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香港1951）

　　戚少商从不认为幸运之神会眷顾他，倒是厄运这个婊子时不时的会跑来光顾一下他本已倒霉到家的人生。

　　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人类贪婪的本性。

　　正当他得意忘形的从赌桌对面的那位英国大兵手里接过最后一张钞票的时候，对方突然发飙了，恶狠狠的把桌子上的骰子摔在地上，然后目瞪口呆的望着从裂成两半的骰子里汩汩流出的水银。

　　戚少商拔腿就跑，连赢来的钱也不要了。

　　然后第二天，他如愿以偿的在大街上各处角落里发现了他的通缉令，模糊的照片下面，罪名：欺诈贵族，聚众赌博。原来那个一脸傻气的英国大兵还是个贵族子弟，戚少商了然的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子。

　　接下来就是赏金了，数目大的连他自己都想把自己绑了送去领赏，然而等到他回到贫民窟居住的地方的时候，本能的发现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柔情万分的扑进他怀里，眼里闪着动人的泪光：“亲爱的，你得出去避避风头。”

　　戚少商反手搂住了她，深情的道：“小美，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背叛我。”

　　“走之前先去我那里拿点换洗衣物吧，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戚少商突然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充满希望的，虽然这个女人只跟了他几个月，但感情这种事谁又讲得清呢？

　　他蹲下身从小美床下拖出那个早就为他准备好的皮箱，还没来得及打开，一根木棍就砸中了他的脑袋，磅……

　　戚少商陷入了一片黑暗。

　　警察来把他带走的时候相当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开点吧，至少我们来抬你的时候那个姑娘哭的可伤心了。”

　　“她也许是在心疼她的擀面杖。”戚少商没好气的说。

　　接下来的审判过程相当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潦草，因为没有钱请辩护律师，所以就连自辩的流程都省了，直接被判了个三年劳改。

　　“还在可接受范围，很好。”戚少商嘟囔着自我安慰。

　　然而事实证明一点也不好，他被拖出囚车的那一霎那就彻底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要去采石场劳动吗？”

　　“我倒认为这里更适合你。”笑的一脸灿烂的囚警把他强行塞进了一个木制的笼子，然后回头对一个戴着皮帽的龅牙男说着什么，那个死龅牙从兜里掏出一叠钱递给囚警，象审视货物一样把戚少商来来回回打量了一遍，满意的点了点头。

　　“放心吧，高老板为人很和气的。”那个囚警把钱揣进怀里。

　　“等等，这是什么地方？”戚少商从笼子里伸出一只手扯住那个囚警的袖子：“你想把我怎么样。”

　　“这里是地下杂碎贩卖市场，你被卖掉了。”那个囚警不耐烦的拍开他的手：“像你这样无亲无故的杂碎，多一个少一个都没人在意的，高老板是专门打拳的大老板，你得帮他打拳，直到死为止。”

　　戚少商眨眨眼睛，一时还没能理解他的话，十几秒后终于反应过来，然后一连串脏话不带喘的炸响了整个地下室的天花板。

　　“肺活量不错。”死龅牙尖着嗓子道：“别想试图逃跑，你哪里都去不了。”

　　戚少商毫不怀疑他的话，因为那个死龅牙看起来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我叫高鸡血，你可以叫我老板，你只要给我打三年的拳，三年里你能打进前三甲我就给你自由，还给你一笔钱。”

　　“要是打不进呢？”

　　“那就处理掉。”

　　戚少商吐了吐舌头：“你会遵守诺言？”

　　“我只认钱。”高鸡血说：“我的钱就代表着我的信誉。”

　　傍晚时分，戚少商已经被从笼子里放了出来，他蹲在墙角捧着一碗面吸吸呼呼的吃着，两只滚圆的大眼四下打量着这个肮脏夹着汗臭味的地下市场。

　　他没打算逃跑，正如高鸡血说的，他跑了也无处可去，不就是打黑市拳嘛，况且打赢的话还有百分之二十的奖金提成。

　　这个条件他跟高鸡血提出来的时候对方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发出一连串的爆笑：“有意思，年轻人，敢这么跟我提要求的你是第一个。”他拍了拍戚少商的肩膀：“你将来会大有前途的。”

　　对面的人群突然起了不小的骚动，戚少商捧着面碗站了起来，看见一个衣着褴褛的男人正在人群里横冲直撞，伴随着呼喝和怒骂声：“抓住那家伙，哎呦，力气还真大。”

　　戚少商定定的望着那个方向，眼神在那男人抬起头的瞬间交汇了一下，一双如鹰般闪戾的内双刻痕，这是戚少商对他的第一印象。

　　那个男人用手上的镣铐砸开面前的人直冲了过来，戚少商一下子跳了起来，在那个男人即将一拳打到他面上的时候退了一步，踩在门槛的边缘上。

　　那个男人的目标却是戚少商边上的门，扑过去的时候，长长的铁链挂在戚少商脚踝上，戚少商没来得及站稳就又被拖倒，顿时怒火冲天，抬手扯住铁链，一拳头挥出。

　　人群把两人团团围住，居然叫起好来。

　　那男人骑在戚少商身上，猛地挥起手中铁链朝戚少商头部砸下，戚少商偏头躲开，吐了口唾沫，膝盖一顶，顶在男人背上，把那男人从身上顶开，趁男人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的时候一把抓住他微卷的头发把他扯倒在地，翻身骑了上去。

　　男人仰面躺倒，苍白俊美的面容痛苦的扭曲着，一双鹰眼恶狠狠的瞪着戚少商，眼神里充满着悲愤与决绝，一瞬间戚少商的心紧紧的抽了起来，拳头凝固在半空，然后慢慢的慢慢的放下。

　　男人眼中露出一丝疑惑，本来已经做好了挨一拳的准备，却没料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收手。

　　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跑了过来，一把拽起地上的男人：“妈的敢跑，是你自己要代替你老婆被卖的。”说着扬起了巴掌。

　　对面传来一个声音：“别打他的脸。”

　　秃顶男人改掌为拳一拳轰在了他的肚子上，那男人被打的弯下腰去，不停的干呕。

　　塞回笼子的那一刻他朝戚少商方向深深的望了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戚少商左脸迅速抽搐了一下，突然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

　　鉴于高鸡血还打算在这个地方再呆上一两天，戚少商晚上只能卷了块破毯子窝在墙角睡觉，老板们自有人为他们准备舒适的房间，而那些被买下或者待卖出的奴隶们就只能挤在这个恶臭的地下室等待明日的又一轮早市。

　　“你过来。”笼子里的男人朝戚少商招招手：“我知道你没有睡着。”

　　戚少商无奈的睁开了眼睛，抖开破毯子走到那个男人的笼子前：“请问有什么吩咐。”他微微弯了弯腰，尽量做出个谦卑的姿态：“你白天没能跑成可不怪我，就你这样肯定是跑不掉的。”他望了一眼男人手上的镣铐。

　　“我没说白天的事，我也知道自己跑不掉。”男人叹了口气：“你得帮我一个忙。”

　　“我能帮你什么忙，我自己也是被卖掉的。”戚少商好笑的望着他。

　　“你去告诉你老板，叫他买下我。”男人的语气带有一丝哀求：“我不能被卖到新港街去。”

　　“新港街？”戚少商愣了愣，突然压低声音笑了起来：“原来你是要被卖去新港街，听说被卖去那里的男孩子没一个能熬过半年的，那些有钱人玩起来很疯。”

　　他环顾了一下和那男人并排放在一起的几个笼子，每个笼子里面都有一个瑟瑟发抖的美少年：“你这把年纪了，新港街都收？”戚少商笑道：“不过也难怪，谁叫你长着一张□□的脸。”

　　“戚少商，我是要你帮我，不是要你羞辱我。”男人憋红了脸，怒气一触即发，但语气却依旧缓和，显然还不想放弃着难得的脱身机会。

　　“你知道我的名字？”这回轮到戚少商吃惊了：“你怎么会认识我？”

　　“九现神龙‘戚少商’，连云寨大当家。”男人的语气无不讥嘲：“你的大名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虽然是为□□做事，可是当年为取得国民党政府的信任也杀了不少地下党，南京解放以后你就消失了，原来是怕被报复逃到了香港。”

　　戚少商眼神收缩了一下，往日的嬉皮笑脸顿时消失无影：“你究竟是什么人？”冷冷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跟你一样是从大陆过来的。”男人低低的笑着：“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我们是战友。”

　　“谁他妈跟你是战友。”戚少商突然一只手伸进笼子扣住了那男人的下巴：“名字……”

　　“顾惜朝。”男人下巴被扣住，也不挣扎，只是眯着眼用含糊不清的语气说道。

　　“原来是国民党第四十九军司令傅宗书家的的参谋兼乘龙快婿。”戚少商嘿嘿一笑放开了手：“久仰玉面修罗的大名，当年杀起人来那叫一个快刀斩乱麻，为你的岳丈大人铲除了不少异己，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不过可惜啊……”戚少商冷笑了一下：“现在是一级战犯，整日里东躲西藏，比我这土匪都不如。”

　　“少他妈在这废话，我顾惜朝是暂时落魄了，可我还有一身的本事，我就不信在香港闯不出一番天地来。”顾惜朝抖了抖镣铐，用半命令的口吻道：“明天你就去跟你老板说，有个很强壮的男人要帮他打黑市拳。”

　　“强壮？就你？”戚少商从上到下来来回回打量了顾惜朝几遍，眼神停留在对方的纤腰上，啧啧道：“暗算人我知道你在行，打架么……你确定你选的战场不是床上？”

　　顾惜朝狂吼一声举起手中的铁镣砸了过来，戚少商哈哈大笑着跳开，铁链穿过木笼子的缝隙在外头空打了个转，顾惜朝咬牙切齿的道：“戚少商，要是没这个铐子，看我敢不敢撕了你。”

　　*****

　　戚少商叽叽咕咕在高鸡血耳边说了会话，高鸡血浑浊的眼珠转了几转，然后慢慢望向顾惜朝方向。

　　顾惜朝不安的在笼子里来回踱着，走的是最标准的军步，挺拔有力的展示着自己的身形，戚少商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他知道顾惜朝是想适时的表现自己的强壮，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却会浮现出“搔首弄姿”这四个字来。

　　最后连高鸡血也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对着那个秃顶男人招招手，指着顾惜朝问：“多少钱。”

　　“啊！您真有眼光。”秃顶男人搓着肥手说了个数字。

　　“对折。”高鸡血毫不含糊的从兜里抽出一叠钱抖了抖。

　　“成交。”秃顶男人想也不想就收下了钱，看样子这件货物也着实让他头疼了好久。

　　粗略的清洗过后，顾惜朝得到了一件和戚少商身上一模一样的白色短袖汗衫，并且领到了一碗清汤和两个馒头。

　　“托你的福，我的百分之二十变成百分之五了。”戚少商把馒头塞进嘴里，一边心疼自己的提成一边打量着身边正在默默喝汤的男人，不愧是当过国民党高级军官的，连吃饭的姿势也和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戚少商在心里喟叹道。

　　可惜这个吃饭姿势和别人不一样的男人显然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手里无意识的撕扯着馒头，一片片放进嘴里茫然的咀嚼着，两只眼睛呆呆的望着前方。

　　“你在想什么呢？”戚少商抬肘顶了他一下。

　　顾惜朝一怔，回过神来：“哦，我在想我妻子。”

　　“你把傅宗书的千金也带上逃来香港了啊。”戚少商仰脖呼噜呼噜一口气喝完手里的汤，舔了舔嘴唇：“人家千金大小姐娇生惯养的，能受得了这苦吗？”

　　顾惜朝闻言苦笑着放下手里的碗：“我现在也不知道带她来究竟是对还是错，她有先天性心脏病，必须要一直吃药吊命，可是我却连买药的钱都没有，也许留在大陆落到□□手里还有医疗机构会代为照顾。”

　　“那你们怎么不去教会的医院看病。”戚少商问完就咂了咂嘴：“哦……忘记你是战犯了，公立医院和教会看病人都要登记的。”

　　“所以我只能带她去地下医院，可是那些人太黑心了。”顾惜朝摇着头又捧起了汤碗：“只给了三个月份的药，居然要收两百英镑。”

　　戚少商看着他手里的馒头，正想说要是你不吃就给我吃之类的，看见顾惜朝又撕下一片馒头放进嘴里，咽了口唾沫表示放弃，“那最后这两百英镑你是怎么支付的？”他问。

　　“想想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顾惜朝白了他一眼，又微微蹙起了眉头：“不过我一开始也不知道他们专门从事服务业人口买卖，只以为是做做苦力什么的。”

　　“什么服务业，最烦你们这些自命斯文的人说话文绉绉的。”戚少商哈哈大笑：“你就直说差点被人买去上了。”

　　顾惜朝把碗一放转身就来掐他的脖子，戚少商用手腕撑住顾惜朝的双臂，一边笑一边正色道：“不跟你闹了，你被卖来这里，那你老婆怎么办。”

　　“我把她托付给房东了。”顾惜朝缩回手再一次端起了碗：“我告诉他们我有一个朋友发现了金矿，我跟着去发财，过段时间回来接她。”

　　“人家就信了？”

　　“我老婆都留在那里了他们为什么不信。”

　　“那你哪来的钱回去接她呢？”

　　“干吗要给钱，我不会带着她逃跑啊。”顾惜朝用看白痴的眼神瞪着戚少商。

　　戚少商呆了呆，随即气结：“你这人……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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