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双璧

作者:旦兮朝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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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刚出夏至,一场微雨过,那股子初聚的热气又很快消散。熏风自南,送来荷香,更显平心静气。

      碧纱窗里很是安静,丫鬟立在软榻前轻摇美人扇。

      贾赦就躺在榻上手里翻着本杂记养伤,说是养伤,其实他的伤早好了七七八八。只是李太君心疼他,断舍不得他乱动牵扯到伤处,就让他躺着,还不许别人打扰他。而被指为别人的贾代善也睁只眼闭只眼并不多言,史氏想做慈母也不插手。

      没人打扰贾赦,他就多了大把时间整合原主记忆,在理清思绪之后他对原主是有不屑的。

      前世贾赦出身寒门对于这等含着金汤匙长大的贵族子弟本是不屑,何况贾赦的往日行为在他眼里等同是一纨绔。

      诗书不识,骑射不通。

      君子六艺,就算是寒门出身的他尚能手到擒来,而出身贵族的原身——

      陷入深思的贾赦手上的杂记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翻动,丫鬟见了有些好奇,“大爷,这书讲的是什么?”

      “嗯?”贾赦闻话抬头,随口道“不过是闲人闲事。”合上书本,让人不用扇风,书被丫鬟接过搁到书桌上。

      贾赦的目光移到窗外的石榴花上,新雨之后,黄蕊显露,红肥绿浓,并荷香若有似无,是一派好景。

      “让芳晖端茶来也不知道端去哪儿,竟还不回来,大爷你也太好脾气了。”

      回到原位的芳时嘴里仍碎碎念念,大有为贾赦一展不平之势。贾赦闭上眼,没有搭话。

      芳晖和芳时都是新到他身边的。芳晖是和原主据说眉目传情惹得贾代善大怒雷霆的那位,先前史氏说放到贾赦身边被他拒绝,但后来史氏还是将人送了过来,这回他并没有拒绝。芳时则是李太君身边人,乳娘宋氏的干孙女,因着宋氏的面子她在李太君身边很是得宠。

      史氏将芳晖送到贾赦身边,李太君没有说什么,只第二日就将芳时也送来了。他一并将人留下来后,就为他们改了名字。

      而自有了他们两个,贾赦担心自己与原主行为有异被原先的身边人发现,贴身事都交由他们两个负责。这两人,目的相似,一个心比天高,一个小肚鸡肠,都想在他面前多挣几分面子,往日里底下斗气的事并不少。

      芳时话音落,芳晖端着托盘,托盘里有点心和茶水,人身形饶好,行走娉婷。她没有听见芳时的话,但是入屋便先瞪了芳时一眼。

      “大爷,”人语笑嫣然,行走间有衣带飘香,似兰似麝,“刚太太让人送来了荷花糕和莲叶羹,说是大爷读书辛苦,让您解乏。”

      芳时帮着将小几放在软榻上,芳晖将点心和茶水摆出来。

      贾赦伸了个懒腰,他虽然是唾弃原身的腐败生活,但这伤养下来,每日如此被人伺候着,他也堕落了。

      勺子碰着白瓷碗,舀了一口莲子羹送入口中,贾赦享受着这美味,芳晖持筷为他夹了一块莲花糕,他偏头避过,芳时见了顿时笑出声来。

      “也就某些人伺候主子不用心,也不见大爷平日里可曾用过甜腻的点心 。”

      芳晖气恼芳时如此不给她面子,只是在贾赦面前她须得做出温婉模样,就是恨得牙根痒痒也不与人争辩,怕落了下层。

      这两人的官司打得如何贾赦并不在意,他需要的就是通过这两个对原身并不怎么熟悉的人,在与自己的日渐相处之下,通过他们的口给旁人一个他的新形象。潜移默化中,让别人察觉不出贾赦已换了一个人。

      莲叶羹的味道不错,贾赦两三口就吃光了碗中剩下的,接过芳时递上的擦手的湿帕子道:“既是母亲的点心也不好荒废了心意,这点心就你们两个拿下去分了吃吧。”

      芳晖、芳时二人忙应下,谢过他。贾赦又喝了一口清嘴的茶水,有些感叹,“这日子荷花该谢了大半,再过些日子也该全没了,这荷花糕也就难得了。”

      芳晖将碗碟收到盘里,听了人的感叹也道,“是了,奴婢今早刚从园子里的荷塘路过,好些莲蓬都冒头了。”芳时接了话口,问:“大爷可要去荷塘走走?”

      芳晖手脚并不慢,她将东西收拾好后驳了芳时话,“这日子一会有雨一会没雨的,大爷的伤不过才好,若淋了雨怎么办,再说池塘那地边上本就滑,如果摔了一跤可就不好玩了,不是叫老太太、太太们担忧。你个小丫头想看荷花自己去看,别撺掇大爷陪你疯。”

      芳时被芳晖一股子话说得没地辩白,贾赦便出来打圆场,“久未出屋,既然外头不方便去,就去祖母屋子请安吧。”

      芳时连应,是该如此。

      芳晖、芳时为贾赦梳洗打扮,贾赦虽然觉得就几步路实在没有那必要,自己这一身常服就很好,穿着也舒适,但是拗不过这二人,就应了。

      花了约一盏茶的功夫,贾赦换了身银红锦袍,发束紫金冠,头戴抹额,腰挂环佩,走一步便能听着声,看着是富贵逼人。

      贾赦眉皱了一下,芳时问他是否有不满意的,人摇了摇头并未说什么,主仆三人便往李太君屋走去。

      李太君是真将贾赦这个嫡长孙当做心肝疼着宠着,幼时与她同住一屋,直到年前贾赦满了七岁,贾代善开了口才肯让人将她屋的两间耳房打通,收拾干净,亲手备下一应器物才放心人住进去。是也,二人的屋都在一个院子里,相距也不大。

      贾赦过了抄手游廊,到李太君屋外头,看到门口立得一个婆子很是眼熟,该是贾赦认识的一个人,只是他还没回想起来那人已过来了。

      “赦哥儿身子可好多了?今日太太让奴婢送去的莲花糕吃得可开心呢?”

      婆子的笑脸很是憨厚,而近距离一看这笑容贾赦便想起来了这是史氏的乳娘也是她的陪嫁张氏。张氏早年没了丈夫,后来做了史氏的陪嫁也满心满眼的为这个主子打算,算史氏身边第一人。

      贾赦做了一揖,芳晖、芳时也随着行礼,张氏忙回了礼说使不得。其实是使得的。

      “今日的莲叶羹很是美味,倒是母亲费心了。”贾赦十分真诚道,他不爱吃甜口,莲叶羹的味道清淡不若荷花糕那类,倒是十分合他都是口味。

      听见贾赦这话,张氏舒了一口气像是十分放心了道,“如此就好,早先赦哥儿和大姑娘因为这事闹矛盾,平白出了政哥儿的事,是谁也不好受啊。”

      张氏的话分开贾赦能听明白,但是合在一起他便糊涂了,他用目光示意跟着身边的芳时,芳时不便多说只能提醒他,“大爷你前日不是说过二爷落水你本该去看的,只是受了伤也不方便去。”

      贾赦心领神会,应下,“是啊,政弟喜欢读书,我前日翻出了几本书就想等去见他时一道带上赠他。”贾赦这些日子别的没做,就将原主的记忆整合清楚,碎末枝丫上的事他记不清,但是贾政——与他幼弟同名之人——他却记得一清二楚。

      虽然觉得这人做派不能与自家幼弟相提并论,但却免不了因着名字对人多几分亲昵。知道他喜欢读书,自己翻书时也专门找了几本寻思日后相见给人送去,也是一番心意。

      张氏听了这话心里自然高兴。她便知道,虽然这兄弟俩并非是一道长大但倒底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血浓于水,兄弟相亲互相扶持才是正理。也就是史氏执拗,又因老太太,更加偏爱政哥儿,对赦哥儿则有些不喜,而做了些糊涂事。

      “倒是也巧了,政哥儿和敏姑娘就在里头陪老太太说话。”

      “哦?”

      贾赦有些高兴,记忆总归记忆,若是能见一面这贾政自然是好的。

      “张嬷嬷,我便先进去了,让芳晖、芳时陪你说会话吧。”贾赦留下二人,独自进去,张氏笑说好。

      其实见到贾赦走进看门的丫鬟就派人进去告诉李太君了,老太君听见乖孙来看她了笑得高兴,让陪老太君说了半日话的贾敏见了心里就生了根刺。

      贾政慢条斯理的吃着案上的点心,听见贾赦来了也只是顿了一下嚼点心的动作。

      祖孙三人都没有说话,等着贾赦进屋。可贾赦因和张嬷嬷说话便晚了了进屋的时刻,李太君坐不住了想让人去看看自家乖孙怎么还不进来,便听见丫鬟们给贾赦拜礼的声音。

      一闻声,就又是笑了。

      贾赦拜李太君,就像再拜一尊笑面佛。

      “孙儿给老祖宗叩头,是孙儿不孝让老祖宗担忧了。”

      这一叩头,结结实实,声音清脆。听得贾政身子一抖。

      李太君见贾赦阵仗这么大,一下便慌了,眼也随之红了,丫鬟春晓见了忙去想将贾赦扶起来。贾赦不起,又叩了两个响头,听得人脑门子疼。

      李太君的拐杖在地上捶了两下,问他,“你这是做什么呢,要心疼死我这个老太婆啊,快点起来,你说是不是你父逼你这么做的?那个不孝子,气昏了我这个老太婆……”

      “不是。”贾赦沉声,他这三叩不是为旁人,是为原身。在原身的记忆中,爹不疼、娘不爱,唯独这个祖母对他可以说是宠溺入骨。原身早逝,被他趁虚而入,原身的死该算在谁的身上不好说,只是这份愧疚是自己唯一能给这位老妇人的。

      “孙儿顽劣,父亲的教诲无错。”其实是有错的,“孙儿顽劣,令祖母担忧,有损身体,更是我之过错。”这三叩,便算是原主和这世上挚亲最后的告别。

      气氛一下子有些凝固,李太君心里感叹这孩子实诚,贾政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则有些意味深长了,而贾敏只觉这是在作秀。

      到最后是春晓插浑打科,将事带过去。

      春晓在李太君左边的空地上添了张凳子,贾赦本来是想跟着贾政坐下面的但被李太君拉着在身边坐下。

      当日在贾赦屋,不省人事的不止贾赦一人,还有李太君也倒过去了。后来太医诊脉,拿了人参等珍贵药材把人的命从阎王爷手中抢了回来,之后贾代善就不许李太君在外头为人劳累操心,只让她多进补。也幸好人李太君底子便好,这小半个月身子养得好多了。今日也才有心力和贾政、贾敏两个说话。

      贾赦是知道这茬的,故而他出了屋第一个来见的就是这位一大把年纪了还为孙儿劳心劳力的人。

      李太君拉着贾赦问他身体如何了,贾赦一一据实禀告,末了还让老人放宽了心,惹得李太君直呼懂事了。“你啊,虽是经了这遭懂事了,但我这老太婆宁愿你不要懂事下去。”说着就红了眼,贾赦反握她说,安慰她,“让祖母闹心了,都是孙儿的不是。”

      “知道你自己的不是日后就断断不可再惹你父生气了,你父啊这遭虽然是做得不对祖母已经帮你责骂过他了,也打过了,你啊万不可对你父心生怨恨。”

      “不会,”李太君的一番话听得人几乎潸然泪下,贾赦顿了一下,“日后赦儿必定会听父亲教诲,万事必不让他蒙羞,也请祖母放心。”

      “好啊,好啊。”

      祖孙二人叙情,贾政吃着点心淡然看着,但坐在李太君右边的贾敏就觉十分尴尬了。她暗地里瞪了贾赦一眼,她还为贾赦抢她点心吃,后头牵扯出的贾政为她摘荷花、荷叶落水一事而怪他。

      贾赦看见贾敏瞪自己面色并无什么变化,而贾政见了则是心里有些想感叹这贾敏的爽直。

      诚然,贾政并不喜欢贾敏的这份爽直。

      也诚然,此贾政非彼贾政。

      昔日刑场之上,贾家兄弟二人一同受刑,皇帝顾及情分给了贾赦一个全尸让他饮毒酒自尽,而贾政就没有那个福分了,他被问斩。

      头与身体分离的刹那他想起了许多事。幼年被人欺辱二人分食从地上捡的脏馒头,破旧茅草屋里抬臂写字就能碰到胳膊,寒窗苦读十年后金榜题名走马观花,兄长遭贬谪后自己在朝堂之上举步维艰,顺从兄长汲汲营营为那鸟尽弓藏的帝王谋划天下……

      他有娇妻、有美妾,世人谓之风流无双的小贾大人阖该有着无数的风流韵事,可到最后回想起得却全是与贾赦相关的过往。

      贾政是该恨得,恨贾赦的识人不清连累自己。毕竟就算是亲兄弟,贾政为他所做的一切也应该算是仁至义尽了,而且他们还不是亲兄弟。

      死之前,贾政的目光是牢牢得盯着贾赦的。他想他要记住这个人,下辈子一定要报复他一次,毕竟他这辈子连累自己那么多次。

      可是,当他看着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时,血色已溢满眼前。

      贾政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让他目睹自己的死亡,这算不算自己对他的报复?

      贾政盯着贾赦的那张脸看得聚精会神,她嘴里刚吃过的点心还留着甜腻的味道。贾政想他大概是魔怔了,否则怎么会从这个人的脸上看出另一个人的影子,明明只是同名而已。

      贾赦早已感觉到贾政盯着自己看,他回过头去,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细致打量人,他将这人和原主记忆之中的贾政比较,发现这人既不像他的幼弟,也不像原主记忆中的弟弟。

      贾赦向贾政点头示意,他想起来外头和张嬷嬷说得话,道,“二弟喜欢读书,我那边有几本书你应该会喜欢,回头我让丫鬟送到你那去。”

      贾赦的话让李太君和贾敏都将目光看向贾政,只见他颔首,端着架道,“多谢兄长,兄长身体无大碍便好,政的事让兄长费心便不妙了。”

      “无事罢,只几本书,是我近来整理东西找到的,都是前朝旧籍,我不会保存倒是有些发霉,政弟爱书,这些你拿着自然比放在我这有用的多,也妥当的多。”

      “什么嘛,发霉的书都好意思拿来送人。”贾赦、贾政兄弟俩个兄友弟恭,贾敏插了一句话,他们两个没有说什么,李太君心里有些不快。

      李太君看人的本事十分了得。她倒也不是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媳妇的,毕竟她为自己生了个乖孙,而且向来是持家有道,但这媳妇有那么小姐们的旧病,就爱琢磨些不相干的事,连这个孙女也教的那样了。

      贾敏一打岔,贾赦、贾政也不再对着一陌生人装兄友弟恭,李太君觉乏了,三个人起身告退。

      三人离位出屋,张嬷嬷并芳晖、芳时三个迎上来。贾赦当着几人面让芳晖将几本书送到贾政处去,芳晖应下。贾敏虽心里仍有不屑,当她这回是学乖了什么话也没有讲。于是几人道别,又各自离去。

      贾政他们先走的,贾赦便立在原地目送他们,望着贾政背影越走越远,他收起了心底的那丝怀念,也转身往回屋的道走去。

      此时,李太君屋外的那树合欢花正好,意正浓。

      合欢,故人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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