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春去

　　翠儿来到上房见夫人手托下巴正在发愣。夫人经常坐在那里发愣。翠儿知道，或许夫人又在想念自己的相公了。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夫人都会坐在那里愣上老半天。夫人说过，相公是个好男人，她们非常恩爱。因为一场意外相公去世了。剩下她们孤儿寡母为家族所不容，所以，才逃难至此。
　　翠儿不明白：什么样的意外才导致她们家破人亡无家可归？可是，她不敢问。因为她是下人。主人的私事不能打听。最重要的是翠儿怕夫人伤心。夫人对她好，就像自己的亲姐姐。所以，她不想让她难过。夫人开心，翠儿就跟着开心。时至今日，她们的命运已经紧紧地连在一起了！
　　“姐姐！”
　　翠儿上前轻轻地唤了一声。
　　李夫人转过脸来，叹了一口气。
　　“妹妹！”
　　翠儿走到夫人身后，轻轻地为她按摩。她知道，夫人经常睡眠不足。夫人的心事好像很沉重，仿佛有巨大的压力令她不能伸展似的。每当夫人顶着黑黑的眼圈干活时，翠儿都十分地心疼。她不知道夫人姐姐以前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但她知道，在这个不安分的世界里，没有了男人，一个女人要想撑起一个家是何等的艰难！
　　翠儿给夫人捏了肩，便拿起玉梳为她梳头。今天夫人的心情不好，翠儿便给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小高髻，用八瓣宝相花钗簪了，又插上了一个金镶玉的步摇，然后将一件青罗银泥衫给她穿上，又让她换上了一双红地花鸟纹锦平头履。
　　“姐姐，孩子还小，等他长大了，就不会惹你生气了！”
　　“真不让人省心！”夫人又长叹一声。
　　翠儿双手轻轻地捶着夫人的肩膀，继续劝道：“姐姐，我刚劝过回儿，他说很快就会给你考个举人回来！等他再大一些，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翠儿在没人的时候称呼夫人“姐姐”，在他人面前却总是一口一个“夫人”地叫着，恭顺得很。
　　李夫人笑了笑：“虽然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可也太顽皮了！”
　　昨天李回打烂了人家的脑袋，夫人请郎中前去诊治并亲自上门赔礼道歉，最后，又给了人家一笔银子。虽说他们的家人非常客气，可夫人心里还是很难过。虽然小儿子生性善良，本质不坏，怎奈无法无天经常惹祸，不好管束，实在让人担心。
　　夫人听了翠儿的话苦笑道：“但愿他能早点成熟起来吧！”
　　翠儿见夫人的脸上有了点笑容，便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姐姐放心！我看得出来，回儿将来必成大器！”
　　夫人嗔怪地瞟了翠儿一眼，“你就惯着他吧！”
　　“........”翠儿抿嘴笑了。谁让这几个孩子都是她们的命根子哪！

　　姐妹两个正说话，大少爷李然进屋来给夫人请安。李然一袭白袍，头顶一朵莲花玉冠，腰系紫云环带，身形挺拔，俊美无双。他对着李夫人施了一礼：“母亲身体可安好？”
　　夫人看着恭恭敬敬的大儿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儿，为娘很好！你快些吃早饭去吧。吃完饭去学堂帮弟弟向先生告两天假。”
　　李然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都怪儿子不好，没能带好弟弟！弟弟年幼，还望母亲不要生气！”
　　李夫人站了起来，上前拉住李然的手，“然儿，母亲没事，你放心去吧！”
　　“孩儿遵命！”李然再次向母亲揖了揖，低头退出了房间。
　　看着儿子挺拔俊朗的身姿，李夫人心里甜丝丝的。她从李然的身上，看到了丈夫年轻时的模样。直到李然的身影淡出了视线，她才对翠儿说道：“你快去吃饭吧，我去瞧瞧那个惹祸精！”
　　“姐姐，你先吃，你吃过了我再走！”
　　李夫人摆摆手，迈步走出了房门。翠儿只得招呼丫鬟跟着，自己回房去用饭。
　　经过几年的打拼，李夫人积累了一些财富。三年前她让魏善清在镇上买了一处大宅子，自己住在上房里，两个儿子分别住在东西小跨院内，翠儿一家则住在偏房中。
　　来到小儿子的小院子，见门口没有人伺候。李夫人皱了皱眉头，才想起丫鬟小红正在被罚面壁思过。
　　里面超乎寻常的安静。她来到床前才发现李回还在睡着，怀里还抱着个小丫丫。小丫丫脸蛋红扑扑的像个大苹果似的惹人爱怜。李回的嘴角泛着笑意，好像没受伤似的。
　　夫人轻轻掀开李回的衣服，见被打的地方已经涂上了药膏，便放了心。她轻轻地把儿子的衣衫弄好，又给两个孩子盖好了被单，便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粉儿，你在这里好生看着些！”
　　“是，夫人！”
　　粉儿便站在门口恭候着，等着小少爷醒来用饭。惠儿则陪着夫人回了上房。

　　翠儿回屋同魏善清一起用了早饭，完了嘱咐道：“你先去看看被回儿打破头的小子怎么样了。记得态度一定要好，脸上一定要有笑容。不对，不要笑得太狠了，免得人家说我们幸灾乐祸！”翠儿说着，一脸的不甘，好像受委屈的是她们家心爱的小公子李回似的。
　　魏善清换了一件青色长衫，戴了个矮冠，用一根玉簪簪了，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翠儿又帮他抻了抻衣衫的前摆和袖子，见没有一丝褶皱了，才将丈夫推出了房门。
　　魏善清走后，翠儿便坐在铜镜前装扮起来。本来李夫人也给她指了一个小丫头，但她始终牢记自己的身份，不敢放纵自己，仍将小丫头放在夫人院子里听候差遣。
　　翠儿给自己戴了一个小冠，拉开妆奁，拿出一只金钗放在头上比了又比，觉得好看又不张扬，便满意地插了进去。然后端详着镜子里的那副清丽的脸庞，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正要合上妆奁，不经意间看见了那枚九眼天珠，便拿了出来，放在手里把玩着。
　　这枚天珠是她的母亲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来放在她手里的。那年她刚满十岁。
　　从记事起，翠儿就和母亲相依为命。在她的记忆里，娘亲是个漂亮又温婉的女人。即便衣服破旧，她也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过日子过得非常艰苦，可是在人面前娘亲从不卑躬屈膝，也不自怨自艾。平日里，做一些绣品出卖用以养家糊口，实在困难时，便当一些首饰度日。可是，母亲从来不舍得当这枚九眼天珠。她时常含着眼泪对翠儿说道：“这枚天珠是你父亲给我的信物，是祖传的宝贝，我们必须要好好地保存。我们和他失散了这么多年，日后你若是想找他与他相认的话，这枚天珠就是凭证！”
　　翠儿不知道父亲究竟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她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和娘亲走散。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怎么不来找她们娘俩？街坊邻居对她们母女都很好，也常有媒婆给娘提亲，然而娘亲始终没有答应。
　　在翠儿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教导她一些待人接物的礼仪，还教她认字。翠儿断定母亲一定不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她多次询问娘亲自己的父亲是谁，叫什么名字，她总是笑着回答：“你的爹爹是个好人！”
　　所以，时至今日翠儿也仅仅知道自己的爹爹姓赵而已。至于他家住哪里娘亲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一天夜里翠儿睡不着觉，娘亲搂着她给她讲这枚天珠的来历。
　　据说这枚天珠是不可多得的圣物，父亲把它给了母亲，希望能给她带来好运，为她消灾祈福。看着那一个个像精灵一样的眼睛图案，翠儿的心头总是沉甸甸的。既然天珠那么神奇，为何不保佑她们找到爹爹？可是，不管这枚天珠是否给她和娘带来过好运，她都要保存好，因为它是娘亲留给自己的唯一念想，也是她认爹的凭证。翠儿想起了母亲经常念叨的一首诗：
　　西湖水平绕沙堤，
　　新燕展翅啄春泥。
　　烟波浩渺生葳蕤，
　　峰峦连绵碧环翠！
　　翠儿不知道这首诗到底包含了什么意思，但她知道母亲很喜欢它。而母亲给她取名赵环翠，想来，自己的名字应该出自这首诗。
　　今天，为了安抚小公子李回，自己居然要把这枚九眼天珠送给他，是不是自己太过冲动了？况且，现在的李家已经不是当初的光景了。虽然比不上那些家境殷丰的士族大家，却也是镇子里少有的大户人家。自大公子中了举人，镇子上的人们越发地高看她们李府，就连县老爷都亲自来看望夫人和公子，这可是一般的人家不曾有的殊荣。
　　现在只要镇子上有的宝贝，李府可能都会拥有，谁还会在乎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老旧天珠？
　　翠儿拿起天珠又看了两眼放进妆奁里，换了身既不奢华又不失身份的锦衫，朝李回的院子走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看来小公子李回还在睡着。
　　翠儿轻轻地走进房间。她掀开帏帘，一下子怔住了。只见小公子李回怀抱着丫丫睡得正香。
　　翠儿拿起手帕慢慢地俯下身子给丫丫擦口水。没想到刚触到她的嘴唇，丫丫就睁开了又大又亮的眼睛。
　　“嘘！”
　　翠儿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丫丫立即明白了娘的意图，便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地任娘亲给自己擦拭。
　　翠儿擦拭完，朝丫丫闭了闭眼睛，丫丫就又闭上了眼睛，假装睡着。
　　翠儿转身出了屋子，对守候在门口的粉儿说道：“你好好守着！等小公子醒来了，伺候他吃饭！”
　　“是！”粉儿朝翠儿屈身揖了一揖。
　　等到外边没动静了，丫丫睁开了一双大大的眼睛。她看了看抱着自己的李回，眼珠子转了好几转。
　　突然，一只手覆上了她的脸。
　　“李回哥哥，你醒了！”丫丫高兴地问道。
　　“嘘，别说话！”
　　李回拿开自己的手，对丫丫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早就醒了！听到你娘来了，我就假装睡着来骗她！”
　　看李回得意的样子，丫丫睁大了圆溜溜的眼，噘起了好看的小嘴：“为什么骗我娘亲？”
　　李回弹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傻呀！我不装睡，你娘就会把你给叫走了！”
　　“噢！”丫丫两眼一眯，像一双弯弯的月牙。
　　“等我屁股不疼了，我就带你出去玩耍！”
　　“好！”
　　丫丫笑着闭上了双眼，朝李回的怀里又偎了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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