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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相遇
年前,奚秋问徐宿今年去不去她家拜访。徐宿推辞,说项目忙不开。奚秋早料到这种情况,心里自嘲为什么要多余问一句。
她没想到会在火车站遇到意外之人。
“好巧啊,恩人。”陆纪杭笑嘻嘻对她说道。
奚秋只觉得这人每次见她时的笑与他的气质很不搭,傻里傻气的。恩人这个词听着就让人膈应。
“恩人你去哪啊?是回家吗?”陆纪杭的热情让奚秋有点招架不住。
“嗯。”
“路途遥远,我们做个伴吧,相互有照应,恩人~”
“不用了。也不必喊我恩人。”陆纪杭的声音相邻区域听得清清楚楚,还有往奚秋这瞧的。奚秋尴尬得想遁地逃走。
两人在乱糟糟的车站内十分显眼,尤其陆纪杭一双大长腿仿佛模特,气质优越,见到奚秋摘下口罩后的他轮廓分明五官立体,更凸显魅力。年龄增长了,看起来却比以前年轻,眉间阴沉郁色已经很淡了。
陆纪杭低下头,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说,“恩人,加个联系方式吧。”在奚秋拒绝前又说道,“恩人拒绝的话我只好一直喊咯。”
“好。”奚秋无奈答应。
通过微信以后,陆纪杭迅速发来一句话。
【你好,我是陆纪杭,很高兴见到你】
奚秋埋头打字【我不想见到你,我看见你害怕,我不知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我面前到底为什么,如果为了报恩,你把钱转给我就行。】
奚秋刚点击发送,看到陆纪杭又发来一句【我们重新认识吧】
奚秋头也没抬接着打字【我想我应该说得很清楚,我不想见到你,也不想认识你,一个处处在我雷区踩踏的人,我没有认识的必要,我希望我们不要再见了。】
【对不起……】
奚秋没有理会,她看了看时间,她的车次快到了。
奚秋静坐着,不管陆纪杭一个大男人一直立在她面前,两人无言。
语音播报检票,奚秋开口让陆纪杭让路。
陆纪杭说,“我也是这趟车,一起啊。”
他拖着行李箱朝前走去。
又转过头去拖奚秋的行李箱。
“不要拒绝,人太多了,我怕你摔着。”
奚秋真的烦了,徐宿的拒绝,这个人的阴魂不散,以及想到回家要面对的诘责。
面露不悦语气不禁尖锐,“你以为我是小孩吗?”
奚秋拖着行李箱往前走。
不管周围人是不是在看笑话。
陆纪杭没说什么,默默跟在她身后。
他遇到她好像总是手足无措,狼狈不堪,什么也做不了,现在还被讨厌了。
H城到C城交通非常便利,两个都是省会城市。火车高铁飞机全部可以直达。
高铁四个半小时可以到达的地方,火车要12个小时。奚秋只抢到一个硬座。
陆纪杭更惨,无座。
陆纪杭一直在打听奚秋的行程,等知道具体情况后,什么票都没有了。自己开车?开车怎么巧遇?让奚秋做他的车回家更别想了。
车厢里人挤来挤去,一片聒噪。
陆纪杭好几次被人推搡叫骂。
“这么大个人也不知道让旁边去,堵路中间。”
“哎呀,收个脚啦,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穿得这么好还不是来挤火车,连个座位都没有。”
过了一会,车子发动了,车厢变得秩序。
奚秋旁边的男人见陆纪杭站在两边座位的中间不动,说道,“兄弟,你挡我视线了,你没座要不去厕所旁边?那边有空地。”
可能被挤满了,把人支走就行,否则跟堵墙一样杵他面前,闹心。
陆纪杭又站在过道上了,整个人贴着座位边侧,面朝奚秋。
男人见陆纪杭不听,也不多言,怕人发作,回家过年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闭眼休息。
小推车过来,陆纪杭就往中间站,一走又回去。直到半夜消停了些。
从头到尾奚秋没有看他一眼。
陆纪杭站在过道,和奚秋相隔两个人,他却觉得有万千鸿沟,她是天上月,他是地底泥。
奚秋看窗外,随着火车一路行驶,见证了几座城市的晚上风光。
到了凌晨,困意袭来,奚秋趴在桌子上休息。桌子她能使用的地方只有一小块,奚秋睡得很不安稳。
奚秋梦到了很多,断断续续昏昏沉沉。
“这把手工小提琴送给你。”
“我们专业的天才——徐宿。”
“你跟徐宿在一起了?是我介绍你们认识的!他是我喜欢的人。”
“对不起。我们不能做朋友了。”
“秋秋,对不起,我忙过头了。五周年下次补给你。”
“抱歉,我在忙。”
“对不起......最近忙……”
“对不起……有空再说。”
“对不起……学生喊我了。”
“对不起,奚秋,你自己回去吧。”
“C城不好吗?跑那么远的地方!”
“多少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对不起……”
对不起………
所有的场景都在脑子里化成了‘对不起’,朋友的对不起,徐宿的对不起,她自己的对不起,突然一闪而过陆纪杭的对不起。
奚秋猛地清醒,大声喘气。抬头借着灯光看陆纪杭,惊魂未定。
“做恶梦了?”这句话没有起到安慰,反而让奚秋眼神飘忽不定。过了两分钟,奚秋回答,“是。恶梦是你。”
陆纪杭垂眸,他以为他的心刀枪不入,短短一天,奚秋用只言片语扎了他两次。即使刚刚她为了不打扰他人休息,说的很小声。
他不知道怎么办好,他惯会威胁打压,哪会软言抚慰,刚说一句被奚秋硬怼回来,更不敢多蹦出一个字。
奚秋见他垂头丧气莫名过意不去,微信给他发消息【我休息好了,你坐吧。】
听到微信振动,陆纪杭愣了一秒,见到发信人备注是一个月亮符号,瞳孔瞪大,他以为她把他拉黑了,看到内容,他瞬间感动,小月亮果然是最善良的姑娘。
本来为了见她已经让人生厌,这一坐以后还怎么找借口相遇。
【不用了。我不累。】
奚秋回【你坐这趟车是因为我吧。你坐吧,你不坐我良心不安。】
陆纪杭觉原本只是想跟她多些相处时间,现在却把人弄得愧疚。
【你不用放在心上,是我自己的事。能见到你已经很高兴了】
奚秋没再回复。
站点有人下车,陆纪杭在她旁边坐下对她说,“睡吧,我也坐下了。”
奚秋给他发消息【先说一句抱歉,有你在身边无法安然入睡。我承认我敏感神经质,我害怕你,你跟踪我知道很多我的私人信息,我对你一无所知。除了四年前我对你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我想不通你为什么紧盯我不放。你说报恩,你的报恩是说在暗处拍照观察尾随我吗?你不是报恩你是报仇。放过我吧。】
几行字用光奚秋的力气,她不敢看陆纪杭是何种表情,靠窗假寐。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他鼓起勇气的每一次靠近,对奚秋来说是恐怖/分子来袭,猛兽追赶猎物。他越靠近,奚秋离他越远。
是他不好,没有好好重逢。他回道【对不起,照片还你,我只是想多了解你,用错了方法,对不起,我们还能重新认识吗?】
奚秋没回。
列车到站,奚秋下火车,出站,走路去搭公交。
“你还要跟着我?”她的话白说了?奚秋不悦。
陆纪杭低头不发一言。
上了公交车,坐十几个站后,就到小区门口了。
奚秋见陆纪杭跟她上公交车,没打算坐到目的地,六个站后到一片较繁华的地带,她下车,去了一家人稍多的餐厅,坐下吃饭。
陆纪杭在隔壁餐桌落座。
奚秋选的位置是一个角落,她背后有绿植,两面是墙,她叫陆纪杭和她同坐。
陆纪杭明白她有话对他说。
大概率是他不想听的。
果然开口第一句是要他滚。
这句话似曾相识,他三个月前他在一个路人嘴里也听到过。
她郑重其事地问他到底怎么样肯远离她的生活?
陆纪杭沉默。
他心说如果有办法,他不会苦苦找寻她四年。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想得到什么,想得到她的爱。
陆纪杭沉默。
“说话啊?你要我怎么办?”
“奚秋你………”陆纪杭慌了,三个字说得很快,那句重新认识也没说出口,他面前的人满腹委屈,哭得梨花带雨,一颗颗泪珠滴落他心里,砸出一个个洞,他的心酸涩得厉害,舌尖发苦。
奚秋的哭是压抑的。
他想轻轻拭去她的泪。
“对不起,我只是想在你身边,无论以什么身份立场。”陆纪杭神色黯然,仿佛被遗弃的大狗。
“我说了我不需要。”“你听不懂话吗?”
哪怕到这时奚秋的声音也不大,锁在喉咙里,嘶哑激烈,眼睛狠狠瞪他,破碎的泪光将落未落。
“对不起。”
“别哭了。”
“你打我吧。”
“如果能消气的话。”
“桌上有刀叉,你可以用它。”
“能使你解气的话。”
陆纪杭每句话说得缓慢,难过。
眼眶通红发酸,他眨眨眼,把眼底的湿意逼回去。
“我没有恶意奚秋,你不用怕我。”
“我不会伤害你,我发誓。”
陆纪杭轻言细语,怕惊到他的小月亮。
事实上,他已经把人弄哭了。
陆纪杭满怀懊恼之情。
奚秋渐渐止住眼泪。
除了服务员和陆纪杭,没人知道她哭过一场。
她擦干眼泪,调整呼吸,买单出门。
走了一会,陆纪杭跟上来了。
“你还跟着我做什么?”奚秋站定,问他。
等了三分钟没等到回答。
“你可以不说,我等到你说为止。”
风很大,奚秋耳朵鼻尖冻得通红,陆纪杭心疼了,他想伸手捂住奚秋的耳朵,给她温暖,也只能想想,他现在离奚秋两米远,稍微一动,奚秋如惊弓之鸟。
他叹了口气说:“我想送你回家。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真的没有伤害你和你家人的意思。我希望你好好的。对不起。”
认识奚秋后,说“对不起”成了常态。
“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烦,像块狗皮膏药,扯都扯不掉。你再跟着我,我报警了!”奚秋忍住落泪的冲动,朝他嘶吼。
他连连道歉:“对不起………你别哭。”一夜未睡的陆纪杭比奚秋看起来更颓丧憔悴,眼里布满红血丝。
比奚秋高大得多的身板,在奚秋面前气势全无。
奚秋走了一会,见他没有跟上来,飞快跑远,打出租车回家了。
陆纪杭在原地看奚秋的背影渐渐缩成一个点,不见了。
奚秋在单元楼下,整理好自己的衣着,深吸口气,走到三楼左边的门口,敲门:“爸妈,我回来了。”
等了会,吴兰把门打开了。她往奚秋身后看了看说,“你一个人回来的?”
“嗯。他项目忙。”奚秋小声回答。
“能有多忙,年前年后也不来看看亲家,我看呐他根本没把你当回事。你进来吧,也别站在门口丢人现眼了。”吴兰口气越发恶劣,好像奚秋不是她的孩子,是她的仇人,也没发觉女儿的眼睛哭过。
“他升职了,难免忙嘛。”奚秋小心唯诺道,徐宿的事她不清楚,但总得找一个理由。
“他去年前年都是吗?他就是不想来,人家看不起你,你还巴着脸贴上去,他要是想跟你结婚还用等到现在?我早劝你分手了,回家有什么不好!”
“你找的什么破工作,今天二十八了,才回来,你看王阿姨家闺女前一个礼拜就回来了,带的男朋友买了不少东西呢,你除了五年前带来过一次,哪次不是自己回来的,我命苦啊,生了个没用的女儿……”说到最后竟哭了起来。
一向被人称赞贴心孝顺的奚秋,站在玄关无动于衷。她听得太多了。她以前会认错会哄她,发现于事无补反而变本加厉后,她学会了冷眼旁观。
她放假很早,车票也不难抢,只是她挨了一天又一天,甚至产生了不回家的念头,又想到不回家会发生什么,临了买了票。
是什么时候与母亲的关系变得如此显而易见的破灭呢。
她记忆中,母亲善于忍耐,哪怕恨不得掐死她,也会摆出慈眉善目的模样来,假装自己是个优雅惹人怜爱的女人,边说边眼泪涟涟,好似奚秋犯了无法弥补的滔天大罪。
吴兰最擅长颠倒黑白,不管事情大小,是否与她有关,她想教训她时,永远是委屈的,她的苦难、不幸全都是奚秋造成的。哪怕是不回家的父亲,也因为奚秋是个女孩,如果是个男孩,她父亲一定会回家的。
很长一段时间,奚秋认为自己是妈妈痛苦的根源,她很听话,努力做好吴兰要求的一切,被骂被打落泪也不吭声,不会委屈,只会道歉。
她的父亲,她的记忆里关于父亲奚泉的很少。
冷漠、严肃、易怒这三个词足以概括说明。
奚秋是独生女。
在她出生之前据说流了一个男胎,吴兰不小心摔倒流掉的,鉴定过性别。
吴兰拼死拼活,看医吃药,寻各种怀孕生子偏方,三年后,怀上了她,找关系验明男女后,一度想流了她,要不是吴兰身体不能再受孕,估计奚秋不会降生。
吴兰一直自责自己没给奚家生个儿子,越发看奚秋不顺眼,把气都撒在了她身上。
偏偏她最忌讳人家说她重男轻女,说她苛责了女儿,说她教不好女儿。
在外面母慈女孝,天大的事,吴兰也会端着,说来可笑,有一次在家里教训奚秋时,门没关好,邻居进来送吃的,刚好看见奚秋跪在地上,吴兰指着她破口大骂,邻居阿姨震惊的脸奚秋现在还记得。那时奚秋七岁。
吴兰对邻居的解释是她弄坏了她最贵的裙子,是某某亲戚从国外带回来的,要三百多块钱,九几年的三百多比现在值钱多了,尤其她家一点都不富裕,尤其还是国外带回来的,邻居应和几句走了。
实际没有裙子这件事,她家也没有国外的亲戚。是小学二年级的她数学家庭作业没写。吴兰去学校接她放学时,老师无意提了一嘴,她认为丢了面子,回家就对她又哭又打。
后面吴兰学会了笑着温柔又端庄的教训她,那张得体的笑容几乎刻在她脸上,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直到这两年可能因为奚秋长大了又远在天边,倒是开始撕破假面,没那么做作了。
哭过后的吴兰神清气爽,指挥奚秋干活。
“去外面几年本事没长,脾气到长了不少,还站在那干嘛,中午了,不知道做饭去?!”
奚秋把家里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做好饭菜,置办过年的东西,在大年三十晚上,见到了奚泉。
一张桌子,三个人,六个菜,除了偶尔夹菜筷子碰盘的声音,这个年安静得很。
食不言寝不语是他们家的传统。
年后在家待了两天,借口有事,回H城了。
临行前,在家里,又被狠批了一顿。
“你老大不小了,不抓紧结婚让我被笑话吗?”
“家里有个三十岁没嫁出去的老姑娘,说出去我的脸往哪搁!”
“早知道让你读这么多书干嘛,原本想着读点书,是个抢手货,没想到砸手里了。”
“走吧走吧,我看这个家你也不想待,也没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
吴兰没看见远去的女儿泪沾湿了脸,不知道今天的风是不是格外的大,竟吹到了心里,奚秋的心比脸还痛,破了个大口子。
回去的票早就买好了,高铁很快抵达。
她回到家,徐宿不在,屋子清冷得看起来从她离开后再没进人,她收拾好,睡了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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