，便请随贫尼来吧。”

　　淑姐虽立志要在这庵堂里了却余生，此时却仍旧对梨霜有些不舍，两人毕竟有过相互依偎的情分，于是便道：“还请师父行个方便，让奴家再送二位一程吧。”

　　惠善却微微摇头，有几分高深地说：“淑娘子，你既已决心出家，便该抛下这些凡心俗念。一程路，一程远，不过如潇湘云影，一场虚幻罢了。”

　　淑姐果然被惠善这番话唬住了，却坚持要送他们到庵门口，惠善这时倒不再推辞，由着淑姐去了。

　　四人走到浮月庵的后门，淑姐止住了脚步。她拉着梨霜的手，真正到分别的一刻，才觉得其实有许多不舍，泪蒙上了她的眼睛，却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

　　梨霜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此时虽然比淑姐豁达些，却也不禁有些酸楚。若没有淑姐，单凭她一个小丫鬟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像这样毫发无伤的逃不出田头庄的。见淑姐这副模样，便安慰她道：“淑姐，我们若是有缘会有再见的一日。你在此间要多多保重。”

　　“瞧你这话说的，”淑姐见梨霜小大人的模样，便也勉强露出了个浅笑，“一个小丫头却总做出一副大人的样子。你们快些走吧，照顾好陆家少爷。”

　　三人就此告别，梨霜与陆粱同惠善一道沿着林间小路走去，淑姐就这样一直站在门口目送二人，直至他们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为止。

　　惠善走在前面，梨霜和陆粱跟在后面，这师太时不时回过头来看看二人是否跟上，眼珠子还不住地往陆粱身上睃。

　　“有古怪。”陆粱趁那老尼不注意，在梨霜的手上悄悄写道。梨霜会意，可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若是被抓回田头庄去，两人绝没有好果子吃。

　　走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三人便到了一个小码头边。此时岸边只有一艘杉木做的船，一个穿麻布短褐、深蓝长裤的船夫坐在船头，见他们来了，便站起来朝惠善见礼。

　　惠善道：“这两个哥儿我已经带来了，他们要去十方书院。”

　　那船夫朝二人一瞟，满意地点点头，又将一个小包裹递给惠善：“这是我家老婆子刚刚做的炊饼，师太拿去吃罢。”惠善掂量了一下包袱，合十称谢，随即又朝梨霜和陆粱道：“两位哥儿，还不登船吗？日头已高，可不好再耽搁了。”

　　梨霜和陆粱虽已经感觉到气氛有些古怪，却没有办法，只得登上了这条船。

　　那船夫见两人登船，便将手中长篙一点，船远远地飘离了岸边。待船将到江中心时，只听他粗声粗气的朝船舱里一吼：“薛婆子，还不把这两个羊羔弄到舱里去！”说罢朝他们两后背一推，梨霜和陆粱一趔趄，船舱里伸出一双孔武有力的胳膊来，将他两个一下子拉了进去。

　　梨霜摔在地上，定睛一看，身前有两个被捆绑着的女孩，皆不过六七岁大模样，头发凌乱，口里还塞着布条。舱门口堵着一个粗壮有力的婆子，正凶神恶煞的看着她和陆粱。

　　梨霜知道自己和陆粱怕是上了贼船，被惠善给卖了，此时后悔却已是无益。那婆子从陆粱身上一把扯下包袱，这本是梨霜背着的，但陆粱体谅梨霜，便执意要替她背一段路。打开包裹，里面不过两三件布衣服，还有一叠画，那婆子骂一声晦气，将包裹里的东西尽数抖落，直到看到了银镯子和丁香脸上才露出了笑意。

　　这时候那船夫也进来了，他和婆子一人一个，像抓小鸡子似的将梨霜和陆粱也捆在那两个姑娘身边。那船夫看着陆粱和梨霜的脸道：“惠善这次倒给我弄了这么两个俊俏的货，只可惜年纪太小了些。”

　　那老婆子道：“若是年纪大了，惠善和她庵里的小尼姑不就先自享用了，还舍得将他们转卖给我们吗？”

　　那船夫哈哈大笑：“说的很是。这个老淫尼，我倒有些怀念她的滋味呢。”

　　梨霜听了这些话心中暗骂，好不要脸的人！就是惠善这样的存在，坏了佛教清名，让世间清白修行的女子蒙羞。她也曾经听闻一些庵堂里颇有些不干不净的勾当，怎知道如此不碰巧，让他们碰到了一个。听这两个人的口气，怕是要将他们运到外地发卖掉，好在这水路漫长，或许还能找到机会脱身。只是不知道淑姐如今进了那个不清净的地方，该怎生是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