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香港1951）

　　“我有一个问题。”戚少商看着自己手里的号码牌：“为什么我们的号牌颜色跟他们不一样。”

　　“因为你们是第一次上场，准确来说也就是沙袋。”一个同属于高鸡血旗下的大块头一边整理拳套一边用不屑的口气说道：“你们在黑市拳击协会没有登记，所以只能打赛前赛。”

　　“什么叫赛前赛。”

　　“就是每个参赛的老板派出的新人互相之间的角逐，不过因为这种比赛太无聊，所以一般没什么人看，也没人会下注，当然也可以用新人去挑战有段数的选手，新人的赔率往往高的惊人，但是输多赢少，所以称之为沙袋赛。”

　　戚少商吐了吐舌头，转头对顾惜朝说：“要不我们试试沙袋赛？”

　　“要去你自己去。”顾惜朝从鼻孔里嗤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很强，可是怎么也得先看几场比赛，估摸一下对手的实力。”

　　“这个当然，我开玩笑的。”戚少商笑道：“你真当我是笨蛋？”

　　“你要是头脑简单冲动的笨蛋，又怎么配当上雄霸一方的连云寨大当家。”顾惜朝低低的笑了起来，额前垂着的几缕卷发随着肩膀的颤抖晃动在戚少商眼前。

　　戚少商倒吸了一口冷气，妈的，这货知不知道自己这么笑会害死人的。他抬眼望向周围，四周那些正在备战状态的选手望过来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你他妈给我小心点，少在那里□□，这里的人可都是长期没碰过女人的。”他小声的警告着。

　　“有种就来试试。”顾惜朝顿时收敛了笑容，眼底闪过一丝狠戾：“我在四十九军的时候收拾过这样的杂碎至少有一个排。”

　　“原来你早就习惯了。”戚少商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来那些被你干掉的狂蜂浪蝶都是冲着你那个玉面来的，却忘记了后面还有修罗两个字。”

　　“那是……”顾惜朝得意的冷哼一声。

　　“不过我却不怕，你来试试看能不能把我也干掉。”戚少商突然贴近顾惜朝，炽热的鼻息喷在对方脸上：“高鸡血说只要我能打进前三甲就放我自由。”他说出‘自由’这个词的时候毫无意外的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叫做‘渴望’的东西：“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打组合赛。我们俩个一起冲三甲。”

　　顾惜朝推开戚少商的脑袋：“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戚少商一脸的认真：“前半句和后半句都没。”

　　顾惜朝定定的看了戚少商半晌，突然深吸一口气，转头向那个大块头道：“出场顺序可以自己决定的吗？”

　　大块头一怔：“理论上是由老板决定的。”

　　顾惜朝点点头，转向戚少商：“我跟你组合，但哪场参赛哪场避赛你得听我的。”

　　“你没听他说是由老板决定的。”戚少商没好气的说。

　　“我会去跟高鸡血说的，要赢，就必须听我的。”顾惜朝冷冽的眼神里闪动着一丝算计的色彩，戚少商努了努嘴，顾惜朝转头看见高鸡血正好往这边走来。

　　“老板，借一步说话。”顾惜朝站起身挡在高鸡血面前。

　　高鸡血眯起小眼睛看着他，半晌，点了点头。

　　两个人站在门柱的阴影处，顾惜朝低着头小声而又气定神闲的边比划边说着什么，比他矮了近一个头的高鸡血脸上的表情从不屑到沉默到认可，然后两人几乎是同时的望向戚少商的方向。

　　戚少商浑身打了个寒噤，看见高鸡血朝他招了招手，顾惜朝则是诡计得逞般的奸笑。

　　“我可以同意你们俩打组合赛，也可以允许你们先观赛十场，不过组合赛是讲究配合的，虽然我不认为刚认识三天不到的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默契，但是小顾既然跟我打了包票，我就暂时赌这一把。”高鸡血指着戚少商：“条件是你必须打赢下午的那场沙袋赛，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为什么是我？”戚少商不满的叫了起来。

　　“因为你长的一脸输样。”顾惜朝哂笑着拍拍戚少商的肩膀。

　　戚少商突然火起来了，一把挥开顾惜朝的手：“好啊，我就是一脸输样，输了自由输了人生，落到你这个死龅牙手里，还被一个自己用百分之十五提成换回来的家伙算计上。”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就算我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但也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为什么命运这婊子要这样对待我。”

　　“命运，命运”顾惜朝爆发出一阵大笑，一巴掌搭在戚少商肩膀上：“我们都被这婊子耍了，听我的，把对手的衰脸当成她来揍。”

　　戚少商沉默良久：“顾惜朝……”他说：“你不参加，其实只是怕丢人吧？”

　　顾惜朝的手再次伸过来，狠狠给了他一记下勾拳。

　　*****

　　闷热，恶臭，海腥气。五层高的废弃楼房耸立在码头不远的仓库群中，蜿蜒的铁梯伸展到楼层顶端，各色人种攀走在这些狭小的悬在半空中的通路上，其中不乏腰缠万贯的大贾以及金发碧眼的英国贵族。

　　这里是全香港最大的一个格斗场，顶层以绳圈围起来的悬空擂台就是战场，远远望去好像一座空中楼阁。

　　戚少商站在错综复杂的楼阁中央，突然嗅到了那种熟悉的味道，混乱和活力，一如居住了一年多的贫民区，却比那里更张扬和放肆。劣质烟酒的味道弥散在空气里，他陶醉地深吸一口气。

　　擂台下面，不大的空间里挤着很多人，热情高涨。生死相搏前沉闷的气氛被狂躁的人群彻底驱散，空气里满是汗臭和松明燃烧的味道，越来越混浊，但依然有人在往里面涌。

　　高鸡血站在擂台边上，正和一个衣着光鲜的男人说着什么，接着走到戚少商面前，皱着眉头看了看他手中的精钢匕首：“你的对手是个藏族勇士，去年的十六强选手，要小心他的斧子。”

　　戚少商点点头，高鸡血再度拍拍他的肩：“中途也可以选择换武器。”

　　“不用，这样就可以。”戚少商弹了弹匕首绕指间转了一圈，唇角邪邪的一勾。

　　对手沿着绳梯爬上了擂台，是个肌肉结实的大块头，手臂粗过戚少商大腿一圈，全身包裹着简单的皮甲，一站到擂台上就狂吼着拍打自己的胸口，巨大的钢斧狠狠的敲击擂台的地面。

　　人群哗然叫起好来：“库达巴……库达巴……”

　　震耳欲聋的声音吵得戚少商头疼，他一把拽住正欲攀下绳梯的高鸡血：“我的赔率是多少？”他小声的问。

　　“一赔二十。”

　　“操……”戚少商在手心吐了口唾沫：“借我二十块，我买自己赢。”

　　“你有钱还吗？”

　　“没有”

　　“不借。”

　　格斗规则很简单，求饶或者摔出擂台或者死即为失败，而几乎所有的观众都看法一致，他们用各种方言积极地喝着倒彩，打赌多少秒能结束比赛。

　　裁判懒散地敲了一下锣，宣布开始。

　　库达巴掂了掂斧子，有条不紊地开始进攻。他冲过擂台中央，斧子横扫向戚少商。戚少商低头闪避，匕首戳向他下盘。他敏捷地后退一步，右手反过来一拳挥出。戚少商举臂一挡，整个人被扫飞到擂台的绳圈上。

　　观众哄然大笑。戚少商弯腰吐了一口血沫，库达巴欺身而上，又是一拳打中戚少商的肚子，然后笑着退开一步，饶有趣味的等着看对手如何摔倒。

　　戚少商低着头，从观众席望过去看不见脸上的表情，但是攀在绳梯边的顾惜朝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从他站立的角度看过去，很清晰的看见库达巴刚才一拳打过来的时候，戚少商腹部突然极度有技巧的向内缩了几寸，以及……此刻骤然挂上唇角的微笑。

　　看见戚少商的身体慢慢的委顿于地，库达巴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还没来得及传到观众席，戚少商突然跳了起来，飞起一脚踢中他的肚子，他像头公牛一样狂吼着蹲了下来，戚少商乘机移动到擂台的另一边。

　　人群再度发出一阵爆笑。

　　库达巴听不懂一半以上的语言，在杂乱的笑声中他的脸扭曲着，咒骂着寻找对手，然而擂台下的气氛欢乐得更厉害了。

　　戚少商抹了把脸，对他做出挑衅手势。库达巴大怒，抡斧冲了过来。戚少商就地一滚，斧刃重重地砸在擂台的钢板地面上。

　　戚少商就着倒地的姿势不停点刺向他的脚踝，他忙着格挡着这神出鬼没的攻击，却因为身高的问题越来越手忙脚乱。人群时不时爆发出哄笑，甚至有人开始为戚少商叫好。

　　库达巴连续两次攻击都落空，正中门洞大开，戚少商乘机转动脚步贴近他的左侧。库达巴试图肘击他，戚少商矮身闪避，一刀扎进库达巴的腰部，匕首被皮甲挡住只扎进了半寸，库达巴像野兽一样狂吼起来，戚少商顺势横拉刀刃，一股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的左半边身体。

　　“求饶。”匕首抵在咽喉上，伴随着戚少商低沉冰冷却不容反抗的声音，巨大的斧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库达巴如山般的身体倒了下来。

　　锣声大响，人群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起来：“戚少商……戚少商……”

　　戚少商站直了身体，猛地举起双手向人群展示，边上的顾惜朝则抱着水壶和毛毯从绳圈外跳了进来，眉间是抑制不住的笑容，戚少商拔开水壶的盖子喝了几口然后把水从头淋下，顾惜朝随即用毛毯将他的身体包住。

　　也许是太久没有看见有新人在沙袋赛上胜出了，人群的呼喊久久都不能平息，震天的叫好声甚至盖过了顾惜朝的说话声。

　　“你说大声一点。”戚少商把耳朵凑到顾惜朝嘴边：“我听不见。”

　　“谢谢你帮我赢了一百英镑。”顾惜朝大声重复了一遍。

　　“你哪来的钱下注。”戚少商疑惑的望向顾惜朝。

　　“我问高鸡血借了五块钱。”顾惜朝笑的一脸无害。

　　“这不公平，凭什么他肯借给你？”戚少商大叫了起来。

　　“因为我把你最后那百分之五的提成押给他了。”

　　“我操……”

　　*****

　　这天晚上顾惜朝见到了傅宗书，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身后是灰色的原野：“最近过的怎么样？”他问。

　　“一天比一天糟。”顾惜朝在他对面坐下，双手抱膝望着他。天边黑色的云层翻滚，似乎在酝酿一场跨世纪的暴雨：“为什么要把晚晴托付给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做不了么？”傅宗书笑道：“不是我要把晚晴托付给你，而是你自己需要她，除了她你已经一无所有了。”

　　“是的……我一无所有。”顾惜朝把头埋在膝盖中间：“所以我只能一边缅怀过去的荣耀一边步入黑暗，最后淹没在历史的波涛中。”

　　“没错……面对强悍的历史，你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傅宗书哈哈大笑：“等你想通了，就把晚晴还给我，这个世界不适合她。”

　　“不……你休想……”顾惜朝猛地站了起来，然后惊醒，他眨巴眨巴眼睛调整焦距，靠着窗洞外漏进的月光，他看见窝棚外大木板的平台尽头似乎有一个背影在那儿。

　　远处的海平面一轮特别明亮的圆月悬挂在深色的夜幕之上，顾惜朝咬紧了下唇，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戚少商抱着一个空酒瓶，歪着头眯着眼，脸朝着大陆的方向，但似乎又不是，仿佛他的目标比顾惜朝眼底的海平线，海平线那头的故乡更加遥远。

　　“你现在最想做什么？”顾惜朝倚着破烂的木板门，半正色半讥嘲的问道。

　　“去天安门广场跳艳舞。”戚少商头也不回。

　　“你会被当场击毙的。”顾惜朝讪笑道：“还有别的吗？”

　　“见一见我的弟兄们。”戚少商缓缓转过了头：“卷哥，老八，红袍，他们用所有的钱买了一张船票，然后把我打晕塞进了船舱，而现在我却连他们的生死下落都不知道。”

　　“虚伪。”顾惜朝啐了一口：“不过一个土匪而已，装什么义气。”

　　“过来。”戚少商勾勾手指：“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顾惜朝皱着眉头，不明就里的慢慢挪到他身边。

　　戚少商突然以最快的速度扣住他的下巴，在那双丰润嫣红的唇上狠狠盖下了一个吻，然后不出意外的听到一声堵在喉咙里的咆哮。

　　“没错，我就是个土匪。”戚少商心满意足的舔舔嘴唇：“并且还是个流氓。”

　　顾惜朝怒吼着一拳挥出。

　　两人的打斗声很快吸引了窝棚里的住户们，乞丐，码头帮工，妓女，水手，还有跟他们一样刚刚入行的黑市拳手。

　　“戚少商……你偷了他的女人？”一个大块头大声笑道。

　　说这话的时候顾惜朝长腿一个横扫，戚少商笑着避开，仰面翻进水里：“对啊……那晚黑灯瞎火，我以为是他女人，结果醒了才发现是你妈。”

　　人群大声哄笑起来，那个说话的人则一脸的猪肝色。

　　顾惜朝冷冷的看着水里的戚少商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再度探出头的时候，依旧面朝大陆的方向……脸上是笑容，眼底是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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