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舞·1980

　　唐晓瑜是不会做家务的，吃完饭，站在一旁看何涛刷碗，偶尔也拿起干抹布将碗里残留的水擦干。
　　刚擦好一个，又丢开了，抱起手说：“王嘉伟那里还住得了人吗？他的房子比我们的还小，也只有一张床。”
　　“我睡沙发。”
　　“沙发？”晓瑜跳起来，“他的那个小沙发哪里塞得下手长脚长的你。”
　　何涛不以为意，“你妈又不会待上很久，将就几天没什么大不了。”
　　唐晓瑜心疼死了，“去住酒店吧，便宜点的，也花不了多少钱。”
　　何涛笑了笑，“酒店不是我住得起的。瑜瑜，要相信咱们是先苦后甜。刚工作，吃点苦算什么？何况我不觉得是吃苦。以往一间小宿舍里住了几个人，开门就是臭袜子的味道，我不也过来了，现在只是跟王嘉伟挤一间，已经是宽敞的了。”
　　唐晓瑜咬住嘴唇不说话，她很愧疚，是妈妈要来，所以不得不把缴房租的大家长何涛撵出去，跟王嘉伟挤一间房。何涛曾说过，王嘉伟的房间乱得跟狗窝似的，吃过的快餐饭盒和方便面纸筒放到馊了也不扔；那张小沙发，晓瑜上星期跟萧静微去时看到过，破得里面的海绵都露出来了，因着王嘉伟追了萧静微很久，他怕遭鄙视，她们去之前，他还特意将那张沙发擦过，却仍是脏到不行。
　　而别的同学，虽然爱干净，但何涛一向不喜欢欠人情，干净却会住得拘束，相比起来，王嘉伟的狗窝还好点。
　　她看着擦拭灶台的何涛，学校里那样风光的人，出了社会，却仍是要受贫穷窘困的苦。
　　默默背过身去，她忽然心酸。她是那么害怕她爱的何涛受一丁点委屈，吃一丁点儿苦头，她看不下去，可又无力改变。
　　这微不足道的低沉没有持续太久，夜晚的时光是最温馨的，窗外有明亮的月光，唐晓瑜收拾了几张报纸，从冰箱里取出冰镇啤酒，何涛拎着一个装着长寿果、巧克力、水果沙拉等零食的袋子，锁好门爬两楼到天台，在水泥地上铺开报纸，晓瑜打电话叫来萧静微，何涛也打电话给王嘉伟，“老地方，过来不？瑜瑜叫了萧静微来。”
　　那边嗷嗷嚎道：“下刀子也来。”
　　不多久，王嘉伟和萧静微都到了，四个人围了一圈，王嘉伟穿着T恤裤衩，脚踩超市城买来的人字拖，盘腿往萧静微旁边一坐，穿着连衣裙与细带凉鞋的萧静微挪了挪身，斜睨嘉伟一眼，“离远点儿。”
　　王嘉伟真规矩地挪开一小寸，接过何涛递来的啤酒一口气喝光，丧气道：“静微，我这个男友你试用了这么多年，到底啥时候给我转正？”
　　萧静微哼声，“你死了立碑的时候。”
　　唐晓瑜笑起来，“啥时候变试用工的？我怎么不知道？”
　　萧静微仍冷哼道：“你听他瞎扯！”又问晓瑜，“你妈要来？”
　　“明晚到。”
　　说到这里，何涛抬起对王嘉伟说：“我要在你那里住几天？”
　　王嘉伟坏心道：“我那里，非女人和狗一律不借宿。”
　　何涛砸去一把碎核桃壳，“借宿，还是立刻还我两千块钱，你自己选。”
　　王嘉伟立刻没气节的举高双手，“随便住，支持你把我的屋底坐穿。”
　　萧静微忽然把脸转向王嘉伟，“你又借钱了？”
　　王嘉伟涎着笑脸道：“上月没忍住，入手了一台游戏机，没捱到月底口袋就干净了。”
　　萧静微没好气，“你跟何涛同一间公司，同一个部门，人家却有钱借你——”
　　没等她数落完，王嘉伟就嚷嚷道：“何涛那是有家眷的，你要嫁我，我保证把工资卡交给你。”
　　萧静微转过脸去，不吱声了。
　　王嘉伟已对这样的失望习以为常，食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斯文的脸上仍留着无赖而苦涩的笑，端起啤酒一饮而尽，正色道：“这次来会见丈母娘么？”
　　唐晓瑜代何涛答道：“会吧。”说着就一脸幸福地偎进何涛的胸膛，目光里都满是甜蜜。
　　王嘉伟啧啧两声，“瞧那幸福劲儿，”用手肘拐了拐萧静微，“你看着不扎眼吗？不如将就我算了，躺我怀里，保管你一生温暖无忧。”
　　萧静微眉毛一挑，“滚。”
　　“好，我滚。先说好，滚远了可滚不回来了，”王嘉伟等了许久，萧静微仍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便猴子似的嗖一下蹿到唐晓瑜身边，“咚咚”拍几下自己的胸脯，“别尽靠着何涛啊，偶尔也换换不一样的胸怀，比如我的。”
　　何涛收紧了揽在晓瑜腰上的手，“别去，他有狐臭。”
　　唐晓瑜在何涛怀里笑成一团。王嘉伟受辱地跳起来，“胡说，我只有轻微的脚臭。”说完抬高自己的胳膊，露出腋下的汗毛，一手又佯装去拉晓瑜，“不信你闻闻，绝对纯正的男人味。”
　　唐晓瑜一面往何涛怀里缩，一面捂着鼻子喊：“你真恶心。”
　　何涛一拳不轻不重地的挥向王嘉伟的鼻梁，终于赶走了这只苍蝇。萧静微一向话少，抓着一块巧克力嚼着，静静地看着他们打闹。
　　柔和的月光悄然无声的掠过他们头顶，或许现在的他们一无所有，但却拥有这样美丽的月光。

　　何涛的东西能带走的都带走了，包括那台刚买回来的电脑也都装了箱，王嘉伟抱机箱，何涛抱显示器，萧静微和唐晓瑜就拎着何涛的衣物鞋子牙刷一路到王嘉伟的家门口。何涛进屋后，王嘉伟把机箱往地上一放，双臂死撑住门，将晓瑜和静微挡在外面，“夜深了，本人香闺谢绝参观！”
　　萧静微抱着双臂冷睨着他，仿佛在说：难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德性？
　　晓瑜则是好奇地探头探脑，“不会藏得有女人吧？”
　　王嘉伟闻言像被针刺了，弹跳得老高，“唐晓瑜，你可以侮辱我的身体，但不能侮辱我的人格。”
　　猝然间，他的后颈遭一记手刀，来不及报仇，何涛又一脚踹上他的屁股，王嘉伟被踹到走廊的水泥栏杆上挂着，晓瑜和静微趁机闪进屋里，马上又捏着鼻子急退出来。
　　晓瑜用手猛扇着鼻下，“王嘉伟，你真脏！”
　　萧静微却仿佛是早预料到了，站在一旁凉凉地说：“你这臭气熏天的房子大概只有狗愿意来借宿了。”
　　王嘉伟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创伤，挂在栏杆上，望着六楼底下无尽的黑暗，有气无力地扬起一只手臂，“何涛，我家静微说你是狗了，汪一声大爷就原谅你刚才对我动粗。”
　　好半天没等到何涛来揍他，王嘉伟背过身，只见到萧静微靠着水泥栏干，“他们呢？”
　　萧静微指指门，“在收拾你的狗窝。”
　　“唐晓瑜也在收拾？”
　　“她怎么舍得何涛住这种地方，当然是收拾得越干净越放心。”
　　话还没说完，王嘉伟如一股旋风刮进屋里，冲到电脑桌前，脏污又破了洞的桌布上散落着许多的CD和盗版小说，他一边收，晓瑜一边睁大一对好奇的杏眼读着几本书的书名，“风流俏道姑，二人性世界……”
　　声音不高不低，但绝对能清楚无误地传到门外萧静微的耳朵里，王嘉伟一急，扯起桌巾，包住那堆书碟，利落地打了个结，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大喊：“何涛，你到底还要我帮你保管多久——”
　　根本无人理睬他，连天真的晓瑜也都不去问何涛真相，一迳鄙视地盯着他。
　　王嘉伟像朵焉嗒嗒的花儿，垂头丧气地出到外面，自觉地把自己挂到水泥栏杆上去。
　　“静微，你失望吗？——”
　　萧静微却像是很见过世面的说，“男人不都有这些吗？尤其是你和何涛这样的理科男。”
　　王嘉伟活过来了，推了推眼镜，“我跟何涛以前共有一个移动硬盘，别看他丫一副正人君子相，那个硬盘有一半是他装满的。”
　　萧静微只笑不语。
　　沉寂了很久，王嘉伟靠近萧静微，伸手揽住她的肩，低声说：“静微，当我女朋友。”
　　萧静微推开他的手，“别闹！”
　　“我说真的，”王嘉伟乱抹了把脸，半蹲身，一双眼睛诚恳地望进她的眼里，“这次是真的，静微，你看何涛他俩不羡慕吗？你将就一下，跟我凑一凑吧，我俩准能比他们更幸福。”
　　萧静微也不逃不避地望进他的眼里，“我也说真的，嘉伟，别闹！”
　　王嘉伟跳开，又挂在水泥栏杆上装死。好半天，萧静微也没来安慰他，终于不甘寂寞的仰头，叉开双臂向天，扯开嗓子，狼嗥一般的歌声飘到缈远寂静的夜空，“我这个你不爱的人，还单身一个人，守在感情门外撑了又撑——”
　　“草你X个大傻X，你大爷我还没死，嚎啥鬼玩意儿？”楼上冒出一颗头来，骂完又缩回去了。
　　王嘉伟兴头被打断，还被骂，身体又往外滑了一段，仰头大声骂道：“死X儿子，老子被你小妈抛弃，伤心嚎了一嗓子怎么啦？”
　　楼上那颗头又伸出来，“你个大傻X。”又缩回去了。
　　王嘉伟气得脖子都粗了，“孬种你等着，”跳下地，对萧静微说，“你在这儿待着，我把你儿子教训一顿就回来。”说完捋起袖子要冲上楼，萧静微一把拉住他。
　　“你发什么疯？”
　　何涛和晓瑜也都出来了，连声问：“怎么啦？怎么啦？”
　　王嘉伟一把揪住何涛的衣领，“还记得在学校里我们一起把李老三揍得满地找牙那回事不？是兄弟今天跟我一起上去。”
　　何涛一语不发，摔下手上的抹布，要一起上楼。晓瑜慌忙抱腰，死死拖住他，“不要去。”

《破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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