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残

作者:轻言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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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忆如何两深


      她是被疼醒的,也是被冻醒的。男人走了,走得彻底,遗失的一床冰冷,叫她拾起。他来时迟缓,月满西楼,留她只影倚落梅,白雪缀满头。
      她记得,男人是叫—陆英—闲得夜空寥落,她会写一写他的名字,静得花木荒芜,她还数过他的笔画。她的日夜。他会不会记得,他说过,他的老婆是永远的十七岁?
      然而,她已经把他衔在指尖,触摸光阴…有时候会怨,时间是不公平的…
      花奴又来敲她的门,每日三次,准时准点。重复着昨日的悲伤,“夫人,该起了。”而今日的心,却比昨日衰老,又长过几寸的青丝,挽在花影下,多添凝重,“你进来吧。”
      花奴走了进来,今日她一身白裙,清姿落寞,长发如烟。仿佛一靠近,就是一场春梦,烟雨憔悴惹涟漪。叫人只想一心逃离。
      她照常伺候她沐浴,洗漱,指间的薄茧擦过肌肤,似有若无,留她水中沉迷,不愿解落花心绪。一日一日,她们相伴相依,她又一次问她,“夫人,今天想穿什么衣服?”她朝她走来,靠近她,再一次给她落花般的破碎,微微的疼意。直至,她轻轻颤抖着,“随便吧。”
      花奴扶她走进衣帽间。
      她感受到一抹阴鸷的目光,如白无常的哭丧棒,越来越近,逼她没处躲缩。她又怕着冷,怕荒芜入心,空地而立,白霜如丝织着衣衫,偏偏她一身□□。
      她就对花奴笑呀,淡然随和,“花妹妹,今天你有什么事吗?”花奴跟随她,一步不离,目光如雪,簌簌的飘,“我只负责夫人的日常生活,夫人没事,花奴就没事。”她点点头,觉得,今日这晨光,过于苍白了些许。就拿了件粉色的禅服。
      她把睡裙一脱,当着花奴的面换了。她刻意得随性,不愿懂谁的目光。
      她愿是泥,而她是月,风乘云便,月远千山,得花奴一声幽怨,“夫人,你是主子,怎么抢了花奴的工作?”正说着,便去解衣服的盘扣,为她穿上,为她扣紧。她们靠得极近,又远在天涯。看着这粉嫩的长裙,飘散一丛立体的樱花,朦胧哀婉。她想问一句,“这衣服真漂亮,可是有名字?”
      “相思染。”花奴对她笑笑,笑她痴傻,一件衣服以寄心语。拂过她散乱的长发,她陪她一起,梦游在浅薄的晨光下,凉风一缕。得她一句呓语,“…这衣服…还是没有名字的好。我不问了。”
      妆台镜里,她的青丝长过夜空,挽留的手,变作白云。一瞬灼伤,她忙眨了眨眼睛,甩开疼痛,对花奴不好意思一笑,“走神了。花妹妹,别这样,是我有错,怎么怪得你?”花奴捡起地上的木梳,又为她继续添妆,“夫人,是我不小心丢了木梳。还好没摔坏,对不起夫人。”她把人吓着了,怎么让她道歉?
      可,她又忘了,这里是个讲阶级尊卑的华屋,她在上,她在下。她向她弯腰,便是逼迫她,匍匐泥潭,却学虔诚。她只能对着自己微微一笑,对着晶莹的镜子,赏窗外飞花,又是雪寂。
      便是这时候,镜子里突然蹦出一只手,只有四指。缺了一截无名指,在左手中间,缺了一截相思。就停在她发间,断了星月,留她的长夜寻不见裂缝。她问得随意,“花妹妹,你的左手无名指是怎么了?”
      见花奴手指穿梭发间,脸色淡然,一笑似灯影,日光下虚无,“夫人,我这无名指是天生的残缺。自有记忆起,我就是四指。没怎么,看习惯了就好了。”她为她梳理流发,又挽过一绺青丝,别在胸前。愿,为她岁月恬静,温雅娴静,“如果夫人看不习惯,以后花奴可以不来夫人跟前服侍。”
      拉过花奴的手,那只没断指的右手,“不是不习惯,只是你对我好,我随口关心了一句。我已经知道了,以后不会再问。”
      ——她手里还握着木梳,包裹她的手时,总觉得,命途里多了一块石头,隔断了前世,断送了今生。来去随意,来去都无心,任荒草萋萋。
      有些冷,“花妹妹,一直叫你妹妹,只是看你模样,觉得年纪很小。可不知道你到底多大呢?”见人摇头,不认识自己,只认识光影,背转身去,半侧花影如诗,“我,不知道自己多大。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明天日落又要去往何处。我追着月影,一直走,遇见桃花,我停下来数,数过十六年。秋风秋月清寒,菊花开得妖娆又明丽,我不想错过。可是,我拼命去记得,也只留有十二次残花影。月亮都不够圆一回的。只有山茶花,年年开,年年见,一次不落,陪伴过十七年。”
      她在数花,她也在数孤独。
      而她来得太迟,不为她来。始终是个画外人,瞧着静止的光阴,瞧着干枯的心灵,月下成痴。
      她就问她,“怎么桃花少了一年,山茶花却是年年见?”花奴回转身来,为放下掌心里的木梳,一笑,只为相思相见,哪里舍得谢,“记不清了。好像是家出了一场变故,是在夏天。偏偏那年夏天,花奴长大了,开始有心有肺,想记得什么,想把这个空空荡荡的人间留一点在心里。”
      想把空空荡荡的人间,留一点在心里——它都不要你,却总逼你爱它?
      她转了身,终止了这个话题。
      随后,拿起她刚刚放下的木梳,又重新放回她手里,念叨着,“花妹妹,这个木梳子送给你。我不喜欢它,它与你有缘,它应该是你的。”花奴哪里敢要,“夫人,送什么都行,只有这把木梳子…奴婢不能要。”
      而她起身,已经把木梳子插在花奴发心。她端详了许久,墨发如漆,一把雕花紫檀木梳,宛如凄艳的云霞,映入荷塘心中,久久徘徊,依依别离情长夜难临。
      她说,“很美。花妹妹,咱们去买衣服吧!你穿得太素了。”
      不待花奴反应,她已经拉了花奴的手,一蹦一跳的要出去。
      正撞上前来问询的月奴。差点要撞了个正着。
      见月奴反应极快,闪退左侧。甫一心定,她已经被月奴扶稳,听见一声调笑,“夫人,你这是干嘛?天才刚亮,先生可不能来呢。”她使劲冲月奴眨巴眨巴眼睛,惊叹,“月奴姐姐,你是不是会功夫!你好厉害,怎么做到处变不惊,还能随时应变的?!”
      月奴却噗嗤一笑,一双凤眸盯着她,盯着花一朵,云一抹,梦里两心寻。唯独她,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人,调侃一句,“夫人,难怪先生爱你呢。”
      她眉心微微一蹙,落了灯影,残花片片破碎…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
      先生…好像记起来了。
      她连忙问月奴,“月奴姐姐,先生昨晚回来了吗?”月奴点点头,“先生作息规律,从不在外留宿。夫人放心。”又一面牵引着她下楼,想继续绕回刚才的话题,自顾自地解释说,“不是什么功夫。我是这里的管家,受过先生训练的,如果连刚才那种情况都不会处理,先生罚人又罚得狠。就我那点工资,哪里够挥霍?”
      她小心试探,“月奴姐姐,你们先生是不是很凶?”月奴摇头,“夫人,先生凶的话,哪能留得住这一屋子的人,甘心为他,为夫人服务?”怕她较真,一再询问。又补充道,“夫人,只是规矩就规矩,夫人在月奴眼底下受了伤,不用先生罚月奴,月奴也是过意不去的。”
      她有点害怕这个家了…如果她不是夫人,她会不会也过得如履薄冰?得时时刻刻守着本分,不越雷池?
      陆家夫人…
      月奴领着她转下楼梯,巨大的花灯犹在明亮。这朵不谢的花,开得像一个人的执念,她站在灯下,渺如烟尘。他给的执念,瑰丽深沉,似有千寻。然而,这也叫人窒息,忧心命薄,怕承受不起。
      她突然就好害怕那个陆老爷,那个她没见过一面,却名义上,她…她甚至可以称为—爸爸—的人。她不愿见他,她要在男人的胸膛,永远地醉生梦死。
      可今日,她又是一个人吃饭,看着这长长的桌子,空荡荡的椅子,突然一阵酸涩。天空的冷风,为寻孤单,钻入她落魄的眼眸,一泉幽潭渐起涟漪,无处可依。
      她有些委屈,“月奴姐姐,我想跟花妹妹出去玩。可以吗?”月奴为她添食,一笑烂漫,“夫人,你做什么都可以,不用征询任何人的意见。不过,你得吃饱饭才能出去。不然累垮了身子,会难受的。”
      她乖巧点头,“嗯嗯!我好好吃饭。”餐桌上永远有一碟蛋糕,每天不重复,今日是巧克力味的,上面淋了乳白的雪花,一半黑一半白,像某个人的心,阴阳怪气的。有点可爱。
      她又照着蛋糕下手,“先吃这个,别的可以浪费,这个不行。”月奴没拦。月奴知道空腹吃蛋糕对肠胃不好,可她依旧没拦。就傻傻站着,痴痴笑着,眼眸幽邃,辨不清云影几丛。今日阳光绵软,抚摸眼眸,今日自由。
      她们一起转入电梯,对一圈一圈转转悠悠的电梯,她犯了难,头晕。于是,可怜巴巴地抬头看花奴,一句话不说,什么都说尽了。
      惹花奴一笑,华灯千盏,回眸见,飘来少女如云如月,一抹思念。留她不住温柔,大声问,“夫人,你连这个也不敢坐?”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公然点头,“嗯。晕。不敢坐…”又把手伸了上去,嘟嘟囔囔,“要你牵。”
      见花奴跳了下来,电梯移动了四层,而她一跃,就在身边,把她吓得又起惊诧,“你你你…你也受过训练!”花奴温柔微笑,不说话,却揽了她的腰,抱她入怀,脚尖一掂,她们如纠缠的云霞,回顾日光。
      再一回神,花奴已经带她走入了一家服装店,“夫人,别看了。我的脸比白炽灯还无聊,开不了花。”她惊魂已定,“哦哦哦,好哦。”
      花奴意味深长地盯她一瞬,转而,走去一排色彩斑斓的裙子前,拿了一几件粉色,白色的长裙。又回头,粲然一笑,“音音,过来帮我挑裙子。”
      “来了——”她乐呵呵地走去,飘起裙衫,风落无痕,花影依云,“我也要!我还要穿衣服裤子。”
      花奴理所当然,“先让我选了,你再选吧。反正今天是自由的,我想贪心一回。”她不明所以,见她唇角含笑,笑入眸心,飞舞的鸿羽。怎么会有淡淡的忧伤?骗她入局,“音音,进来帮我拉一下拉链。这裙子穿的不方便。”
      她见花奴探出半截身子,半肩裸露在外,怕丢了姑娘名节,连忙上前挡了花奴,“进去吧。”随手关上试衣间的门,里面一片明亮,她抬头,见一团灯,穿透了她们之间的距离,呼吸相溶。
      …多少…有些尴尬了…她把花奴看了个干净…
      一张血似的脸颊,映在云霞里,娇娇艳艳,轻纱一层,人家笑嘻嘻地凑近一问,“音音,你是女孩子,我就不是?你脸红个什么劲?”故作淡定,温柔一笑,“花妹妹,倒也不是脸红,就是有点热,这里人多,还开了空调。四周又是封闭的,你看…”
      见花奴蓦然一转哀婉,悄然自问,“你跟先生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这样害羞?”可咫尺之间,她让她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怀疑,她在自问,又偏是让她窘迫。
      未曾多语。人便又入花奴怀里,她的唇舌缠了上来,温软的唇瓣对她吮吸碾辗,渐沉呼吸。甚至是她…温热的舌…把她惊吓。她简直不敢相信!她被花奴亲了?!!
      呆得她思绪僵木。
      剩下她一双烟眸,留恋不尽,似是难全心中意,得说一句,“先生把你调教得真好。”她炙热的呼吸缠绵耳畔,湿哒哒的,纠缠心尖,一身伤痛一身泥泞,“音音,先生有没有说过,你的眼睛会说情话。模样清丽,不算妖娆。可是盯着你一直看,会忍不住犯罪。”
      看她是个姑娘,才对她没防备的…怎么又来亲她…还亲得深沉?犹在痴人说着梦,“音音,我只吻过你…你…不难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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