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残

作者:轻言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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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忆如何两深2


      叫她如何回答?
      狭窄的囚笼里,这人的一吻,遗失了人海。仿如搁浅的豚,一身洁白晕染天空,神情迷离,不知道痛苦。她只求半边天空的瑰丽,得一朵云霞的自由,余下的幽蓝,任它死寂。
      而自然一声笑,惊她难安,“夫人,你被我吓傻了?”她说没有,长长的睫毛跳跃不止,恍如月光游弋,一笑温柔,“花妹妹,以后别这样调皮了。姑娘没个姑娘样,以后怎么嫁得出去。”花奴吐吐舌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当灯光明亮,纯白了少女的心思,眼眸如雪,倒影幻觉,“夫人,咱们一起出去吧。”
      说着花奴就拉了她的手,脚步相随,一副倔强的模样,认定一句——不能同生死,愿求共光阴。
      她突然就有点理解男人了,如果不是男人铁一样的家规,给他们沉重。这群年纪不大,心思不小的家伙,准得翻了天。
      站在镜子前,翻了天的小家伙问她,“音音,我穿白裙好看,还是粉裙好看?”她却盯着她们相连的手,看得仔细,一样纤细的指,苍白的云,淌过花影,误以为是春景。她求的,只是一份真实,“花妹妹穿什么都好看。衣服是挑人的,也挑年龄。妹妹的姿容,自然是衣服的挚爱。”
      花奴就笑,她从没这样笑过。在城堡里,她说她是泥,她便一直是宫殿石阶上,一颗灰尘,晨光落,飞尘似雪依花残。不论她什么时候见她,她都在彷徨。
      所以今日,她才会容她放肆一回,在耳畔湿润,“音音,你在床上,也是这样哄先生的?”她小声怨她,“没有,你别胡说。”她偏头躲她,又不小心被她的唇瓣搽过耳轮。觉得一样是姑娘,没敢往歪处想。
      直至服务员走来,一样是姑娘,眼角飞红妖娆,眸心流光溢彩,见人一笑,似在斗争着什么。争得头破血流,在石头宫殿,争不出繁华,又沦为泥途。
      开口便对她关心情切,“少夫人,您不挑些什么?怎么只顾着花姑娘,不顾自己?陆先生看见了,得有多心疼。”听得她身子一个冷战,受之不起,“谢谢,我还没有相中心仪的什么。烦你多照顾花妹妹。”
      而走过一圈,遇见的人一个比一个夸张,她不能适应,就问花奴,“这里怎么回事啊?走到哪里都能被人认出来?”见花奴理所当然,点头,无邪烂漫,“这里姓陆,夫人。”
      不是吧…她放空目光,四处流浪,怎么见有停歇处,不见来回的出路?又抬头,这样迷宫一样的琼楼玉宇入了眼,不是繁华,而是惨白。堆积的人越多,苍老的心房,越是干涸。
      她以为,她遇见了沙漠。
      白光流岩,叫人们无处可逃。无奈逃之,却遇幻影,一遍一遍的自我安慰中,被迫乖顺,甘愿囚禁自己。一枚基石。嵌入华屋的边边角角,笑着飞升。
      她知道男人有钱,可她没见过他这么有钱的…她有点怨花奴了,“怎么带我来这里了?”花奴无比委屈,不认同她的纯净,“夫人,来这里不用花钱。”来这里,也意味着有人监禁,一双烟眸,凝成霜华,只等光落,映射满心苍白。不敢别有心窍,只得安慰着她,“夫人,你来自己家里,我以为你会自在一些的。而且,不管你愿意不愿,这里…”眼前的比她高些,她一抬头逡巡,连累她也随之心累。看着这天宫一般的商厦,听见她一语落魄,“以后都需要你来管理。”
      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双手,翻来覆去地看,她还是两手空空,一身褴褛。十指纤纤,见了一抹光痕悄然滑落,因为她的渺小,她的脆弱,它任由空调暖风烟一样游过。
      她觉得,她是一条鱼,跳跃白沙间,转头去寻觅,依旧两手是空,空得如死亡。就问一样是鱼的花奴,“陆老爷不是只有先生一个儿子吧?”花奴摇头,也随她一起,觉得万事皆空,繁花锦缎,淡入沉闷的白灯,不如一梦,“不是,老爷老婆儿子一大堆。”她深深叹出一口气,重遇温暖,“那就好。”
      转而又一思量,觉得自己问这问题真傻。哪会只有一个儿子?别说人家这么大个家底需要人继承了,就是平民家,只生一个儿子也总觉得不甘心,似乎少了点什么,生命少了延伸,白来人间一趟了。
      她就笑啊,一笑释然,拉过花奴的手碎步跑着,“走吧走吧,我饿了。咱们去吃饭。”花奴依旧侧眸盯着她瞧,眼波流转间,烟雨漫过长空,才至圆月边。心里虽然不落忍,又不得不说,“夫人,先生是嫡长子,老爷最疼他。”
      …嗯…嫡长子…嗯。
      她会学着理解,世事变迁,不变日月。她会尊重生老病死,可此心如旧,妖艳在夜色下,重叠虹影。正如她的贪恋,一直是那清丽的面馆,面馆里,一圈一圈抟聚的云烟,携她一起转入天堂。
      她只是换了身衣服,一切未变,她还是她。在她心里,再没有别的重要事情,“没事,先生也不会只有一个老婆的。我们别想着遥远的以后吧,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她没见,日光灯白如雪,雪上的贫瘠,冰冷了一张烟花似的脸,遇见苍老,不再如花。只是听见花奴笑,委婉如初,似有什么在剥落。她迷入温暖的烟雾,以为是云,不见凋零。
      最后一声,“夫人,先生不会放了你的…”人潮又起,淹没了心中的烟雨。
      推开面馆的门,花奴就领着她一直转,一直转,转得她头都晕了!也渐渐的,分辨不清身边的人究竟有几张面孔。她想问一问,“花妹妹,你要带我去哪里?”随之停步,歇在一张雕花木桌边,玻璃窗外,人海涨落,她如微尘。她就觉得挺好了,所以对花奴说,“这不是有空位吗?”
      花奴似没听见一样,又拉着她走,只是这一次脚步缓了许多,真是在慢步游走。甚至漫无目的。她有点搞不懂花奴,就看着她一身洁白的背影,几乎是天天一身白,雪一样纯白,似得病了一样,白化了心灵。
      …该说不说,她看着花奴,总觉得她心里有一场葬礼,停滞在雪中的黄昏。一张花容推动流动的光影,分不清她来自哪个时空。她话又少,冷冷淡淡的,叫人不敢触碰她的伤痛。
      那怎么办?她微笑待她。
      随她一起停歇,正见一扇门,木质雕花,饰以清漆。
      她盯着那花纹打量了一会,回味二字,“山樱…”可呢喃过后,便觉得见了鬼一般。
      她明明记得,她一直在一间暗室里生活,闻见的花香,被提炼成消毒水味,挥洒出樱花片片,迷入尸山。她一直记得在里头荒芜时间,没离开过…一直是尸味…
      怎么会呢?她就问花奴,“我真的喜欢樱花?”花奴摇头,“我不认识从前的夫人,不好下定论。只是先生说,你爱樱花。只爱她走入死亡的决绝,不懂生时苦,愿退一生欢。不敢拥有—心—”
      她被吓得一阵瑟缩,猛地甩开花奴的手——那先生口中的自己,一个从未见过的自己,陌生得似一段飘零,恋上一个满身伤疤的男人。奇怪,竟似一山幽风,吹拂一双飘荡的魂魄,残月落,叶影戚戚。
      是丝丝缕缕的恐惧,牵入血脉,一步一僵硬,她见自己的影,一个傀儡玩具。
      而今听见花奴一番介绍,她甚至好奇大于害怕,她…好像真的丢了一个人,一颗心,一生缘…
      又贱兮兮地凑过去问,“先生认识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是不是很懦弱,是不是很没用?先生爱她,是可怜她?”只见花奴摇头不语,只是一抹温柔的笑,被苍白的灯融化。拉着她一起站在门前,却解释道,“不是。先生在家里不爱说话。我们知道的也有限,只是他天天跑去花房里,盯着一颗樱花树发呆,我们好奇,一问再问,也才只知道这些了。”
      被她气得有些不服气,穷追不舍,“你说不是,又不是得模糊。那先生就是可怜我,就是不喜欢我!”不是…她吼完她就后悔了…
      伤疤男的喜欢也好,可怜也罢,甚至是爱,千丝万缕。可对她来说,每一缕,都是梦一影。虽然绮丽,虽然凄迷…跟她没多大关系的,她肯定。等伤疤男醒悟了,他还是会尊重陆老爷子,走属于他的路…
      嗯!莫名其妙来的老公,谁敢接受?
      就是就是,她至今见那张伤疤脸,犹有苦痛,晚上还是会做噩梦的!
      她就对花奴说呀,“花妹妹,我们吃面吧。不想他了,他怪吓人的。”
      她转头去寻花奴,哪里还有花奴的人影?一扇山樱木门,流瀑一样,飘着雪魂。美得她胆战心惊,一阵恶寒。
      她浑身僵冷,不敢移动一步。这是哪啊?怎么没人啊?她喊了一声,“有人吗?,我要吃面。”又一念,连忙补充道,“花奴,你没进来吗?那我去找你来…”转身冲去清漆木门——这里不是人呆的地方——虽然很美,山花无数,偏是幽兰居多,红梅数盏。红配绿…别有幽情哦…
      …这里冷得孤独,孤独得似一处无所适从的幽谷,等在光阴里,等一山月冷。
      照见相依,“宝宝,你说我什么呢?”她晃晃悠悠转回身子,见了一张陌生而不能陌生的伤疤脸,宛如怨灵。她惨然苦笑,“老公,你怎么在这里?”男人一身休闲服,白色毛衣,黑色裤子。青涩的似回到了少年,简洁甚至简单,试图将回忆缩短,“月奴跟我说,你在家里闷,出来玩了。我下了班,就追你来了。”
      她点头,“月奴姐姐是个称职的管家。”不用去看,也知男人是个哭丧脸,“宝宝,我呢?你不夸我一句?”
      …说实话,她有点烦他。
      然而当男人问,“宝宝,你不看我…”她极其自然的跳出一句,“我好像做了亏心事。”
      立马又悔了—贱!怎么他一委屈,她就没了底线?
      她又不欠他的…
      前世不欠吗…说一句不欠,这满屋的幽冷,便住进了心田,草木渐枯。原来,屋外已经深冬,为什么不愿相信?
      她摸摸自己的手臂,还是疼。就撩开宽大的衣袖,露出一节梅树,学人模样,哭丧似的脸,“我好像不太喜欢你,我喜欢温柔的男孩子。所以…我就觉得我不该享受你的给予。”男人假模假样对她的手臂哈气,轻轻揉了揉,揉着花朵一样,“疼啊?”
      在他眼底,她乖巧点头,“嗯。我就说跟你没缘分的,疼得睡不着觉。”只看地板不看男人,疼死活该,“宝宝,我也疼…”突然一只手缠了她来,带她一路下移,悄悄心语,“你说怎么办?”
      她想说,她更嫌弃他了怎么办?
      可有时候…她又佩服他的死皮赖脸。在深究,到底是什么叫一个高高在上的少爷公子…不,即便是一个正常男儿,面对一个人的厌恶,甚至冷漠,哪会有勇气奉上笑脸,任由她磋磨?
      她就神经病一样问男人,“你为什么喜欢我?”他便信徒一样拉她的手,移上心口,“宝宝,我不懂事的时候,这里是冷的。遇见你之后,很软,软得似懦弱。你跟我住了进来,它变得扭曲,怕这怕那的,怕得我不像个人样。可你又来看了我一眼,我就想,不会做人就不做,做人也没什么好的。”
      他说一字,她的手便蜷缩一寸,他一句一句的飘坠,她的手,被压在山底,呼吸着天地,觉得自己像个精灵。她还是骂他,“流氓。”
      是的,流氓。她以为他为她不做人,仅仅是这一方面。而另一方面,他永远不会告诉她。他要护她纯洁如云,梦里逢花。
      他又牵着她的手,贴在脸上,又转幽怨,“老婆,这里有监控的,”她缓缓垂落眉睫,装似自然,倦极而憩。因为他在,背后一层凉意,因为他说,“老婆,我不是要管你。只是花奴长得跟妖精一样,你身体不好,不要跟人家瞎混。”
      哈???
      她抬头,就看着男人这张伤疤脸,不够妖娆,至少,一双眼睛干净得让人妒恨,想蹂上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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