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煎茶

作者:东野星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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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悠闲吃瓜


      吃瓜这件事,也要讲求时机。于时间的无涯中,或早一步,或晚一步,都会产生微妙的影响。

      明夏从仁慧焦虑不安的脸色里嗅到了一丝异样,大脑飞速转动,莫非里头正上演《霸道女道士爱上我》《我不是鱼玄机》之类的狗血戏码?下意识地往后退两步准备溜之大吉,已被叫住——

      “明小娘子安好,不巧当家今日有贵客拜访,还请您稍待。”仁慧刚劲的大嗓门格外洪亮,一张圆脸喜笑颜开,方才还在发愁怎么通报,没料到问题迎刃而解了,甚好甚好!

      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屋内传出当家温煦的声音,仁慧请明夏进屋,趁机向师父请教几件关于科仪的急事,高高兴兴地退出来。

      此时正值午后,窗外花叶繁茂,院落寂静无声。

      静和居士坐在榻上慢悠悠地喝茶用点心,桌案上摆着几碟精致的茶果,笑眯眯招呼人:“阿明来了,快坐。”

      静和居士为人亲和开阔,年近古稀,望之如五十许人。也曾有贵妇人拐弯抹角来打探她的驻颜术,得到的总是诸如“笑一笑,烦恼少”、“凡事随缘”之类的标准答案。按照明夏所见,或许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缘故。

      明夏熟不拘礼,打开手边竹篮盖子,底部中央稳稳放着一盆热气腾腾的偃月形馄饨,“春日宜食野菜,新做了点家常素食,请当家尝尝。”

      “玉衣裹起撑船肚,沸水催熟腹中珍。”静和居士闻着香气四溢已是心动,浮在汤面的馄饨们个大肚圆,眼睛弯起来,“阿明心思婉约,便是手作小食也如玉盘珍馐精美。”及至盛起来尝一口,更面露讶色, “这素馄饨竟好浓的肉香,入口又鲜美爽利?”

      老太太与阿宝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明夏笑起来。总不能解释说因为菌菇富含多种氨基酸和糖类,又或者用吃肉长胖等于难瘦香菇之类的网红打油诗凑趣,便转而称赞大自然的神奇——有道是丝不如竹,肉不如蔬,珍馐不如菌菇。

      静和居士点头:“昔年读《南华经》,尚不识西晋士人笑傲公侯,自甘淡泊,今日方知肉食者鄙。”

      明夏深以为然,极致美味的素斋,在金齑玉鲙面前也毫不逊色,除了以假乱真,还能涤荡身心,令人向往诗和远方呢,又与静和居士分享了香蕈饺子的做法,连同菜馅配比都细细说明,历经千年时光的洗淘流传下来的配方,自然不是当下的素斋所能相比。

      静和居士出身矜贵,后半生虽托身道家,青灯黄卷,起居饮食一道从未委屈过自己。就说这屋子里的摆设,黄梨木的桌案,蜀州云锦屏风,价值千金,桌案上摆着的茶果精致好看,那是从江南千里迢迢运过来的,未曾想难得喜爱的美味却是用家门口路边的野菜所做,一时啼笑皆非。

      旧事如走马观花在脑海中闪现,静和居士感叹道:“原以为炊金馔玉是世间难得,不曾想寻常人家随处可见的野菜,才是人间至味,真是大道至简,大音希声。”

      不愧是得道高人,见微知著,几句话就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明夏当下笑着应和,顺着老太太的谈兴往下聊了几句,从酒香草头历数到灰灰草的做法,最后引用一句苏子的的千古名言:”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以及春天的野菜,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静和居士目光灼灼:“阿明桃李之年,如此慧根,洞察世情,实在难得。”

      “此乃一位苏姓士子所言,儿不过拾人牙慧罢了。还是当家德高望重,渊清玉渊,才有四方善信盈门,宝马喧闐,连门外的野菜都长得比别处茂盛许多。”明夏送顺嘴人情,反正好话谁都喜欢听。

      静和居士被一番俏皮话逗得哈哈大笑,突然想起来:“这几日观中多善信,以往请他们自己小厨房自备饭食,莫若今年宴请他们吃一顿宴席。”

      玄都观历史悠久,规模虽小,地理位置却极佳,闹中取静,北接胜业坊,往后门直走过两条街就到了熙熙攘攘的东市。

      原先的当家是个虔诚的问道者,一天到晚只知炼丹打坐,对观中事不大过问,几年之内弄得香火冷落,无人问津,后来换了静和居士当家,宗教事和人情/事/两手抓,与世家望族走动勤快,短时间内迅速提升了“上香率”,在一众弟子中素有威望。

      静和居士近日募化到一笔重款,把正殿认真修缮补葺了一下,三清塑像重新刷上漆,请了平素往来密切的善信前来观礼。

      出家人身在红尘,自然免不了与尘俗杂务打交道,往来频繁才有香火鼎盛,更何况来者皆是客,怎好意思白吃白住人家的,自诩名门望族的夫人娘子们恪守礼节,当然要捐点礼金善款什么的,这也是道观寺庙约定俗成的一种生财之道。

      两人又讨论了一回如何改进,费了很长时间才定下满满当当一桌素斋宴。京中贵人有各自的饮食习惯,食材、用油、用盐上,都要根据不同人的口味统筹调整,人情往来最是花工夫,既要体面,又要周到。

      想着时间不早,那不方便露面的访客也约莫等得不耐烦了,明夏赶紧站起身告辞,从上房出来,扭头回头望了眼,那屋里的门又关上了。

      茶香袅袅中,静和居士等了半天不见人出来,柔声催促道:“皮猴儿,还杵在哪儿作甚?”

      衣料摩挲的声音响起,山水屏风后绕出一名身形挺拔的青年 ,穿着绛紫窄袖圆领袍配黑玉革带,到老太太对面落座:“祖母鲜少与外人如此畅谈,不知这小女郎如何入得了您的青眼?”虽是懒洋洋地半躺着,眼波流转间有一种颐指气使的凌人贵气。

      静和居士笑吟吟道:“阿明出身博陵明氏,年纪虽小,却与旁的小娘子不一样。” 说话间又忍不住吞下两三个馄饨,细嚼慢咽之下只觉口齿生香,鲜美爽利,幸福地眯起眼。

      “三郎,你也来点。”静和居士盛了满满一碗,顿了顿,又从中拨回三个馄饨进自己碗里,“你刚用过饭,还是少吃点。”

      陆世琅略惊讶,他这祖母是生来就是金尊玉贵,玄宗曾经最宠爱的永穆长公主,平生最是肆意畅快,眼高于顶。不论是前半生低调相夫教子,还是在大位之争的关键时刻站出来力挺今上,从来都是步步为营,冷静自持,极有自己的主见,怎的入了道观修身养性多年,反而返璞归真,贪吃如三岁稚儿。

      陆世琅道:“祖母对这女郎,未免太过偏爱。”

      静和居士好笑:“阿明如此标志人物,心思灵巧,竟也得不到你一句赞。” 转念一想,这孩子见了如花美眷,没有知慕少艾,反而过分吹毛求疵,做了多年七品中侯,冷肃有余,情趣不足,连休沐都无处游玩,莫不是因此才娶不上新妇?

      陆世琅冷哼一声:“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方才隔着屏风,虽然形容看得不真切,却听到那小娘子凭借一把野菜,三言两语就能逗得老太太开怀大笑,嘴皮子功夫显然游刃有余,他自诩阅人无数,断定这小娘子心思深沉,刁狡如狐:“此女巧言善辩,有所与,必有所图。”

      静和居士用手指虚点陆世琅的脑袋:“你呀,有吃的也堵不上嘴,忒挑剔。”

      有时候社会阅历丰富,思维难免往复杂处发散。在忖度人心方面,萧夫人与陆世琅英雄所见略同。

      “阿熹果真是如此说的?” 摩挲着龙凤玉环表面细致的纹路,萧夫人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往日当宝贝似的揣在怀里妥帖珍藏着的信物,眼下说还就还,女郎的心思真如那一江春水,变化多端,捉摸不定。

      西侧院堂屋,云纹八菱形白铜熏炉新添的银丝细炭静静燃着,袅袅缭绕间夹杂着淡淡雅香。大象藏的味道向来清冷淡泊,与主家宁静致远的诗礼气韵一脉相承。

      冯姑叹道:“许是女郎在观里听经久了,悟了些道理。”

      虽说做奴婢的不好议论主家,但萧老夫人倚老卖老,整天想些幺蛾子折腾人。去岁又以“危月燕冲文曲星”之名编排女郎,眼看大郎春试在即,连夫人也毫无办法,眼睁睁看着女郎被赶去道观祈福,大好年华浪费在清冷古刹,可怜可叹。

      萧夫人静静思索半天,忽的福灵心至:“阿熹这是长进了,学会了以退为进。”

      养在膝下多年的小娘子自己是知道的,心心念念就是嫁与大郎为妻,全了长辈们的情谊。若非天不遂人愿,明夏及笄那年恰逢国丧,百姓不得嫁娶,而后老虔婆又从中作梗,一拖再拖,凭他什么娘家侄孙女乱七八糟之流也配来钻空子。想必是在道观度日如年,盼着能尽早返家,这才做下了这等违心之举。

      萧夫人默然:“是我们萧氏对不住她。”

      萧明两家本是世交,主君皆为没落世家的子弟,同朝为官,两家的女君自小又是闺中密友,相知有素。这样的缘分,合该成为一家人。本来口头约定,简单交换下信物,等儿女再大点就正式过聘礼文书,谁知祸从天降——

      上位者煽动翅膀,卷起狂风暴雨,足以将蝼蚁们碾得粉碎。萧氏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只来得及救出小娘子一人。

      酸涩中,萧夫人的眼睛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不清楚,抬头仿佛又望见了刚来萧府的时候,低着头一言不发,杏眼满是惶惑不安的女童。

      冯姑劝慰道:“我观小娘子机敏,面容肖似其母,气度却与夫人如出一撤,不是母女却更胜母女,可见是命中注定要托付我们家的。”

      萧夫人感慨万千,不由回忆起少女时与密友同塌而眠的情景。二人夜半私语,谈天说地,无拘无束,满心欢喜地憧憬着未来,嫁与好儿郎,替夫家繁衍子嗣,瓜瓞绵绵。

      又想起明夏幼时软软地赖在她怀中,那么小的一个粉雕玉琢的人儿,笑了。罢了,她愿嫁大郎,我便为她做主。她不愿嫁大郎,我便是她姑母,绝不叫她孤单一人。

      “娘子,老夫人头风又犯了,请您过去瞧瞧。”仆妇在外头弓着身子禀报。

      “知道了。”萧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下来,瞬间又恢复成任何事都能轻描淡写的泰然面孔。

      一个孝字压下来,夫人堂堂江夏世家嫡女,在作妖的婆母面前实无招架之力。因这世间对女子诸多掣肘,既为人妇,必得孝顺尊长,尊敬丈夫,相夫教子,任凭你才高八斗、博览群书,都要遵循着妇道。

      冯姑叹道:“再过两个月郎君回京述职,母子二人长久未见叙叙话,想来那边能消停会儿。娘子也可与郎君和盘托出,到底是枕边人好商量。”

      萧夫人语气讥讽:“若是他愿意搅进去这摊浑水,便不会携了美妾常年在外务公。”将玉环放进自己的妆箧中收好,又轻声道:“人于浮世,一切苦乐自当,无有代者①,郎君、儿女再亲密,又能如何。”

      冯姑倒抽口凉气:“我的小冤家,这话可别出去说。”

      萧夫人神色平静,不再言语。

      后宅从来都不仅是两个女人的战场,只是另外一个重要的角色早已选择丢盔弃甲,用冠冕堂皇的话语粉饰自己的缺席,还振振有词“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至高之远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没有小心翼翼的期待,就不会有拢起手心的欢喜。与其指望别人,不如靠着自己。

      日光穿过梨木花窗,照射在红漆桌案上,一时模糊了岁月。

      到了后半夜,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雨打芭蕉,轻弹朱窗,似柳扶风,滋润万物。明夏躺在温暖的红罗帐内,数着屋檐往台阶上滴水的声音,安心地沉沉睡去。

      翌日上午,天空放了晴,明夏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认真呼吸一把雨后的新鲜空气,又开始忙活起来。

      玄都观一共两个厨房,大厨房有专门的掌勺童子,主要用于烹煮女冠们日常起居的素食素宴,小厨房则供香客们自行准备饭食,不强求人家全程茹素,也算是考虑周全。

      明夏揉粉和面,连着做了十几个白面窝窝头,一圈贴在锅子外围,底部咕噜噜煮着梅干菜扣肉。为了追求外形美观,窝窝头盘成一朵牡丹花样,间杂焦黄色肉粒,冒着热腾腾的热气。

      阿宝在锅旁边闻着香气上蹿下跳,翘首以盼等开锅吃窝窝头夹肉。

      大口吃肉不够美,还需要饮酒。明夏令阿宝去院子里挖前几日酿好的米酒,自己则去屋里端大盘子盛肉。

      等到二人返回小厨房时,炉灶上空空如也,连点煤灰渣子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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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悠闲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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