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夜话I

　　1
　　她开门进屋。
　　时间已过了午夜。她没有开灯，就这样在黑暗中站着。屋里很静，墙上的电子时钟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在间歇中还能听到里屋传来的微弱的呼吸声。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疲乏和寒冷让她浑身都麻木了，一个人在三九严寒的夜里，在空旷的街上走了三个多小时，没有一进门就倒下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这么呆站了一会儿后，她迟疑着往前走了几步。也许是她的脚步声惊到了里屋的人，呼吸声变成了翻身的声音，她立刻像被点了穴似地立定在原地。她不想吵醒屋里的人，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力气和心情来应付可能有的询问。她屏住呼吸等了一会儿，确定屋里再度安静下来，这才尽可能轻手轻脚地走进浴室。
　　她打开热水龙头，不一会儿小小的浴室里便弥漫起了白色不透明的雾气。浴室里装的是浴缸，她却一直习惯洗淋浴，虽然这个时候她知道泡个澡的话会更舒服些。
　　习惯可真是件非常奇妙的东西，一旦形成了便很难改变，若一定要变，便会让人觉着十分难受。当然，难受的程度要视习惯的内容而有所区别：有的时候像是失去了一层皮，有的时候像是失去了一只手，也有的时候像是失去了一颗心。
　　她拿起肥皂用力在身上搓着，浴缸里积的水很快便浑浊了。她闭起眼，热水冲在脸上，顺着脸颊纷纷溅落。缸里的水越积越多，雾汽也愈发浓重，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她关上龙头，跨出浴缸，顺手按下放水钮。她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后，拿出电吹风，随即在布满雾气的浴室里响起电吹风低低的轰鸣声。她吹着湿发，头侧向浴缸的方向，洗澡水差不多放光了，在混浊的水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她放下吹风机，凑过去睁大眼想看清究竟是什么。
　　水流光了，在奶黄色的浴缸底部赫然躺着一只焦黑如枯骨的人手！
　　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没有任何反应，像是盘踞在她体内的寒气仍未退去，将她的恐惧完全冻结住了。

　　2
　　他睡得很熟，做着美梦。
　　梦中的他站在一片蔚蓝的大海里，周围是一群身穿比基尼泳衣的美丽女郎，他们在水中嬉戏着，快乐的笑声似乎使阳光也愈发明媚起来。
　　突然一个大浪袭来，把他一下子卷进水里。他划动着四肢想浮回水面，可好像整个世界都被水淹没了，无论他怎么游也游不到水面上。他无法呼吸，难受极了，仿佛有一只手紧紧掐在他的咽喉上，紧紧地掐住……
　　他一头冷汗地醒过来，夜还很深，房间里黑黑的，然而奇怪的是窒息的感觉却没有随着梦境一起离去。他低头一看，骇得心脏都停跳了一拍——在他的喉咙上竟然真的扣着一只乌黑可怕的手！
　　他心惊胆战地顺着手腕的方向看去，却没有看到预期会看到的东西：没有手臂，没有手肘，更没有身体，什么也没有，就只有一只手而已。更恐怖的是他可以肯定这不是玩具，它不仅如铁钩般抓住他咽喉，而且还不断收紧力道。
　　他的三魂六魄顿时被吓掉了一半。他依着求生的本能又惊又惧地抓住那只冰冷的手，想把它扯掉。他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总算将那只手从脖子上拉下，一把扔到地上。他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魂未定地望着床边的一侧。
　　那只可怕的手静静地躺在地板上，然后蓦地立起来，用手指在地板上快速地移动着，滑入床对面柜与柜之间的阴影中，看不见了。
　　他仍僵坐着不动，四肢因惊惧而僵硬得无法动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动了一下，发现一切正常，才又探身拧亮床头灯，把灯泡转向手藏身的柜子缝隙。在灯光的照射下，黑色的影子没了，但那只手也不见了踪影，仿佛随着阴影一起消失了。

　　3
　　他靠在一堵破旧的墙上，时不时地瞄一眼手表。路上几乎看不见什么行人，这也是很自然的。像这样寒冷的夜晚大家都更愿意呆在温暖的室内，而不愿出来喝西北风，除了他这样的傻瓜。他不停地低声咒骂着，为了莫名其妙约他出来的她，也为了蠢到会答应的自己。
　　他又一次看了看表，正好十点。就在同时，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眯起眼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但夜色太浓，路灯的光线又不够亮，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喂，是你吗？走过来点，我看不清你。”
　　她慢慢地自黑暗中走出，来到路灯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的缘故，她的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
　　“喂，你把我叫出来想干嘛？该说的我们不是已经都说完了吗？”
　　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动作僵硬得出奇，活像一个被人用线牵动的木偶。
　　“不，没说完。我不同意，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了，怎么可以凭你一句分手就结束呢？”她低声说道，话音含糊得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烦躁地说：“那么你想怎么样？对，我们在一起是很久了，可也并不是说我们就会一直在一起啊！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不想再和你交往了，你纠缠着我也没用。你若真爱我的话就应该爽快地放我自由啊！”
　　“不，不。”她哽咽着道，同时又往前走了几步，两人面对面地站着。“我求你，别这样，我不能没有你，你知道的。求你了，我都这么求你了，看在我们以往的情份上，求你别这样对我！”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别老是哭哭啼啼的，我就是讨厌你这样。啊，我真蠢，我根本就不该出来见你的，今晚这么冷，我一定会感冒的！”
　　他边说边准备转身离去，但他的衣服被扯住了，他没办法走开。
　　“别拉拉扯扯的，多难看！快放手，让我走！”
　　“你说什么呀？我没拉着你啊！”
　　她仰起脸，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半滴泪水，嘴角上翘，露出一抹十六、七岁少女才可能有的天真笑容。
　　他的背上一阵发凉，他相信这不是天气的缘故。他突然没来由地想到之前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讲的是一个因毁容而心理变态的女人连续杀人的故事。但他现在觉得比起影片中主人公那张血肉模糊带着阴森笑容的脸，眼前的这张看似纯真无邪的笑脸更令他害怕。
　　“怎么了，你不相信我吗？我真的没抓着你啊，你看，我的两只手可全都在这啊！”
　　他条件反射地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往下。他看到她的两只手确如她说的那样摊开在身体两旁，但是第三只，从她胸口处长出的第三只手，曾在不久前的某个晚上几乎掐死他的那只黑而枯的手，却牢牢地抓在他的滑雪外衣上。
　　他不由自主地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

　　4
　　“被男友甩了，变做厉鬼回来报复，这实在是——太帅了！真是我们新时代女性的榜样啊！”一个清脆可爱的声音在黑暗中说道，从这个声音和娇小的个子来看，说话的应该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年轻女孩。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应道：“榜样？看来以后这世上再没有‘弱女子’一说了，顶多也只有‘弱男子’之类的说法了。”
　　“所以可不要小看女人噢！否则当心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都敢和你一起晚上出来，还怕其它女人吗？话说回来，要是你变身的话，一定能变个比她更可怕的怪物，我可是期待得很呢！”年轻男子含讥带讽地说。
　　他的同伴甜甜地笑道：“你放心，若是真有那么个机会的话，我一定会给你最顶级的‘招待’的。”
　　“那就拜托你了。戏看完了，走吧，咱们去老王的面馆吃碗牛肉面，顺便再叫上几只糟鸡爪。”
　　“天啊，不会吧，看过了那样一只恐怖恶心的手之后，你还有胃口吃鸡爪？！”
　　“你不要吗？那正好，我一个人全包了。”
　　“谁说我不要？当然是一人一半喽！”
　　……
　　两人的交谈声随着他们渐渐走远而听不见了。就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不远处，有一个男人靠墙坐在地上，头耷拉在胸前。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喝醉了酒的睡倒在这，但若细看便会发现一只乌黑可怕的手张开五指紧抓在他胸口上，像是要把他的心挖出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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