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tty boy

　　桌子上有四菜一汤，没有动过的痕迹，陆铭看了看周栀的脸色，有点苍白，嘴唇发干。
　　“阿姨回去了？”
　　陆铭问。周栀挠了挠头，有点烦躁的样子，“说什么废话，来干嘛？有事说。”
　　“没什么事，看看你好了没有。”陆铭有点尴尬，顿了一下，补了一句，“早上问你，你没回。”
　　周栀转过脸看了陆铭一眼，怀里抱着抱枕，笑容有点讽刺，“真要有什么事，还能等到你这时候来看？”
　　这是嫌他来得晚了？可是，总不能放下课就过来吧，又不是疯了。
　　“......我不是想着，有阿姨的么。”
　　周栀不说话。
　　“你怎么不吃饭？”陆铭摸了摸盘子，还热着，“趁热吃吧，吃完了把药吃了，你是吃的药还是打的针，温度降下来的没有？”
　　周栀的表情有点和缓，陆铭去厨房拿了筷子，又把周栀拉到饭桌上。
　　“你坐下一起吧。”
　　周栀的语气伪装成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在说，让你一起吃是给你面子。
　　“......我还得回去。今天值班。”
　　陆铭也想一起吃，不然就只能吃小面包了，想想就自己可怜自己。
　　“那你现在就走！”
　　“......”
　　还有非逼人吃饭的么！
　　陆铭看看时间，快点吃差不多来得及，吃就吃吧。

　　估计是生病了没什么胃口，周栀吃了没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就吃这一点？”陆铭一边使劲往嘴里扒饭一边问了一句，“不想吃。”
　　“你刚才在睡觉？”
　　“是啊！刚睡着就被吵醒了！”
　　陆铭这才注意到周栀的眼角有点红。
　　周栀坐回沙发上，又把抱枕抱进怀里，没有去床上。
　　“饭你都吃了吧，吃不了就倒了，把碗刷了。”
　　大少爷又发号施令了。
　　一切收拾停当，陆铭把刷好的碗放进架子上沥水，拿纸巾擦了擦手，“那，我走了。”
　　周栀没说话，也没回头，只是做了个手势。
　　陆铭拿上包，也不知道自己把个包宝贝一样拿来拿去干什么，又不会有人把它吃了！可是还是随手就拿上了。
　　陆铭想说点什么，不然搞得好像自己就是专门为了来吃这一顿饭似的，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说什么好，就打开了门。
　　往沙发上瞅了一眼，阳台上明亮的光趁得屋子里更加昏暗，客厅里没开灯，周栀坐在沙发上，细长的胳膊紧紧搂着抱枕，下巴搁在曲起来的膝盖上，听到开门声往这边看了过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往这边看着，陆铭想往外迈的脚，一时之间忽然无比沉重，像灌了铅一样。
　　那边，那边是自己的工作，十几个看见还是看不见自己都没有什么感觉的人，或许看不见比看见更高兴，这里，这里只有一个周栀。
　　陆铭纠结了半天，叹了一口气，关上了门。

　　“我跟李老师换个班，他今天也值班，让他一块看着吧。”
　　“怎么，还没吃饱？”
　　周栀说着揶揄的话，嘴角却有藏不住的笑意，整个人瞬间灵动起来，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比刚才流动得快了一点。
　　陆铭自暴自弃把自己摔进沙发里，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真要留下来，又发现其实根本没什么事可做，唯一的不同，就是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周栀拿着遥控器按过来按过去，陆铭跟着他把一百多个台浏览了两遍，他把遥控器往陆铭手边一扔，突然站了起来，“想看什么你自己找吧。”
　　“你去干嘛？”
　　“洗个澡。”
　　陆铭差点咬到舌头，啧了一声，“感冒了最好别洗澡，容易着凉。”
　　“不要！出了汗，浑身黏糊糊的，难受死了。”周栀说着回过头来，问陆铭，“你是不是从古代穿越来的，现在是夏天，再不行还可以开浴霸，你告诉我，怎么能着凉？”
　　说完不等陆铭回答，径自进了浴室。
　　也许他根本不需要陆铭的回答，他说话，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情绪。

　　在这么不长不短时间的接触里，陆铭已经发现了，周栀高兴的时候话就比较多，神态也丰富，眼神动作一套一套的，生气不高兴的时候呢，就跟生病了的小动物一样，尾巴都不摆了，蔫枝耷拉叶。
　　陆铭给李老师打了个电话，说明意思，挂了电话。
　　这种事情简直太平常了，说是值班，其实更多跟例行公事一样，可能一晚上也不会有一个学生问你题，谁帮谁看一眼，根本不叫事，让陆铭在意的是，他做这件事的动机。
　　刚才看见周栀一个人坐在一点一点暗下来的光线里的时候，想到过不了多长时间，天色就会完全暗下来，这个人会完完全全被埋葬着黑暗里，就一阵不忍心，觉得他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人的一生，生老病死，年轻健康的时候，光棍一个走南闯北浪迹天涯，既痛快又肆意，如果你愿意，还可以作为谈资，但是当你老了，当你不舒服的时候，那杯水就放在床头柜上，平时抬手就能够到，现在却变成了天涯海角那么远。
　　留在更需要自己的地方，说不定更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呢！
　　陆铭自己安慰着自己，把电视播到了一个演电视剧的频道上，打算随便看两眼，然后顺手拿起了茶几上开了口的薯片吃了起来。
　　每次他心神不宁的时候，都习惯吃东西。

　　“怎么，你刚才还真没吃饱啊！”
　　周栀洗澡很快，顶多有五分钟，就擦着头发出来了。
　　身上的衣服换了一套，一件湖水蓝的大T恤，纯棉的，布满了褶，一看就很舒服，一条宽松长裤，陆铭看了他一眼，露在外面的脚趾很白，一颗颗圆乎乎的，指甲修剪整齐，有点可爱。
　　他也不吹头发，重新挨着陆铭坐了下来，冲陆铭伸手，“给我一片。”
　　“感冒不能吃油腻的东西。”
　　而且，陆铭突然想起来周栀之前的衣服还在他家。
　　“你是不是要趁我生病的时候，名正言顺把我家好吃的都吃了？”
　　“我就是想，也没那么大肚皮啊！”
　　周栀的头发有点长，擦干了很快又有水滴从上面流下来，沿着后颈浸湿了T恤，陆铭用湿纸巾擦擦手，“吹风机在哪？别的时候不吹就不吹了，你不是问我怎么会着凉吗，凉气会从你的毛孔里钻进去。”
　　周栀突然沉默了一下，往电视下面的柜子那指了指，“在那”。
　　陆铭把吹风机拿出来，插上电，先往自己手上吹了一下，试试温度，“不想吹头发的话，就剪毛寸好了，保准比脸干得还快！”
　　周栀低了低头，陆铭站在他前面，左手在周栀头发上抓了一把，突然想起一个事儿。
　　这不是他第一次给周栀吹头发了。

　　空气有点凝滞，有点尴尬，还有点暧昧。
　　不是错觉。
　　陆铭张开嘴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漫不经心说，“对了，你的衣服还在我那呢，等下给你拿过来。”
　　吹风机的风很大，声音也很响，嗡嗡的，周栀隐约听见陆铭说了什么，他歪了歪头，侧着脸看陆铭，“你说什么？”
　　陆铭揪着他的耳朵把他的头摆正了，暂时关了吹风机，“你衣服！等下给你拿过来！”
　　“......”
　　好像有点弄巧成拙了。
　　陆铭后知后觉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原因，周栀耳朵上的皮肤有点烫手，陆铭不着痕迹搓了下手指。
　　“......不着急。”
　　周栀咕哝了一句。
　　吹风机嗡嗡的声音响着，陆铭肯定没听见。

　　“你帮我洗的？”
　　“不然呢？它自己也不会跑进洗衣机里去。”
　　“你用洗衣机洗的？”
　　周栀皱了皱眉，陆铭有点郁闷，“不是。用手洗的。洗衣机再给洗坏了，我可赔不起！”
　　“坏了就坏了，扔了就是了。”
　　周栀一颗颗往嘴里扔坚果，先往上一扔，接着头仰起来眼睛紧紧盯着上面，预测它下落的位置，紧跟着把头迅速移过去，眼神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陆铭看得有点好笑，也不怕拧了脖子！
　　“你平时都怎么洗衣服啊？”
　　陆铭想了解一下不同阶层的生活习惯。
　　“能用洗衣机洗的阿姨就洗了，不能用洗衣机的她会送干洗店。”
　　“内衣呢？”
　　陆铭问完眼角紧跟着就跳了一下，难道是自己吃东西吃多了？氧气都用来消化食物了，所以脑子这会儿不太好使。
　　“......你关心的可真多。”
　　“我可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用手洗了衣服，你打算怎么赔我？”陆铭扯开了话题。
　　“......让你来我家吃饭？”
　　“也行。”陆铭摸摸下巴。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连个饭也不会做？”
　　周栀的语气，好像在说你怎么连饭都不会吃那样，好像在说一个白痴。
　　陆铭不忿道，“这不是太平常了么！现在的人有几个会做饭的？小时候在家吃，后来在学校吃，上班了下班以后累个半死，谁还有心情研究怎么做饭。”陆铭看看周栀，“你这么会做饭，肯定很好找媳妇儿！”
　　陆铭本来就是想开个玩笑，说完之后就尴尬了，今天自己是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踩雷！
　　周栀竟然没生气，意味深长地看了陆铭一眼，接着接他的豆去了。

　　“你什么时候睡觉？”
　　赶紧睡了，我好赶紧走。陆铭深觉此地非久留之地，再待下去，他还不定会秃噜出什么来。
　　难道阿姨做的饭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我今天睡得够多的了，现在还不想睡。”
　　周栀看看陆铭，“怎么，想走？想走走啊！脚在你身上长着，又没人把你绑上。”
　　小孩子就是麻烦，想什么不说什么，非得让你猜来猜去。
　　“我不是要走，你不是不舒服么，得多休息。”
　　周栀沉默了一下，“其实小的时候，我挺喜欢生病的，因为我一生病，我妈就会在家陪我了。”
　　他的声音很轻，陆铭却觉得有点荒谬，这是什么奇葩理由。
　　以前听过因为想吃好吃的装病的例子，果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我们来玩游戏吧！”
　　周栀突然突兀地转变了话题，好像刚才那种淡淡忧伤的感觉，只是一种错觉。“你平常都玩什么游戏？”
　　生病的时候，会比平时软弱得多，陆铭想配合，又配合不太下去，干巴巴反问，“你呢？”
　　“我先问的你！”
　　周栀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只凶恶的小动物。
　　“连连看。”
　　“什么？”
　　“你不是问我玩什么游戏吗？连连看。现在该你说了。”
　　周栀把头扭过去，陆铭看见他嘴角幅度很小地笑了一下，说，“我不玩！既然你的智商支持不了你玩什么复杂的游戏，那我就勉为其难陪你玩连连看吧。”
　　我信你就有鬼了！
　　陆铭伸长脖子往周栀手机上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了那只熟到不能再熟的卡通头像。也不知道到底谁比谁更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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