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白鹿吟

　　零壹

　　初见白鹿，唐青枫就觉得她奇异。
　　作八荒弟子打扮，手上不是神威枪太白剑天香伞，也不是真武匣五毒刀唐门扇，是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箫。
　　唐青枫纵横江湖多年，却从未见过哪个门派是用箫作兵器的，他顿时兴致大增，三两下解决了小喽罗就上前去搭话。
　　“姑娘好身手，请问师从何门？”唐青枫俯身问她，红叶轻摇，一派风流倜傥。
　　她猛地回过头来，眉心上方那处银色花纹晃得他眼睛一涩，还没等他看清，她脸上就浮现出一种近乎崩裂的震惊，甚至连那双灵动的眼睛都迅速蒙上一层水雾，马上凝成眼泪好像断线珠子一般往下掉。
　　唐青枫瞬间就僵住了，他的第一反应是遇到了狂热追随者，毕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他也不是没遇到过。刚想打个哈哈就开溜，不料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飞快地擦干眼泪，然后手执玉箫向他行礼。
　　“是我失礼了，请公子不要见怪。”
　　她的声音动听清脆有如环佩叮当，带着残存哭腔引起的沙哑，听起来颇是妥帖人心。唐青枫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失礼于人，当时就笑着回道：“哪里哪里，姑娘的武功炉火纯青，今儿倒是我开了眼界。”
　　她轻轻皱起眉头，最后吸了口气回答：“不过自己研习的雕虫小技，公子才是真正的高人，是我献丑了。”
　　自己研习？自己研习这般奇异而强大的武功还能练得这般出神入化？看她方才与贼人缠斗的身法招式，灵动飘逸，在八荒之中竟然寻不着一丝痕迹，倒像是凭空出世的。
　　“不必妄自菲薄，这般武功在八荒之内怕是寻不着第二个。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高深的武功，果真是年少有为。”唐青枫毫不掩饰地把她大大的夸奖了一番，那少女闻言双颊一红，一时居然愣着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唐青枫这才逮着机会去欣赏她姣好的面容，远山眉，丹凤眼，青丝云鬓，肤若凝脂，当真是个小美人儿，更妙的是她眉心上方那处银色花纹，居然是鹿角形状。她又一身碧色滚边的白衣，看起来就像谪仙一般。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唐青枫忍不住往她脸上多看了几眼。这般明目张胆的打量让她回过神来，急急忙忙道：“公子抱歉，我我我我走神了。那个……我叫白鹿，且放白鹿青崖间的白鹿。”
　　她青涩得像尚未成熟的果子，唐青枫闻言一笑道：“那就见过白姑娘了，在下唐二，一个江湖上的无名小卒罢了。不知白姑娘可有空闲？唐某对姑娘这身武功很是感兴趣，可否请姑娘移步唐某宿下的客栈指点一二？”

　　零贰

　　当时的唐青枫对白鹿的身份浑然不觉，只道她是天资惊人的习武奇才。
　　他们相谈甚欢，在客栈说着说着不够过瘾，干脆跳到客栈屋顶上，一来二去的切磋开了。
　　唐青枫自认轻功身法了得，这一比才发现白鹿的身法飘若游龙，闻所未闻的招式更是让他无从防御。白鹿就像一只鹿，又带着龙的影子，几番比试，唐青枫居然有种难以招架的感觉。
　　太可怕了，一身内力深不可测，好在看她的样子不是恶人。要不是今儿为了躲过开会溜出来，怕是一辈子都不知道世间还有这般年少的高人。
　　几番比试酣畅淋漓，唐青枫好久都没这么痛痛快快的打过了。他们在招式之间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同时收手，红叶扇白玉箫，各站了一角屋檐。檐下早就聚了一大帮子围观的人，方才看了他们精彩的比试，如今看着他们收势静静矗立，正像璧人一般，芝兰玉树风度翩翩，一时间就鼓掌叫起好来。
　　唐青枫心中愉快，稍微有些得意的就往檐下人群看去，但是只看了一眼就猛地僵住了，一回头想也不想的就拽住白鹿的手腕扭头就跑。
　　“唐青枫！！！！！！！！”
　　完了完了来不及了。
　　方才还风流倜傥的唐二瞬间被打回原形，只得不尴不尬的回头冲着那个跳上檐角的女子干笑：“红渠好巧啊……”
　　“是挺巧的啊，盟主？！”李红渠怒气冲冲，咬牙切齿的就走上前来，“还不跟我回去开会？！身为一盟之主整日不见踪影，现在开会还临阵脱逃？！”
　　唐青枫被李红渠吼得一愣一愣的，旁边白鹿却是满脸不耐，便扯了扯他的袖子。
　　“抱歉了白姑娘，唐某有要事在身不能相陪，还请姑娘恕罪。”唐青枫苦哈哈的朝白鹿作揖，平白受了一礼的白鹿满脸莫名其妙，问他：“公子这是怎么了？不想去就不去啊。”
　　身后李红渠恶狠狠的眼神直直戳在唐青枫背上，唐青枫只能干笑两声：“红渠说得对，我身为盟主就要以水龙吟事务为重，自然是要去开会的……”
　　白鹿似乎不太高兴，她又问道：“盟主要事务为重，那谁以盟主为重？神明以天下苍生为重，那谁以神明为重？吃力不讨好的，做什么管那劳什子杂事？”
　　李红渠气得都快冒烟了，唐青枫只觉得汗毛倒竖，连忙说道：“多谢姑娘忧心，就是得不到回报，唐某也应尽心竭力，想必天上神明也是如此的。”
　　最后他是怎么被李红渠拖走的，唐青枫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他清楚记得白鹿脸上那可以算得上是悲楚的神色，以及那句隐在风里的沙哑呢喃。
　　“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傻啊……”

　　零叁

　　“咳，这是我小师妹白鹿。”
　　唐青枫向李红渠介绍白鹿的时候小心肝儿都在发颤，幸好李红渠只是皱皱眉头没说什么，看来自家盟主安安分分就是她的底线，他把什么扑棱蛾子拎进水龙吟分舵那都不是个事。
　　那天唐青枫回去开会之后也是平平安安的，不过一旬后的夜里出了事。
　　向来太平的水龙吟分舵突然响起冲天的狼嚎，批改公文的唐青枫手指一抖，笔画微微歪了些。他抬头看着窗外满月，让人唤来卢北川加强警戒。
　　最后还是出了事，他还想是何人这般大胆，居然夜闯水龙吟分舵，却没想过那东西到底是不是人。
　　唐青枫刚刚推开书房门就迎上一道锋利寒光，他下意识侧身去躲，蜀锦材质的蓝色衣袍登时就被削去一角。
　　好凶险！他心中暗叹，一个扬手红叶挡开迎面而来的第二击，这下他才借着月光看清来人长相。那人一身黑色毛皮衣，满脸黑胡，一嘴獠牙，红叶扇挡住的不是刀枪棍棒，却是那人锋利的一只爪子！他居然……长着爪子！
　　太诡异了，分舵守卫森严，这人居然还能堂而皇之地从正门出击。他们这动静闹的已经够大，但是北川红渠没有丝毫反应，莫不是已经……
　　他心下急躁，挥开这人的爪子就执扇直往他心窝击去，不料这人胸膛硬得像是皮甲，红叶一击居然伤不了他分毫。收势已经来不及了，那人张口一吐，一阵黑色迷雾铺天盖地涌来。唐青枫只觉得鼻腔喉咙火辣刺痛，连连后退几步，最后还是支撑不住跌坐下来。
　　锋利的兽爪近在咫尺，唐青枫已经无力回天，他还嘲弄地勾起了嘴角。他堂堂水龙吟盟主，如今竟然要这般窝囊的死在这里……
　　思绪未完，忽然有人大呼一声“妖孽”便破窗而来，来人一扬衣袖，平静的书房里突然狂风大作，一下就把那人吹开撞在墙上。
　　唐青枫不住咳嗽，却见一抹白影落在眼前，她蹲下身子来捧住他的脸庞，俯下身子凑上前来，红唇微张轻轻吸气。唐青枫心底讶然，却是不受控制地张开嘴唇，一股黑气从他嘴中溢出，尽数被吸入她唇间。
　　白鹿？她怎么……
　　唐青枫震惊非常，白鹿却是顾不上他。待那黑气尽数吸尽便站起身来，玉箫自袖中滑落入手，那人被环绕的旋风困在墙角动弹不得，她像天降的神祇，眉间鹿角花纹银光闪闪，横眉立目呵斥道：“好你个胆大包天的东西！上古神明之魂，岂是你这种不入流的废物可以觊觎的？不好好缩在山里修炼，如今倒跑到这里来为祸人间，还不快点束手就擒？！”
　　说话间她已经握住玉箫，箫身在半空一横，箫尾金光划出一道凌厉剑气，直直把那人劈成两半。那人痛苦地挣扎，忽然身形骤变缩成一匹灰狼模样，呜呜嚎叫两声就灰飞烟灭。
　　唐青枫目瞪口呆，白鹿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回过头来看着他：“你还好吧？”

　　零肆

　　三更半夜被妖魔索魂，这刺激也忒大了些，唐青枫愣是没了睡意。确认部下安全无虞之后他把白鹿请到书房，往她面前推了一杯清茶。
　　书房已经恢复原来模样，唐青枫看着白鹿把玉箫往桌上一放，毫不客套的就端起茶杯喝茶。那是唐青枫第一次观察那玉箫，通体莹白，雕着龙纹的玉箫中似乎有白云舒卷，还微微泛着金色流光，乍一看居然不似凡物。而拥有它的白鹿，究竟又是何方神圣？
　　喀的一声，白鹿把杯盏放在了桌上，拿过玉箫把玩，抬眸问他：“公子没有什么要问吗？”
　　却是有，太多了，反而不知从何问起。唐青枫头疼地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开口问道：“救命之恩唐某没齿难忘，只是请问……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问了出口，白鹿却是不说话了，净是盯着他的脸看。唐青枫有些不自在，正想再次开口，却听闻白鹿叹息一声道：“罢了。”
　　两个字，包含着千年蹉跎的风霜和疲惫，那时的唐青枫不懂。
　　“我是岐山白鹿。”她忽然开口，声音微凉，给他讲述一个惊天奇闻。
　　“我是岐山上一只白鹿，修炼百年成仙。而你……是应龙转世。”
　　唐青枫只觉得自己接收了一个重磅炸弹，一时半会居然反应不过来，喉咙像是塞了东西一般哽住。过了好一会，他才稍微消化了“自己是上古神龙转世”这个消息。
　　“我不是在开玩笑，应龙是上古龙神，千年出一应龙，可呼风唤雨召唤万钧雷霆。一碗孟婆汤下肚，你自然是什么都不记得的。”白鹿说着，泄气一般垮下肩膀，“如今妖界动乱，妖门洞开，自然是有些畜生来找你要那应龙之魂。应龙三魂七魄，就是得了一魂也够那些东西鸡犬升天的了。”
　　唐青枫的脸色一变，气氛登时就凝重起来。人类与妖物实力悬殊，饶是他武功高强，也不是一个不入流的狼妖对手，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这样下去，他迟早魂飞魄散了。
　　“你不必忧心，我会守着你直到妖门关上的。”白鹿静静开口，她细细软软的声音在夜里听来特别妥帖人心。唐青枫见她满脸落寞神色，忍不住开口问她：“白姑娘是与应龙有些交情？”
　　她眼睫一颤，否认道：“不是，只是我还差点功德便可渡劫飞升。今儿撞上这事情就当是顺水人情吧，我在岐山呆久了也无聊，正好到人间来看看。”
　　唐青枫也不多问，当即就承诺了会好好招待她，便吩咐人给白鹿收拾了客房安排她休息。白鹿不推辞，也不道谢，跟着领路的人转身就走，唐青枫看着她的背影，喃喃道：“白鹿仙子……怎么有这般落寞的神色呢？”
　　他一碗孟婆汤下肚，自然是什么都不记得的。

　　零伍

　　于是白鹿就以唐青枫小师妹的身份留下了，只是李红渠似乎不太喜欢她，毕竟初次见面就有些针锋相对，李红渠一直很担心唐青枫在白鹿的影响下再次开启失踪模式。
　　“我只是担心红渠和师妹打起来……”见识过李红渠和白鹿第无数次眼神交战之后的唐青枫身心俱疲，他一脸无奈地和卢北川吐露了内心的担忧。卢北川只是安慰他：“盟主放心，李副盟主自有分寸，不会伤了白姑娘的。”
　　唐青枫在心里默默扶墙，他担心的是白鹿伤了李红渠好不好。
　　总之就这么定下来了，三天两头还是有妖物上来找茬，最后都被白鹿打得服服帖帖。后来唐青枫见白鹿收妖，忽然玩心大发，凑到白鹿身边就道：“师妹收妖之术炉火纯青，却不知凡人兵器能不能伤这妖精分毫？”
　　白鹿回头看了他一眼，握住玉箫的手一挥就卷起旋风，旋风化作半透明的布帛把那妖物的嘴巴堵上，然后甩手扔到树底下，收了玉箫就道：“师兄请便。”
　　知我者白鹿也！唐青枫心中大笑，拎起红叶就往妖怪身上招呼过去。
　　这些日子来找茬的妖怪种类之多招数之杂让唐青枫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平常的有狼妖雀妖动物妖，猎奇些的上至天上乌云下至家中旧物都能成妖，搞得唐青枫心想要不要安全起见把家中旧物都换了。但是这些比起狐妖来说那都是个渣渣，因为别的妖怪只知道强取豪夺，而狐妖，她用了美人计。
　　唐青枫觉得自己就是上街溜达一圈都能撞上个妖怪也是太那个啥了。当时一个美人儿正跌坐路旁嘤嘤哭泣，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往他身上一看，身为凡人的唐青枫瞬间就有点走不动路，然后身子就不受控制的往那美人儿走过去。
　　那柔媚女子的手搭上他的手臂，周围各种色迷心窍的男人对他各种羡慕嫉妒恨，只有唐青枫心底里欲哭无泪。白鹿常说人类欲望繁杂心基不稳，今儿算是见识了，他心里焦急喊着师妹救命，身子却乖乖地跟着那妖精走了。
　　怎么走到那间装饰华美的房间，唐青枫没有意识，他只知道那美人儿把他推倒在床上就欺身上来，柔若无骨的身子水蛇一般缠在他身上。狐妖衣衫半褪神色勾人，唐青枫把非礼勿视默念到第五遍的时候，白鹿再次破窗而入。
　　“你这狐媚子畜生！居然敢勾引我师兄？！！”迎面一道金光打来，竟然用了七八成力气，狐妖躲闪不及生生受住，登时就喷出一口鲜血。唐青枫身上的媚术得破，赶忙翻身下床敛好衣衫，回过头去不看白鹿教训那狐妖的暴力场面。
　　之后白鹿一直黑着脸，低着头跟着她走回分舵的唐青枫莫名就有点心虚，眼见白鹿真的没有要和他说话的打算，就鼓起勇气去牵她的手，却被一把甩开。
　　“别碰我！一股子狐骚味，哼！”
　　白鹿甩手重重关上房间门，唐青枫呆立当场，旋即噗嗤一声笑出来。
　　狐骚味？他只闻到醋酸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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