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藏美人

　　陆瑜耳边夹杂着贺成的惊艳低呼：“果真好个美人！”除此之外，台下还有许多看客发出赞叹，对着台上的少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迟蕙把那些话充耳不闻，她抬起眼眸，那盈着水光的眸底，便只剩下那一人。
　　迟蕙静静地看了他两秒，才随着奏乐声款款起舞。她脚下轻旋，转过头来，一甩水袖，朝着那二楼正中坐着的男人柔柔一笑。
　　她的动作很快，且流畅，根本没有人留意到这些微细节。
　　只有陆瑜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如蝴蝶般翩翩起舞的身姿，指尖轻拈，眸光微微一暗。
　　有意思，这小戏子……竟是在勾搭他不成？他面色无波地看了一会儿，像是未曾有任何触动般从座位上起身，丢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贺成正沉浸在戏台子上的美人一举一动里，被勾得神魂颠倒，闻言却清醒了过来，不解地看向他：“堂兄，难道不好看么？这可是京城近来名声远扬的角儿！”
　　男人的眸光落在戏台上，看着那少女脚尖轻点，一只水袖掩了半张芙蓉面。她从袖中抬起那双沾着水光的眸子，如泣如诉地看着他。
　　陆瑜这下很确定，她确实是在拿那双眸子勾搭自己。
　　他心里微微一哂，倒是个眼神不错，会攀高枝儿的。
　　这台下坐了众多人，她却偏偏盯住了自己，是看出来他的身份了？

　　是了，做戏子这一行的，端会看眉眼高低，人物贵贱。

　　陆瑜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冷清地丢下一句：“不过一个戏子，没什么好看的。”说完，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雅间。

　　贺成看他面容冷淡，原本是想追上去的，他一向和这位堂兄关系不错。但自从自己被软禁在家之后，难得出门一趟，错过了这回，还不知下回找什么借口才能出来，于是他便仍旧坐着喝茶看戏了。
　　台上的迟蕙才做完一个动作，再抬起眼眸扫过二楼雅间时，正好看到那道身影起身离去。

　　她心中一慌，下一个动作便做错了，幸而反应快，连忙遮掩了过去。接着，便是唱词，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专心演了一段。
　　直到下台，都未曾再出什么岔子，但她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惴惴不安来。
　　怎么就走了……是她的表演不合他的心意么？少女回到她自己独有的歇息间里，心思沉沉地在梳妆镜前坐下来。

　　她抬起眼眸，目光落在镜中如花般娇美的面庞上。
　　镜中女子花容月貌，但眉眼间却噙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愁绪。
　　她心里乱糟糟的，但无论如何，她这样的身份，是不能求到那位跟前的。若不是他心甘情愿，恐怕她脱光了也无济于事。

　　这时，房间的门“吱呀”一响，少女转眼看过去，是上午来给她传递消息的豆芽。
　　豆芽比她还小上两岁，二人却是相伴着一同长大的。
　　“姑娘！”豆芽左右看了一眼，并无人发觉，这才匆忙走到少女身前，泪眼道，“那位……怎么就提前走了呢？”
　　迟蕙被她这么一问，眼角也不由得染上绯色，只握着她粗糙的手，泪如雨下。

　　迟蕙十三岁那一年，虽不及如今盛名，但在江南一带，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小角儿了。
　　她那日演完了一出戏后回到后台，才自己动手卸了脸上厚重的妆，身后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腕，就要拖她去角落里。
　　小迟蕙那时还不明白自己有多美貌，她身边得到最多的赞誉，不过都是来自于戏班里的哥哥姐姐们。但那些赞扬皆是善意的。
　　她慌张地抬起眼眸，就看见那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眼眸发红，里头尽是邪念，死死地盯着自己。
　　她知道，这个人想要对她做什么。
　　若不是她拼命挣扎，班里一位哥哥也正好进来，替她打跑了那乞丐，还不知她当时会经历什么。

　　后来班主知晓这件事，心疼地摸着她已经犹如花苞即将绽开的小脸，去给她买了个丫鬟回来，陪伴身侧，那就是豆芽。
　　迟蕙摸着她为了做针线赚银子而变得粗糙不平的指节，一颗一颗豆大的泪砸在她手上，勉强梳理了一下心绪，说道：“……趁着还有三日，你快些收拾东西离开，去给大户人家做丫鬟，也比跟着我去虎狼窝好……”
　　豆芽却摇了摇头，哭得满面都是泪痕：“这是什么话？姑娘，这叫我心里如何过得去……”
　　豆芽是个没什么心眼子的丫头。她只是想着，姑娘若是被磋磨得有个什么好歹，身边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她良心上委实过不去。
　　豆芽哭着，心底到底存了一丝希冀，抬起头问道：“难道、难道真就一点法子也没有了么？”

　　迟蕙眼前又浮现出那人头也不回离开的身影，了无生机地叹了口气：“到底，是我的命。”
　　把求生的希望寄托于那位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身上，是她痴心妄想了。
　　豆芽便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扑进她怀里，低低地啜泣起来。

　　迟蕙为了在太子殿下面前表演，入了他的眼，花了许多银子打通关系，探听消息。如今，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她数了数小心藏在匣子里的银两，如今剩下的，怕是只能支撑她们走到回苏州的半路上。
　　豆芽那边，她时常做些针线，赚下来的银子都攒着。
　　迟蕙将两堆银子放在一处，仔细算了一回这账目，但也是杯水车薪。
　　想要安身立命，这点钱是决计不够用的。
　　更何况……她还要考虑班主。这么多年来，班主对她恩重如山，衣食住行从没有短过她的，她一走了之了，班主又该如何应对宣平侯世子的滔天怒火呢？

　　她深知从事这行当不容易，班主常自嘲这做戏子的是“下九流”，但她心里明白，班主很爱这个她一手创立起来的昆曲班子。

　　这个戏班，就如同她一样，是班主亲手养大的。

　　她不能连累了班主和戏班里那么多人，他们都指着这活计吃饭呢。

　　迟蕙本就身体不好，在没能入太子殿下的眼后，她忧思过度，很快病倒了。
　　距离宣平侯世子派人来传话说“三日后纳她做外室”的日期前一日，迟蕙躺在榻上，睡不安稳，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渐渐地近了，伴随着豆芽又急又气的阻拦声：“你们……世子殿下，我们姑娘病了！不宜见客……”
　　话音未落，迟蕙才皱着眉头睁开双眼，就看见门被来人肆无忌惮地一脚踹开，一阵凉风也从屋外吹拂进来。

　　迟蕙被凉得瑟缩了一下身子，坐起身体来，倚靠着枕头。目光冰冷地落在来人身上，启唇：“世子这是何意？”
　　来人身材大腹便便，他穿着一件银紫色的绣缎袍子，头上戴着金冠，脸上堆出三层肉来，将眼睛挤得只剩下一条缝。
　　宣平侯世子将原本就狭小的眼眸眯起来，锐利的光落在少女身上，打量了一圈。
　　少女拥着被子坐着，露出来的那张小脸越发苍白消瘦。
　　留意到他一寸一寸扫过的目光，迟蕙的指尖蜷缩起来，低垂眼眸。
　　看起来是真病了。他这才露出一抹看上去很是热切关怀的笑容来，几步走到榻前，语气温柔道：“听说你病了，我这不是担心你么？明日你便要与我成亲，若是因病耽误了良辰吉日，岂不可惜……”

　　迟蕙抬起眼眸，落在对方那张肥肉满堆的脸上。
　　他眼里何曾有爱意，不过是垂涎欲滴罢了。
　　她不由得在心底轻轻冷笑，成亲？纳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在这油腻男子嘴里，却仿佛是要娶她为正妻似的。
　　迟蕙是不敢想，也不愿意的。
　　但，她垂着的眼睫轻微地颤了颤，眼前又浮现出那日风华月貌的男人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的背影。
　　她捏着被角的手忍不住陷进去，心里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她抬起眼眸，就看见对方的脸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
　　伴随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不知是从哪位美娇娘榻上沾染的气味，熏得她心里一阵作呕。

　　少女眼眸一冷，抬手从发髻间拔下一根银簪子，对准自己细嫩的脖颈：“世子这是做什么？”
　　宣平侯世子原是见她病得我见犹怜，心下不由得生出一股痒意，便凑上前去想一亲芳泽。
　　被她手里抵着脖颈的簪子晃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只是美人放在眼前，只可观不可玩，他不免恼羞成怒道：“怎么？你还要威胁我？明日你我就是夫妻了，我与你亲近是天经地义！”

　　迟蕙手上的动作不变，她看着对方因生气退开了些许，这才松了一口气。到底软下了语气，道：“世子也知明日便能得偿所愿……难道就非要急于一时么？”
　　说着，见男子的神色略有松动，循循善诱道：“我是跑不掉的，世子只要再等一个晚上，我便……便是你的人了。”
　　的确。这是天子脚下，权贵众多，而迟蕙身份低微，无人相助，想要逃走难于登天。

　　这样想着，宣平侯世子又仔细打量了她一眼。
　　少女面色苍白地坐着，这副模样，便是想跑恐怕也跑不了多远。
　　只需等待一个晚上，他也不是不能等，这美人如今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到了明日，也是他的人了。思及此，男子冷声丢下一句：“你只好好等着爷的花轿来便是。”
　　说完，便面色阴沉地带着随侍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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