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临安茶陵事【四】
【四】再遇
第二天早上，许行荇睁开眼，发现身侧的被子已经整整齐齐的叠好，胡卿夜坐在桌子边看着她，笑的一脸意味深长：“小杏子，醒啦？昨晚上睡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许行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回过神来，抓起一个枕头扔过去，“臭狐狸，你进来干什么，没看见我没穿外衣吗？色狼！禽兽！出去！”
“见色忘义。你昨晚还跟榆木头睡一屋呢。怎么没骂他色狼。”胡卿夜接住枕头，控诉她。
“衍枳哥哥怎么跟你一样。我跟他谁跟谁啊，他还见过我穿开裆裤的样子呢。有什么好避讳的。你就不一样啦，你是我的侄子，知不知道要尊礼守孝啊。赶紧出去，出去。”
她说着跳下床，拖拉着鞋来推他，把他推出门去：“赶紧走赶紧走。”
被赶出来，胡卿夜站在门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一扭头看见闫衍枳端着粥往堂屋走，他又颠颠的凑上去：“榆木头，昨晚睡的怎么样啊。”
闫衍枳目不斜视：“什么怎么样？”
“别装了。昨晚我一个没留神，你怎么跟小杏子睡一屋了？不是还拦着我不让我说你那点小心思吗？怎么自己先下手了？怎么滴，想通了？知道照顾自己长大的哥哥喜欢自己，小杏子就没说个什么？”
“她不知道。”闫衍枳停下来，“我们昨天也什么都没发生。行荇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胡卿夜，你别在她面前瞎说，让她困扰。等她再长大些，我会亲自告诉她的。所以现在，你什么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什么，也要当做不知道。”
胡卿夜摇摇头：“你们真是麻烦。”
闫衍枳看了他一眼，又淡淡道：“贤侄，你身上有股味道。”
“有吗？”胡卿夜自己低头嗅了嗅，昨天太累了，直接到头就睡，还真是一股馊味。胡卿夜自己也有些嫌弃了，刚才没察觉，现在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他立刻转身往净房走去。
闫衍枳在他身后又补了一句：“你身上的味道，也是昨晚我跟行荇挤一屋的原因之一。”
胡卿夜平生最是厚脸皮，唯有在自身仪表方面最是注重，脸皮薄的很，闻言耳根唰的红了，一溜烟跑了。
没过一会儿，胡卿夜慌慌张张的又跑进堂屋：“榆木头，有死人！”
闫衍枳和许行荇正在喝粥。闫衍枳抬起头看着他光着半个膀子，上衣胡乱套在身上，立刻站起来走到他面前，遮住许行荇的视线，把他的衣衫往上提了提，皱眉问他：“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河边有死人！”胡卿夜抖着嗓子，“我去净房看着没水，就跑宅子后边那小溪里头洗去了。结果一回头看见岸边耷拉着一只脚，我的娘哎，快把我的心都吓出来了。感情我刚刚跟一个尸体在同一条河里洗了个澡…….”
“真是尸体吗？你亲眼见了？”许行荇不慌不忙的咬了口包子，“保不定是这小镇上的人躺河边乘凉呢。这儿民风淳朴，哪有什么穷凶极恶的狂徒。”
“我的姑奶奶，人家那脚都泡的发白了，比那白面馒头还白上三分，怎么可能是乘凉的人。”胡卿夜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摸到自己的衣裳，站起来，“这衣裳沾了尸气。不成，我得去换身衣裳。”
“先别换了。”闫衍枳拦住他，“去看看那具尸体再说。”
后宅的木门还敞着，外头是密密的没过小肚腿的野草，再远些，就是一条绕着茶陵缓缓流淌的河。
许行荇咋舌：“这么密的草丛，你是怎么走过去的？不怕有蛇啊。”
胡卿夜扭头看了她一眼，实诚的说道：“没走。飞过去的。”
许行荇：“……”顿时觉得不能好好的说话了。
闫衍枳感受了一会儿空气中的气味，说道：“不是尸体。这空气中没有尸气和腐气。应该还活着。”
许行荇说：“在这地方躺着没人管，蛇虫出没，没死也得死了。那人在哪？衍枳哥哥，狐狸，你们去看看吧。好歹是条人命。而且兴许还是个熟人呢？”
二人过去看，许行荇远远地只听见胡卿夜“咦”了一声。没过一会儿二人拖了个人回来，胡卿夜远远的就喊：“小杏子，还真被你给说中了，真是个熟人。”
“谁啊？”
胡卿夜把人拖到跟前。闫衍枳负手跟在他后面，回答道：“那个来帮我们的道士——宋仪恒。”
“不是吧？”许行荇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个人头发凌乱的垂在额前，身上一片累累的伤痕。许是在水中泡了很久的缘故，四肢也已经微微发胀水肿，有些伤口已经溃烂了，狼狈的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如果真是那个法术跟衍枳哥哥不相上下的宋仪恒，那也太让人惊讶了。许行荇蹲下来拨开他脸上的头发：“还真是宋仪恒！他怎么变成这副鬼模样了？救人要紧，狐狸，赶紧把他挪到屋子里头去。”
“他是道士。而且他身上味道很重。”胡卿夜有些不乐意。
“人家还对我们拔刀相助过呢。你这人怎么那么没义气。”许行荇白了他一眼。
胡卿夜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背上他回屋子，而是用了根绳子把他拖上走了。
宋仪恒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上也是跟拆了一遍似的，想直起身，身子软软的动弹不了。“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一个穿着白兰花十六破裙子的姑娘端着碗走进来，笑得温婉：“你醒啦？”
许行荇看见他起身的动作，忙放下药碗去扶他：“哎，你可别乱动。你现在身体正虚着呢。赶紧躺好。”她说着转身去取药碗，宋仪恒忽然一把抱住她的腰，呜呜呜的哭起来：“娘，你是不要仪恒了吗？仪恒一定乖乖的，不惹娘生气。”
许行荇被他一声“娘”炸的外焦里嫩，只觉得自己活生生的老了五十岁，心想这倒霉孩子莫不是傻了。宋仪恒死抱着她的腰不撒手，许行荇也是臊的不行，想骂他色胚吧，这人却只跟个孩子似的呜呜的哭，抬着一双眼泪汪汪的眸子盯着她，让人心疼。许行荇想了想，学着闫衍枳平时的动作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咳了咳：“我不是你娘，是你姐姐。仪恒乖。姐姐不走，姐姐去给仪恒拿糖吃。“
宋仪恒没在意她说的“姐姐“跟娘的区别，只想着娘不走了。他吸吸鼻子，眨巴着眼睛：“真的？娘没有骗仪恒？“
许行荇扶额，放弃了对他的纠正：“嗯。我没骗你。“
“那我跟娘拉钩。娘要是说话不算话就是小狗。“
许行荇一脸复杂看着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便宜儿子跪在床上手撑在两侧仰着头一脸可怜巴巴的望着她，顿时想起了当年还化不了人形的胡卿夜摇着尾巴的小模样，心一软，终是无奈的伸手跟他拉钩：“我说话算话。“
好不容易摆脱了人高马大的便宜儿子，许行荇跑出去向闫衍枳求救。闫衍枳正支使着胡卿夜劈柴，胡卿夜一脸的不情愿的举着柴刀，看见许行荇进来，比见到自己亲娘还高兴，放下柴刀迎上去：“小杏子，你是来找我的吗？“
许行荇绕过他：“不是。我是来找衍枳哥哥的。“
胡卿夜跟在她身后：“什么事跟我说说呗。没必要非得找那榆木头。“
“看病你会吗？“许行荇反问。
“不会。不过是谁又犯病了？“胡卿夜问。
说话间已经走到闫衍枳身边，许行荇对着闫衍枳解释道：“是宋仪恒。“
“他怎么了？死了？“胡卿夜问。
“瞎说什么。没死，醒了。不过你们猜他怎么了，他居然喊我娘！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哪来的便宜儿子。该不会是傻了吧。衍枳哥哥，你快去看看。“
三人进了门，就看见宋仪恒乖乖的躺在被子里，侧过头冲许行荇甜甜一笑：“娘。
”
胡卿夜啧了一声：“还真傻了。“
闫衍枳走过去，宋仪恒眨着眼问他：“你是谁？“
闫衍枳将手指扣在他腕间，低声道：“我是你娘的相公。“
许行荇：“……“衍枳哥哥跟他乱说什么。
胡卿夜：“……“榆木头的司马昭之心越来越昭然若揭了。
“你是我爹？”
被个看着跟自己一般大的青年叫做爹，闫衍枳心里却很高兴，他面无表情的跟摸小狗似的摸摸他的头：“嗯。我是你爹。不过你在外头不能喊我爹，也不能喊你娘叫娘。不然别人会把我们三个都抓起来的。你得记得你是我们的表侄，你要叫我们姑姑姑丈。”
宋仪恒紧张的问：“爹，外面有坏人吗？”
闫衍枳面不改色的撒谎：“对。所以你一定要听爹的话，知道吗？”
宋仪恒点点头：“嗯。”
闫衍枳心情颇好的给他掖了掖被角：“你先睡。我跟你娘你表哥说几句话去。”
一直默默旁观的许行荇：“……”衍枳哥哥什么时候那么会骗人了。
一直默默旁观的胡卿夜：“……”榆木头又开始骗人了。
“他失忆了。”转身合上门，闫衍枳开口道。
“失忆？怎么回事。”胡卿夜问。
“他受了很重的伤。被人挑了经脉，废了至少五成功力，又一剑刺中要害，还在水里泡了很久，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我们见到他时他身上衣衫褴褛，肯定被人在地上拖了很久，那么磕着碰着也是很正常的，估计是在那时候伤了脑子，所以失忆了。”
“宋仪恒好可怜。也不知是谁跟他结了什么深仇大恨，竟然要置他于死地。”许行荇感慨道。
闫衍枳道：“谁知道呢。兴许是仇人，更有可能是同门。不然一个大活人消失了，他们门派中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自相残杀这种事，凡人一向干的很顺手。”
许行荇问：“那他为什么要叫我娘？我长的有那么老吗？”
胡卿夜憋笑：“你长的就很老。”
许行荇气的锤他。
闫衍枳摇摇头：“宋仪恒的记忆停留在他小时候，应该是行荇的某个神态或动作跟他的生母很像，而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行荇，所以他才理所当然的把行荇认成了自己的母亲。”
“白得了便宜儿子，不挺好的吗？”胡卿夜笑，“不过这样的话，这人一时半会还走不了。天天跟一个道士在一起，万一哪天他重新恢复记忆了，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我们平时注意些，没人知道我们是妖，这么些年都过来了，还怕什么。等到他恢复记忆了，他自己自然会走。”许行荇道，“他曾帮助过我们，如今他失忆了，外面又不知道有没有人追杀他，如果我们不留着他，不知他能活到什么时候。衍枳哥哥，你说呢？”
闫衍枳想到宋仪恒刚刚叫了声“爹”，心里觉得这便宜儿子也不错，于是点点头：“就留下吧。还能多个人帮你劈柴，不挺好的吗？”
胡卿夜一想，还真是。
自此，清水镇上靠茶陵的老宅子里有了四个主人。
夏去冬来，等到茶山上常绿的茶树的茶芽停止萌发，整个临安城都被皑皑的白雪覆盖，宋仪恒身上的伤也好的八九不离十了。
自从宋仪恒的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胡卿夜便不再做家务，撂下挑子转手给了宋仪恒这小呆子。此刻，宋仪恒在胡卿夜的指使下卖力的扫院中的积雪，胡卿夜则闲闲在一边站着，时不时地攥个小雪球往大榆树上扔，边扔边喊：“耶，又打中榆木头了！”
许行荇推开门走出去，将脑袋埋在厚厚的兔毛围脖里，呵出一团白雾。宋仪恒看到她，立刻扔下手中的扫帚，颠颠的跑到许行荇跟前，弯腰用脸蛋亲昵的蹭了蹭许行荇的手背：“娘。”
许行荇习以为常的摸摸他的头：“乖。刚刚做什么了？”
“扫雪。看狐狸哥哥扔雪球。”
“胡卿夜，你又欺负我家仪恒！自己扫地去。”许行荇柳眉倒竖骂完胡卿夜，转头又换了腔调温柔地对宋仪恒说道：“仪恒，别扫了。也玩去吧。”
宋仪恒点点头，眼尖地看见廊下慢悠悠走过来的闫衍枳，高兴地喊道：“爹爹，我们去山上捉兔子去。”
闫衍枳爽快的答应了。
胡卿夜贼兮兮的凑到许行荇跟前：“你们俩这便宜爹娘当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啊。”
许行荇洋洋得意：“那是。我天生就是当贤妻良母的料。”
胡卿夜：“你还真不客气。”
这边闫衍枳和宋仪恒刚出大门，迎面碰上了周棠娘。周棠娘看着他俩一副要出门的架势，问他们：“闫公子，这下雪天的干什么去呢？表公子的病好了吗？”
周棠娘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许行荇告诉她宋仪恒也是她的表亲，生了病到乡下来养病的。许行荇虽然没说是什么病，周棠娘却看出来，闫家的这个表少爷不仅身子有些弱，恐怕是心智也有些不全，看着十七八的人了，却还是跟个小孩子似的，天天不是黏在许行荇身边，就是跟在胡卿夜屁股后头，要不就是挨着闫衍枳，一点儿也没有十七八岁的人该有的样子。
二人不知周棠娘心中所想，宋仪恒甜甜的喊了声“周姐姐。”回答道：“我的病好了。正要跟姑丈上山捕兔子去呢。”宋仪恒对闫衍枳的告诫一向记得很清楚，在外人面前从来不会对着闫衍枳许行荇冒出爹娘等奇怪的字眼。
“你们哥俩倒还真会看时机。”周棠娘笑道，“现在大雪封山，山上没了吃的，那些兔子雉鸡什么的，可不都正饿得慌，你稍稍往陷阱里放些草料，他们便上钩了。只是山路不好走，你们可要多当心了。闫公子还是早些回来，不然许妹妹在家怕是会担心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闫衍枳冷峻的表情有所变化，点点头：“多谢周姑娘提醒了。”
屋里摆了两个烧得旺旺的炭盆，周棠娘推门进去，对又懒懒缩回被窝的许行荇笑道：“瞧你这懒散的样子。像我们庄稼人哪有白天钻被窝的，那些太太小姐们也是没有的，也就你，能做出这舒舒服服偷懒的事。也亏得你家闫公子宠着你，换了旁人，早就把你赶回娘家去了。”
许行荇笑笑，放下手中的游记册子朝她努努嘴：“炭盆子里有烤红薯和板栗，你自己拨去。”
周棠娘也不客气，拿起火钳子拨开炭火上头的炭灰，夹了一个红薯出来，掰给她半，就势坐在床沿上。
许行荇撩开被子：“要进来暖和暖和不？”
周棠娘帮她把被子掖好：“我不上来，你赶紧盖上。免得着凉了。”她说着看了看许行荇一人舒舒服服睡着的床榻，又问，“你怎么还跟你家那口子分房睡啊？闫公子看着都不知对你有多好，你怎么看不明白，有什么误会就赶紧解释清楚啊，总是分居让人知道了会在背后指指点点的。”
许行荇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捂着嘴直乐，心道我才不会告诉你我跟衍枳哥哥不是真夫妻呢。却避开这个话题不谈，转而调侃她：“订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往常周姐姐可是从来不会说这些话的，怎么现如今跟个老婆子似的关心起这个来了。”
周棠娘脸“唰”的红了。她今年秋天刚订了亲，等到来年开春过门。
许行荇又道：“周姐姐那么恨嫁，我可一定要告诉大牛哥，让他早早来娶你进门。省的你天天来磨我耳朵。”这话当然是假的。。郭大牛住在另一处庄子上，秋天郭家来下小定礼的时候，许行荇跟周棠娘还没有如此熟稔，也没有去凑热闹。等到与周棠娘亲亲热热如同姐妹一般时，因为定了亲，男女双方不能见面，郭大牛也就没来过周家，周棠娘都很难见到的未婚夫，许行荇这个外人想要见到郭大牛跟他说这番话是更难的了。事实上，许行荇自从夏天在茶楼买香囊时见过郭大牛之外，就再也没见过他，到了现在，脑子里只记得他似乎是个憨厚老实的普通农家汉子，什么样貌什么长相，全都成了朦胧的影像。她之所以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逗周棠娘罢了。
周棠娘红着脸嗔了她一眼：“死丫头又贫嘴。有本事你告诉他去。就你多嘴，回头不给我封个大红封我可不依。”
“就不。我就给你送俩红鸡蛋。”
“死丫头，你敢。”周棠娘作势要来挠她痒痒。
两人笑嘻嘻的闹做一团。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