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临安茶陵事【三】
【三】心思
日暮时分，三人寻了辆牛车往清水镇去。
那老牛甩着尾巴慢悠悠的走着，胡卿夜坐在板车的沿子上，不自在的又挪了挪，看向与他面对面同样坐在板车沿子上神色淡然的闫衍枳，目光已转，又转向板车里没地落脚塞得满满当当的东西和坐在一堆高高拢起的草垛子上怀抱一堆小物件笑的又傻又蠢的许行荇，叹了一口气，嘴里埋怨道：“你们两个难道没觉得不自在吗？好好的马车不坐，非要坐个敞篷的牛车。这臭烘烘的牛车，搭上我这身名贵的衣裳，称的我跟个傻子似的。”
闫衍枳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还真是。”
胡卿夜：“……大哥，我的重点不是这个好不好！有银子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能大方点坐个舒服些的马车吗？让往来行人都看着我们，多不自在。”
许行荇乐呵呵的抬起头：“啊，为什么要不自在。坐牛车多好，可以慢悠悠的看风景，坐马车的话什么也看不见，多不好的。我还是第一次坐牛车呢。而且，你看你长得多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那些路人是被你的神姿给迷倒了。哪里觉得你傻了。你想啊，你坐个牛车都能坐出一段别样风姿来，那些凡人眼里只看到了你的美貌，哪还关心你坐的是马车还是牛车？看着吧，估计明天就有人在街上传这临安来了个比潘安还好看的男人，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都哭着喊着来瞅你呢。”
胡卿夜被她一席话夸得心里很是舒坦，嘴上却仍说道：“哼，就你嘴皮子利索。什么事到了你嘴里都能说成好的。”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绵延丘陵下的农家做炊饭而升起的袅袅炊烟，田垄间卷着裤腿牵着耕牛往家中走去的老农，一片粉墙黛瓦的民居掩映在霞光里，犹如上好的绸画，简练而深远。许行荇忽的站起来，闫衍枳眼疾手快的抓住她胳膊，防止她摔倒。她感叹道：“好美。”
“女娃子，美吧。”赶车的周老汉在车沿上磕了磕旱烟袋子，呼出一口烟气来，咧着嘴笑，“这还不是清水镇最美的样子。等到春天，山脚下的迎春花开了，桃花儿开了，梨花儿开了，茶陵上的茶树也开了花，漫山遍野的都是绿中透白的茶树花，风一吹过，就能闻见茶树花一阵阵的清香。那才美的很呢。快到镇口了，女娃子，你们往哪家去？这小巷子可多着呢。一不留神就绕远了。”
许行荇一脸无知的望向闫衍枳。闫衍枳微扬头，示意周老汉看：“就是茶陵坡下门口栽着两棵大榆树的那家。”
“啊，是那栋宅子啊。那宅子敞亮，好的很。那咱们离得可近了，我家就在你们那边的那条小巷道里。你们刚来，有什么缺的少的，就喊一嗓子。”
周老汉说着一扬鞭子，驱着老牛往村西头最靠近茶山的那栋独门独院的老宅子走去。
车还未停稳，胡卿夜一手支在车沿上利落的翻身下车。瞅着门上厚厚的一层灰惊叹道：“榆木头，你找的什么宅子，闹鬼着吗？”许行荇也跟在他后头跳下了车，上前去摸那黑色的大门，一层灰嗖嗖的掉下来：“衍枳哥哥，这宅子真得好几百年没住人了吧。”
周老汉帮他们将东西一件件提下来，闻言笑道：“这宅子怎么可能闹鬼。这宅子可是出了状元的宅院，这户人家是十几年前才搬走的。一直没人住，才蒙了那么一层灰。拿抹布擦擦就好了。你们几位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的，这事就交给我家那小子姑娘，保管弄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不用麻烦。”闫衍枳心道，不过一指法术的事。
周老汉却不听他的，自己转身拉了牛车，边说“没事。我家小子姑娘都闲着。我这就回去叫他们过来。”边往自家走去。
胡卿夜一脚踹开门，在灰落下来的瞬间机敏的窜到一边：“这老头子还真好。”
许行荇笑嘻嘻跳起来朝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没礼貌。你得叫人家周爷爷。知道不。”
胡卿夜炸毛了：“杏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打我头！会长不高的。”
许行荇也生气了：“你都比我高了一个头，怎么还不满足？小兔崽子，你还想长到天上去啊。”
胡卿夜瞅了已经抬脚跨进大门的闫衍枳，指着他的背影道：“榆木头比我还高了半个头呢，你怎么没嫉妒他去。”
“有什么可比性？”许行荇抱了满怀的东西也颠颠的跟上去，“衍枳哥哥年纪比我大，自然该比我高。你比我小，就该比我矮。看着你，我就觉得我这么多年的饭白吃了。臭狐狸，赶紧把东西提进来。”
胡卿夜回头看着地上堆了一堆的物什，又看看已经走进大门的二人，认命的提起东西，往里头走去：“榆木头你赶紧帮我拿两个。这把人重的。”
闫衍枳回头，晃了晃手里的东西，冷冰冰的吐出四个字：“爱莫能助。”
胡卿夜的声音从高高摞起的东西后边穿过来，絮絮叨叨的抱怨个不停：“你个死木头就是故意的。不就是嫉妒我长得比你帅吗？我以后勉强把妖界第一美男的称号让给你就是了。”
许行荇闻言哈哈哈的笑起来：“狐狸你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什么妖界第一美男，自己瞎掰的吧。妖界那么多的妖，你都排末号了，谁还认识你呀。”
胡卿夜不理她，继续说：“死木头，你别装聋作哑。哼，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啊。你忍心看我被东西压死，就不怕我把你那点小心思说出来？杏子，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啊~”
闫衍枳沉着脸折回来抽走了他的一半东西，低头在他耳边冷冷道：“你再多嘴，我可有的是法子让你重新变回不能说话的狐狸。”
胡卿夜忙抿紧嘴巴冲他笑了笑。
许行荇好奇的站着看他俩在那说悄悄话：“狐狸，你刚刚说什么大秘密？”
胡卿夜看了闫衍枳一眼，后者黑着一张脸瞪着他，他也板下脸来，一本正经道：“我要说的秘密就是——杏子，你今天穿的这身衣服真丑！”
许行荇走过来踹了他一脚：“滚。”
三人收拾了一间屋子，将东西胡乱堆在当中。
许行荇顾不得脏乱，一屁股坐到地上不肯起来，眨着眼睛苦着一张脸：“好累。还有那么多间屋子怎么收拾……要不我们别收拾了。”
“你晚上打地铺去？”胡卿夜也卷了袖子坐她边上，双手扇着风。
“没问题。”许行荇点点头，手指着前方，“我就睡这屋。铺层稻草就成啦。”
“你想的美。”胡卿夜道，“也就这间屋子干净。你还想霸占啊。”
闫衍枳靠在门框边休息，听着二人吵嘴也只是笑笑，头一偏，看见一男一女往这边走来，他回头道：“有人来了。”
“有谁来啊。都不认识。你看走眼了吧。”胡卿夜不信。
许行荇一咕噜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回头轻轻踹了他一脚：“谁说没人来。刚才的周老伯不是说他家姑娘小子要来帮我们收拾屋子吗？准是他俩。”
胡卿夜站起来，跟着走出去：“不是吧。这老头还真的要帮我们收拾啊，我还以为他只是口头说说而已。”
“世上还是好人多啊。”许行荇笑嘻嘻的走出去，看到来人顿时眼前一亮，“买香囊的姐姐？”
周棠娘看到从屋子里跑出来的小姑娘也很惊讶：“小姑娘？原来买了这宅子的是你们？”
“杏子，你们怎么认识的？”闫衍枳皱皱眉，打量面前的这个农家女子。
“这个姐姐就是那个姐姐啊。”许行荇手舞足蹈的解释道，“就是那个卖茶香枕和香囊的姐姐。今天早上的那个。”
虽然许行荇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但是胡卿夜和闫衍枳还是马上反应过来，这个女子就是许行荇早上在茶楼买了三个茶香枕和茶味香包的卖家。
胡卿夜道：“你俩还真是有缘分。这样也能碰上。”
周棠娘笑着点点头：“还真是巧了。我爹让我过来帮忙，我还没想到会是认识的人呢。姑娘，你….”
许行荇很是熟络的挽上她的胳膊，亲昵道：“姐姐不用客气，我名字唤作许行荇，姐姐叫我行荇就好啦。“
周棠娘笑道：“妹妹也可以叫我棠娘。这是我大弟——东林。“她说着推了推跟在她身后的约莫十四五岁的一脸木讷憨厚的少年，少年抬起眼瞄了眼许行荇，悄悄的红了耳根。闫衍枳察觉到少年频频往许行荇身上扫的眼神，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周棠娘又问：“不知这两位是？“
胡卿夜装模作样的拱手：“小生胡卿夜。“
许行荇道：“啊，这个是我侄子。这个是我….“
“相公。“闫衍枳忽然淡淡开口，一把搂过许行荇，”我是她相公。“
周东林猛的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瞥向他又不动神色移开目光的冷峻青年和他怀里的姑娘。周棠娘却是一脸果然如此的样子。
“哟~“胡卿夜也没料到闫衍枳来这么一句。
“诶？“许行荇还完全没反应过来，抬头一脸懵懂的看向闫衍枳。
闫衍枳低头凑近她耳根，轻声道：“别说话。待会跟你解释。“
“哦。“许行荇乖乖点头。
周棠娘由衷笑赞道：“真是郎才女貌。“
闫衍枳怀里搂着小姑娘，眼角又瞥见那周家小子失落的神色，心情顿时很好，难得对这个不认识的女子露出笑容，谦虚道：“过奖了。“
胡卿夜：“……“这厮脸皮真厚。
周棠娘麻利的挽了袖子，带着周东林利落的收拾起了屋子院子。三人看的不好意思，她又说三人一看就是没干过大榆树，许行荇站在大榆树下看着周东林拿着大扫帚扫积年的落叶，胡卿夜走在他前头端着水盆子泼水压灰，一身绸缎的白色衣裳也皱巴巴脏兮兮的。许行荇看得抿嘴直乐。
“笑什么？”闫衍枳摸摸她的头。
许行荇指着胡卿夜扭头告诉他：“狐狸好像扫堂的大叔。他这身衣服穿起来干活真的好奇怪，感觉身上披了件白床单似的。这床单还是八百年没洗的样子….”她说着说着想起来一件事，看着闫衍枳带笑的眸子摆出一脸勤学好问的样子，“衍枳哥哥，你刚刚为什么要告诉周姐姐你是我相公啊？“
闫衍枳逗她：“嗯。怎么了？”
“这样不好。”许行荇没注意闫衍枳瞬间有些黯然的神色，自顾自说道，“要是大家都知道了你是我相公。万一哪天衍枳哥哥碰上自己喜欢的姑娘，她误会了怎么办？那衍枳哥哥不就没有娘子啦？”
闫衍枳对上许行荇清澈纯粹的眸子，心里暗叹了一声，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啊：“这也是权宜之计。你想，你若说我们是兄妹，却又不同姓，长得也不像。就算是结拜的异性兄妹，你一个姑娘家跟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虽然其中一个是大侄子，年岁看着也不小了，是要遭人说闲话的。还不如堵了他们的嘴，省的人出去乱嚼舌根。没有娘子么……”
——你就是。——
闫衍枳笑道：“没有娘子么，时间还长，慢慢找就是了。我都不急，你个小姑娘家的急什么。对了行荇，我们既然谎称是夫妻，你在外人面前可别露馅。”
许行荇点点头，笑道：“我知道。要叫相公。”虽然知道她还什么都不懂，只是玩笑似的话，闫衍枳还是心里一震，只觉得有块地方软软的陷下去，让人沉溺。他看着她嘻嘻嘻的笑起来，挠挠头上的发髻：“总感觉好奇怪。”她笑的一脸天真纯粹，却不知道另一个人因她而心生波澜。
许行荇没心没肺的笑，忽然一拍手，兴奋的看向闫衍枳：“衍枳哥哥，那我是不是可以一直叫狐狸大侄子。他还不能反抗？”得到对方肯定的点头，许行荇笑的更欢了：“哈哈哈。我要气死这只臭狐狸。”她说着往胡卿夜那边走去。
闫衍枳看着她的背影，揉揉眉心，叹了口气。
想告诉她喜欢她。可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又怕吓着她。
他忽然觉得自己教养的方式不对。无所不能的闫衍枳头一次察觉到把许行荇养的如此天真浪漫，似乎也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还是再等等吧。闫衍枳心想。
周棠娘和周东林的干活速度很快。许行荇三人花了一个时辰才勉勉强强收拾完一间屋子，他们二人花了半个时辰便轻轻松松的将整个宅子打扫了个遍。不过毕竟是有些晚了，等他们帮着三人将宅子收拾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周棠娘将袖子放下来，对三人道：“宅子后门有条路直通茶山脚下的清水河，时间久了草也长得茂盛，不锄干净的话什么东西都往外窜。不过现在天色有些晚了，一时半会也收拾不了，就明天再弄吧。”周棠娘说着看了三人一眼，对许行荇道：“你们肯定还没有吃饭吧。现在这也没米没菜的。不如到我家去吃些？”
许行荇看了看另外两人，都是一副懒懒不想动弹的样子，于是婉言谢绝道：“还是算了吧。我们不饿，还买了一堆小食，真饿了也有的吃。对了，周姐姐带些回去。今日可真是多谢你和东林弟弟啦。”许行荇说着不顾周棠娘的推辞硬塞了满满一怀的东西给她，周棠娘不要，她就塞给周东林。周东林看着娇娇俏俏的姑娘笑眯眯的瞧着自己，怀里拢着她给的东西，拿也不是，还也不是。
还是许行荇冲他们姐弟俩来了一句“你们要是不拿上。我下次可不敢麻烦姐姐和东林弟弟了。”周棠娘这才示意周东林收下。
周家姐弟走前很是细心的烧了水。许行荇舒舒服服的搓了个澡，捂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往厢房走去。她推开一扇房门，看见里头翘着脚的胡卿夜，不好意思的笑笑：“走错了。”又推开一扇房门，闫衍枳抬头看她。她吐吐舌头，关上门：“又走错了。”
闫衍枳看着她走出去的身影笑笑。
过了一会儿，果然见她又冲进来，很是委屈的看着他：“衍枳哥哥，怎么只有两个卧房呀。”
闫衍枳帮她擦头发：“是么。我买的时候没有注意有几张床榻。似乎是有三张床榻的。”
“只收拾了出了两个屋子。另一张床榻不知道去哪里了….”
正在自家厨下刷碗的周棠娘打了个喷嚏，透过矮篱笆看着斜对门那户高挂的两盏红灯笼，心想，也不知自己让东林把那张矮踏扔到库房去对不对。一对新婚的小夫妻一个侄子，哪需要三张床榻，这不是影响夫妻感情么。
“要不待会我去跟狐狸挤一挤。”闫衍枳说着又有意无意地补充了一句，“也不知狐狸今天是不是又没洗澡。”
“他已经睡得跟猪一样沉了。”许行荇想到刚才从胡卿夜屋子里散出的淡淡脚臭味，很是嫌弃的皱皱鼻子，有些不忍心的看向闫衍枳，开口道：“衍枳哥哥，要不今晚我们俩挤一张床吧。狐狸今晚没洗脚，你会被熏死的。”她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就是我睡相不好。可能会把你踹下去。”
闫衍枳笑，照着桌角比划了一下：“你还只有那么高的时候，晚上都要缠着我，一个人裹着小被子睡得可老实了，现在睡相还能差到哪去。”他说着站起来，“都打哈欠了，赶紧睡。我去洗澡。”
许行荇也不客气，捂着嘴甩了鞋就滚到床铺里头去，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
等到闫衍枳一身清爽的换了中衣回来，小姑娘早就睡得死沉死沉的，许是睡着觉得热，被子被蹬在一旁，一条腿压在上面，还时不时的咂咂嘴。
闫衍枳无奈又好笑，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一圈，忍不住俯下身轻轻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许行荇迷迷糊糊的抹了把脸，转了个身继续睡。闫衍枳却是长吁一口气，一掌风扇灭烛火，过了好久才入眠。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