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动

　　果然，梅香等我回来后，在他的梅苑简单的摆了个生辰宴，客人只有我一个，桌子上摆的也全是我爱吃的菜品。
　　我吃菜，梅香饮酒。
　　几杯过后，梅香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与窗外盛开的紫薇花交相呼应，竟让我看得有些醉了。
　　“梅香……”我喃喃出声。
　　他放下酒杯，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执酒壶，笑着看我。
　　被他这么一看，我竟心脏一颤，刚夹住的芦笋又掉进荷叶形的碧玉盘中。
　　“梅香，你的生辰可不可以过得再慢些，这样我及笄的时候，你就可以娶我啦！“
　　他笑，“傻丫头！”说完，仰头饮尽杯中的酒。
　　我看着他脖颈优美的弧度，并不恼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所以，第二年，我没有陪梅香过生辰。
　　我本以为，我的这些小心思，总有一天会成真。毕竟，梅香那么好，爹爹娘亲还有哥哥都那么宠我。可有些事早已是定局，就像梅香的生辰不可能过得慢一样，我也不可能嫁给梅香。
　　因为眼下，我正坐在花轿上，前面骏马上的英气男人在半个时辰后将成为我的夫君。那个与我共度后半生的人，不是梅香。
　　说来好笑，我本以为我是那么讨厌满身汗味的男人，没想到今日竟是嫁给了一位将军。就像我以为这辈子我非梅香不嫁一样，现在我却是非梅香就嫁。
　　自从盖上鲜红盖头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决定，此生再不想起那个如寒雪红梅的男人，此生我的生命中只有眼前这位即将成为我夫君的男人。
　　两年半前，我在郊外的寺庙第一次遇见这个男人。
　　那时我距十五岁生辰还有半年。那是深冬时节，我陪母亲去郊外的琅琊寺为久卧病榻的外祖母祈福。肃穆的庙堂里，母亲对着佛像祈求外祖母身体健康，我对着佛像祈求我和梅香的姻缘。我拿过签筒，晃了几下，掉出一根签。
　　只见那签上写了一句诗——“花落花开自有时，莫问前途归处”，我看得不是很懂。看了眼身旁双手合十，闭着眼虔诚祈祷的母亲，我默默地走开，去找殿外解签的小和尚。
　　没曾想小和尚并不在，我靠在殿前的廊柱上等了好一会儿，无聊地抠着手中的竹签。突然想起寺庙后山的梅花应该是开了，如果我能摘些回去送给梅香，他应该会很开心的吧。毕竟他那么喜欢梅花。
　　后山的路并不好走，前几日下得雪积在崎岖的山路上，丝毫没有融化。因为积雪覆在地面上，很容易打滑或是踩空，所以我一步一步极为小心地走着。走了好一会儿，也只遥遥看见山下的红梅，如同雪地里的火苗，一簇一簇地盛开，煞是好看。
　　可是有时候，有些事情越是想要避免就越会发生。我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小心，却没想到还是一脚没踩稳，顺着坡道滚了下去。下坠的那一刻，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唯一想起的是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梅香了，听不到他如沐春风的声音，嗅不到他雅致清新的味道，触不到他柔和温暖的体温。
　　落定的那一刻，全身麻木，我全然感受不到疼痛，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然后靠着一棵枯树坐定。休息片刻后，酸疼的感觉渐渐布满全身，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还未起身就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如此反复挣扎好几次之后，均是徒劳。后来，我也不再尝试了，靠着树干，回想往事。想起母亲温柔的叫我卿卿，想起父亲假装严厉的模样，想起哥哥总是送我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想起梅香。
　　想起那年的雨，梅香抱着我，滂沱大雨也成了诗情画意。可此刻，我很冷，梅香却不在我身边，也许以后我都无法再见到他，也许以后梅香会有一位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孩子……想着想着，我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哭，可是一想起这儿鲜有人至，可能今日我就会命绝于此，就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我舍不得爹爹娘亲、梅香、哥哥还有糖葫芦和桂花糕。
　　我真是害怕极了。冬日里白日本就短，太阳渐渐地就要落下了，日落余晖洒在洁白的雪地上，煞是好看，可是此刻我却无心欣赏。
　　我的体温越来越低，浑身酸疼使不出一点力气，意识也渐渐开始模糊。在我昏迷前的那一刻，我看见一位高大男子的身影向我走来，我知道那不是梅香，可我多么希望那是梅香。
　　“梅香……”你竟在我的幻想中都不肯出现。
　　再次醒来是在我温暖的大床上，一睁眼就看见娘亲熬红的双眼，哥哥满脸的胡茬。我忍不住红了眼眶，低低唤道：“娘亲，哥哥……”
　　“卿卿，你要吓死娘亲了！“娘亲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哥哥也在一旁说：“卿卿，这回你可吓死我们了。”
　　看着娘亲流泪，我的眼泪也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娘亲抱着我，我们二人抱头痛哭，哥哥也在一旁悄悄抹泪。不一会儿就听见父亲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不是都好好的么，你们哭什么哭。”
　　听见这话，母亲松开我，将我放下，掖了掖锦被。我看见屋中的父亲，满脸憔悴的模样，轻轻地喊道：“父亲……”
　　哥哥也停止哭泣，俯身低头看着我，问：“卿卿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哥哥这就去准备！”
　　我眼睛一亮，也停止哭泣，只是哽咽着带着哭腔说：“哥哥我想吃糖葫芦、桂花糕、冰糖雪梨炖乳鸽……”
　　哥哥一听，立马开心起来，他道：“好好好，哥哥这就去准备！”
　　爹爹一听，制止道：“胡闹，卿卿刚醒，哪经得起这些东西，去叫厨房把煮好的莲子芙蓉粥端来！”
　　哥哥道了句好便跑了出门。
　　我醒来的时候是晌午时分，可直到夜半，我都没等来梅香。
　　后来，娘亲告诉我，那日我不见了，她央求方丈请各位僧人在庙里寻我，未果正至绝望时，一位风度不凡的少年抱着昏迷的我出现在众人面前。听到这儿我暗自想到原来那日并不是我的幻觉。后面娘亲再说的关于那位少年郎的事情我都未细听，只想着那位我心心念念的男子。
　　再次见到梅香是在醒来的三天后，那日我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听哥哥给我讲那些坊间轶事。用过午饭后，哥哥回了自己的院子跟着账房先生学做账去了，我在房中昏昏欲睡。隐约中，有人走近我的床边，似乎是在看着我，目光缱绻温柔。我鼻子一酸，睁开眼，唤道：“梅香……”
　　他一如往日风采，应了一声。
　　“嗯。”
　　“你怎么才来……”
　　梅香没告诉我为何来得如此迟。我也没告诉他我是为了讨他欢心才受的伤。我不想他愧疚，不想看他蹙起的眉头。
　　后来，梅香日日来看我，这让我很开心，当然没有那些他带来的《论语》《诗经》的话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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