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十九骑

　　第二章苏家往事

　　“话说这秦武元，苏文要来到蒲二家中，吃了酒，蒲二不顾家境贫寒，执意将家中唯一的牛宰了，给两人吃，三人结为兄弟，开始畅怀痛饮，称大丈夫立于世间必要有所作为。这时，蒲二提出不如两人跟自己一起去投军，就凭两人的武艺，定有一番作为，”说书的在回秋楼的台中心说得有模有样，“两人想着师父训诫，为国为民，于是便听了蒲二的话，到了巴蜀从军去了。”
　　“要说这两兄弟不鸣则已，一鸣则惊人也。两人在抵抗西夷军时，英勇无匹，那秦武元身披盔甲，脚下踩着红鬃烈马，挥起雨来枪，在千军万马中所向披靡，苏文要率领一队兵马，单刀直入敌军后方，风停掌耍得西夷人丢盔弃甲，两兄弟前后夹击，将西夷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凯旋而归，皇帝犒赏三军，封了秦武元为骠骑将军，苏文要为镇军将军。”
　　“此刻，陶丞相的女儿陶善对秦武元心生爱慕，两人在丞相的撮合下，情投意合，结为夫妇。而苏文要也娶了一名国色天香的女子为妻，这名女子刚好与他同姓，名为苏莱，说实话，我羡慕，但不能说爱慕，不然家里有人要发怒。”
　　说书的讲起两位将军之事，眉飞色舞，逗得台下观书群众笑出了声。
　　“世人都知道，雨来枪，风停掌乃当世绝学，要是我也学了这绝妙武功，他日功成名就，只娶一个老婆太亏了，要娶就娶八个！”台下一糙汉子开口，引来了一片哄笑。
　　回秋楼里，靠近说书的一张红木桌边，一名穿着橙黄纱裙的女子端起瓷杯，吃茶浅笑，她生得明眸皓齿，若秋旬落枫，双颊染红，实在光彩照人。
　　“阿蒲，娶老婆是不是娶得越多，福气就越多？”
　　坐在她身边的小姑娘约莫七岁，正玩弄着手里的小木剑，看向女子，澄澈如清泉的眸子里满是好奇，她穿着流云锦衣，扎着两个小髻，额前碎碎的头发轻轻舞动，看起来灵动极了。
　　橙衫女子正是当年蒲二的女儿，蒲小小。
　　蒲小小望向她，活泼地笑道：“那可不见得，要娶就要娶最喜欢的人，你看你爹不也只娶你娘一个就过了幸福的日子吗？”
　　“娶自己最喜欢的人？我现在最喜欢的人就是阿蒲，那我就娶阿蒲，像我爹跟我娘那样，过快乐日子！”小姑娘脱口而出。
　　这把蒲小小逗得哈哈大笑。
　　小姑娘挠挠头，不明白蒲小小为何笑成这般。
　　正当她疑惑间，蒲小小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活泼地笑道：“等你长大了以后，怕是要后悔说今日这番话哦。”
　　“秦林说的话，老天作证！若有违背，就罚我一生不得幸福！”秦林认真地比划道。
　　蒲小小连忙将她的手指摁下去，嗔道：“小傻子，这种誓可不能随便发，要是你得不到幸福，将军跟夫人岂不是要怪罪于我？”
　　秦林吐吐舌，笑眯眯道：“我不发誓也行，不过阿蒲得答应让我娶。”
　　蒲小小原本想着秦林年幼，切莫早告知秦林男女之事，没想到这小姑娘倒耍起了小性子，思索到她来日长大，定能明白，于是她顺其自然，拧了拧秦林的小鼻子，笑道：“要想娶我，得先把苏伯伯的孩子找到才行。”
　　“可我们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苏伯伯的孩子究竟在哪里呢？”秦林双手托腮，不由想到那个未曾见面，甚至不知道该叫哥哥还是姐姐的小孩，她不由道。
　　说书的喝了口茶，继续道：“世间姻缘，向来难求，何况双喜？秦，苏两家同时娶亲，京城一时间热闹非凡，到了两家娘子都怀上子嗣，秦武元，苏文要便携女眷一同去到月老祠，为双方未出世的孩子祈求连理之愿。那日，两对夫妻，四位男女，跪于大堂，向月老祈下‘双玉之约’，求到一对玉佩，分为两枚，一家收藏一枚，即双方生的孩子由月老指定，从小便缔结姻缘。姻缘求到了，却也摆不脱这离奇二字。
　　“秦武元家已经生了三子，可苏文要家娘子却迟迟没有临盆。直到秦夫人怀上了第四胎，苏夫人的肚子才察觉到孩子在踢她。然而，世道之事，变数在此，在秦武元带军出征后，不知京城何时开始传阅一份妖女祸国论，文中指名道姓，说苏夫人苏莱，原名彭莱，乃西夷妖女，擅长西夷巫术，蛊惑人心，令镇军将军苏文要一心娶她，而肚中孩子，一年半载未生，实则是西夷祸害明华的妖孽，只要此子降生，明华必乱。
　　“此论传到了明华君主耳中，他当即下令，要杀了彭莱，取她腹中孩子之命，苏文要几番上奏，力保妻子清白，可整个朝廷都信了这篇‘妖女祸国论’，陶丞相劝过君主勿听信谗言，但君主怒斥，当下给苏文要下达最后指令，在腊月之前，只要为明华除掉彭莱与肚中孽障，他苏文要还是明华的镇军将军。
　　“腊月已至，君主派锦衣卫指挥使姜艾前来镇军将军府，却发现除了家仆外，苏文要与妻子彭莱不知所踪，君主大怒，令姜艾带人将苏家灭门，那晚，大雪哀嚎，镇军将军府无一人生还。而苏文要带着彭莱一路逃亡，途中彭莱即将临盆，幸好遇到蒲二，蒲二带两人来到自己家中，蒲家媳妇带来产婆为彭莱接生，同时，蒲二也飞鸽传书，通知了远在边陲的秦武元，可不料，飞鸽被追来的姜艾截获，姜艾带人找到了蒲二家。”
　　提到蒲二时，蒲小小捏紧了茶杯，秦林注意到。
　　“当时，彭莱难产，苏文要来到院落，以风停掌与姜艾过招，力保妻子与孩子，姜艾不敌苏文要，可没想到雪中藏影，影子乍现，一名手持黑刀的怪人出现，正是武林中人人嗤之以鼻的卢山恶鬼，卢造化，卢造化以诡异的刀法将苏文要击得节节败退，最后，苏文要重伤，眼看要被杀死，蒲二大喝一声，冲上前去，要跟卢造化拼个你死我活，谁知，却被卢造化一刀杀死。”
　　秦林感到桌面微颤，她望去，蒲小小的手正在不住地颤抖，好看的脸蛋此刻已然铁青，眼角泛红，竟生出眼泪来。秦林伸手想要给蒲小小拭泪，蒲小小自拂衣袖，擦去泪水，缓缓道：“我没事。”
　　“一切似乎已成定数，姜艾想带人冲进屋内，卢造化要手刃苏文要时，忽听屋子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苏文要顿时大笑开来，以万夫不当之勇，施展毕生绝学，杀得锦衣卫连连撤退，就连卢造化的刀也被缴去。就在势头大好时候，彭莱看见孩子出世，自己终于安详合眼，些许是夫妻心连心，苏文要感受到了，一个恍惚，就被姜艾与卢造化齐齐杀死。”
　　故事到这，台下一片唏嘘叹惋，连最开始哗众取宠的糙汉子都缄口不言了。
　　“后来呢？”台下有人问。
　　说书的继续道：“后来，姜艾与卢造化进入屋中，只看见了彭莱的尸体，锦衣卫四下寻找，却没找到孩子，蒲家媳妇从米缸里蹦出，提着菜刀砍伤了几名锦衣卫，骂着朝廷混账，又哭喊着要为丈夫报仇，姜艾抬手一刀，杀死了蒲家媳妇，由此，故事结束。”
　　这时，茶杯落地的碎裂响彻整个回秋楼。
　　众人望去，蒲小小已经拉着秦林，急急地往楼外走掉了。
　　秦林被蒲小小牵着手，有些跟不上她的步子，走过集市，来到郊外，蒲小小这才停下脚步，放开了秦林。秦林收回被捏得通红的手，怯怯地看向蒲小小：“阿蒲？”
　　蒲小小转身面对秦林，蹲下身来，吸了吸鼻子：“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
　　“说书的讲到阿蒲的伤心处了，这书，我不听也罢！”秦林的童音很是傲气。
　　蒲小小欣慰一笑，道：“这说书的，没有把故事说全，后面的事，我是知道的。”
　　“苏夫人在走之前，给那孩子起了名字，名为苏仪，将从月老祠求来的玉佩让我娘塞到了襁褓中。在锦衣卫进来之前，我娘本想带着我跟苏仪躲在床底，床后有一个洞，可以钻出去，但她改了念头，告诉我她会拖住锦衣卫，让我趁机带着苏仪走。可我知道，她其实想跟父亲死在一起......”蒲小小带着秦林来到湖边坐下，缓缓开口，“就像说书那样，锦衣卫来了，我娘在他们手里丧了命，我也带着苏仪逃走，不知道逃了多久，我的双腿都麻木了，天实在太冷了，苏仪也在哭，我倒在了地上，这时候，卢造化追了上来。”
　　“这个卢造化，真是太可气了，如果让我碰上他，我一定不会放过！”秦林生气极了。
　　“卢造化让我把苏仪交给他，我不想让我爹娘死得毫无价值，于是我抵死不从，就在卢造化要杀我的时候，一名身着白衣的侠客出现，一剑杀了他。那天雪下得很大，那名侠客背着我，抱着苏仪来到了一家客栈，第二天我醒来后，她告诉我，她会替我安顿好苏仪，让我不必担心，也不要再记挂。我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说自己是苏伯伯跟秦伯伯的故人，还给了我一个东西，向我证明。”蒲小小将怀中的一枚令牌拿出。
　　令牌通体白玉，上面刻着小纂文字，秦林接过令牌，但看不懂：“这是什么字？”
　　“这是小纂，上面的字，是‘鬼谷’，”蒲小小说道，“我不了解江湖中的事，我只能凭我的感觉，我能感受到那名侠客是好人，因为她抱着苏仪的时候，苏仪没有哭，应该是感到了安全。我那时候心想，我也不知道如何照顾婴儿，如果将苏仪交给一个令她安心的人，或许，苏仪可以更好地长大。”
　　“于是阿蒲把苏仪交给了那名侠客？”秦林道。
　　蒲小小点点头：“她将苏仪抱走前，让我去京城投靠秦将军，也就是你爹，于是我花了两个月时间来了秦府，你说巧不巧，那时候，秦夫人就刚好怀了你两个月。”
　　秦林笑道：“那说明我跟阿蒲有缘分。”
　　“与其说是跟我，倒不如说是跟苏仪，”蒲小小笑道，“秦将军回来后，已是次年五月，我将事情告知秦将军，秦将军当时大怒，想去君主面前讨说法，但被秦夫人拦下来，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苏仪，我把令牌交给他，他说鬼谷是他的师门，他认为是他师父派人带走了苏仪，便安心了，但当我提到白衣侠客时，他又立马让秦家上下前去搜寻苏仪下落，我以为是我将苏仪交给了歹人，心生愧疚，便自荐参与一起寻找。当时秦夫人也在场，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苏仪的名字，她肚子里的你就很不安分，当晚，秦夫人就生下了你，并把玉佩挂在了你脖子上。”
　　秦林抓出脖颈间的玉佩：“阿蒲说的玉佩，就是这个吗？”
　　玉佩呈琉璃色，雕刻着半边脸的人面神相。
　　“对，你跟苏仪的玉佩正好是一对，所以我才说，你跟苏仪才是最有缘分的。”蒲小小道。
　　“找到现在，都没见过面，还叫有缘分？”秦林拿着玉佩，不由道，“这玉佩的说法，我才不信！除非让这个叫苏仪的自己跳出来，站到我面前。”
　　“万事万物皆有灵，很多缘分，不是现在就有的，”蒲小小替她将玉佩塞回，道，“你要把它保管好，将来或许还能保佑你呢。”
　　“我信阿蒲......”带着一脸笑意，秦林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名白衣剑客究竟是什么人，爹爹非要在她手里找回苏仪不可？”
　　“当时将军也没细说，如果我知道她的身份，说不定早就找到了苏仪，何必在这大大小小的说书地，去尝试寻她的奇闻呢？”蒲小小无奈道。
　　“这有何难，我们这就回去向我爹爹问个明白！”秦林道。
　　“将军说过，不能对任何人说此人身份，否则，不仅会给那位侠客招来祸端，还会让苏仪陷入更大的危机中。”蒲小小煞有介事道。
　　秦林挠挠头：“大人的事我可真摸不透。”
　　“别抠脑袋了，现在太阳快落山了，再不回去，你私自跟我出来的事就要穿帮了。”蒲小小提醒道。
　　秦林这才想起，自己是背着娘亲偷偷跟蒲小小来到市集听说书的，她连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完了完了，我的屁股又要开花了！”
　　蒲小小吹了声哨子，一匹红鬃马飞似的来到了她们跟前。
　　蒲小小把秦林抱到马上，自己上马后坐在她身后，笑道：“小林子放心，有我在呢。”
　　“驾——”
　　夕阳渐落，余晖之下，马儿载着一名女子与小姑娘，上了官道，朝骠骑将军府疾驰而去，马蹄长声，野草飞扬。
　　“阿蒲，我要是被打屁股了怎么办？”
　　“没关系，我陪你一起挨打。”
　　“那还是打我的屁股好了，把你打坏了我娶谁去？”
　　“小姑娘是娶不到我的。”
　　“那我就长大了娶。”
　　“长大了也娶不到我。”
　　“阿蒲胡说，不理你了！”
　　“......”
　　在嬉笑声中，马蹄声最终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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