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话说当日季王爷、紫云姑娘与她的万能丫环柳意琳，一行三人历经重重艰险，到达了……”台上的说书先生正口沫横飞地说着，台下的听客目不转睛，全神贯注地听着。
　　这是现今京城中最流行的版本了。那天我在君悦客栈的茅厕里找到了现在台上这个无限风光的“最受欢迎说书先生”，当时他被那群“求知若渴”的积极分子围堵追问，无计可施之下只好藏身于“黄金屋”中。于是我就和他做了笔交易，我提供这件事的全程经过给他，要求他在说书时要收取客人的“收听费”，而所得的钱要分六成给我，这个提议他当场就接受了，于是我在古代所做的第一笔生意就在厕所前成功达成了。

　　此刻我和紫云正坐在二楼雅阁上听着，只不过紫云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
　　“什么是险流一线天啊？”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就是那条小河道啊。”
　　“什么又是河中奇岩啊？”
　　“河道中央那块把船砸出个洞的岩石啊。”
　　“那万丈银河，天山群岭呢？”
　　“瀑布和那些山坡啊。”我发现我还真是很有命名的天份耶。

　　“诛熊妖，擒人鱼不会是指我们吃的那些吧？”点点头。不愧是我看中的人，聪明啊。
　　“得道仙翁的指引？黑风寨？”
　　“哦，那个啊。樵夫终年在山中，长得白发白眉的，又好心地给我们指路，我们尊称他为得道仙翁也不为过啊。至于黑风寨，那个破茶寮的一辆破马车也要卖五十两，简直就是坑钱嘛，没叫它黑店就不错了。”

　　“厉害。”紫云背过身去继续听说书先生天花乱坠，不过那不停抖动的双肩泄露了她的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我是真的很厉害嘛。硬是能把风花雪月的绯闻转成“丛林历险记”，最重要的是不仅填满了荷包，更改善了自己的名声，以后大家都会说花魁身边有个万能丫环柳意琳，而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疯若菱，真是想不佩服自己都难。

　　“你编的？”季莫寒无声无息地站在我们身后。
　　“呃，寒寒，你也来听书哦，真是好巧。”好倒霉，大热天的被泼了桶冰水。
　　“寒寒？噗！”这才发现他身边还站着个护卫样的男人。此时这个男人正忍俊不住地抿着嘴，看得出他忍得很辛苦。

　　瞪了他一眼，季莫寒难得地语露恼意。“不是说过不许这么叫我吗？”
　　“哦，那要叫你什么呢？超级无敌英雄好不好？我真的好祟拜你哦，你那招‘降龙十八掌’，还有那招‘乾坤大挪移’使得真是好啊，简直超越了人类的极限，还有那招……”无视季莫寒臭得发黑的脸，和他护卫因想笑又不敢笑而鼓得像包子一样肿的脸，我无畏地慷慨陈词，且有化身为喇叭的趋势。

　　不一会儿，已经有人关注到这里了，啊，不对，是已经有人在上楼梯了。
　　“你——”他更恼了，不想再看我，他对紫云说了句颇像求婚接受词的“我答应你了”，就和他的护卫急匆匆地逃难去了。后面的人却依然穷追不舍，唉，这就叫名人效应啊。
　　说得我嘴都干了，啜了口茶，发现紫云正似笑非笑地睨着我。
　　“怎么？怪我打断你和他相处啊？”紫云跟他说过什么？而他又答应了什么？本可以不理的，但现在不同了，紫云再也不是无关紧要的过客。

　　“啊，是紫云姑娘。”顿时在场的雄性生物纷纷围了过来。有没有搞错，都蒙着脸了还认得出来，她的粉丝也未免太强了吧。
　　快跑，正要跟紫云说，她已拉起我飞快地跑了。我忘了身边还有个名人，果然跟名人在一起就是麻烦，不过如果这个麻烦我愿意担的话，也就没那么麻烦了。

　　“紫云小姐好——”真是奇怪，平日里丫环们见到我们一起时也会向我问好的，倒不是说我介意她们向不向我问好，而是今天是奇怪了点，从进门到现在，见到的每个人都狠狠地给我几个白眼，让我这个当事人一头雾水，我到底是哪里得罪她们了？
　　又来了，自从紫云教训过上次那群威胁我的丫环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个桶了。想不到今日又在同一个地方重逢，真是让人怀念啊——当时被水淋的感觉。
　　“哗啦——”推开房门，一桶水毫无意外地“死”在我面前。我说她们难道就不能换个花样吗？每次都来这招，一点创意都没有，一看到那微启的门和地上那滩尚未干透的水迹就知道了。

　　接下来应该是——打开衣柜，一只没牙的青蛇正向我凶狠地张大嘴，这一定是从厨房里偷来的吧，真是费心了，上次那条都没这么大，看来我这次真的是做了很大的“坏事”。掀开被子，一群老鼠正在我床上舒服地蠕动着，就连见着我这个床的主人也没有一点让位的意思，还很嚣张地斜了我一眼，继续挑衅般地磨蹭着柔软的床褥。拉开抽屉，一堆蝎子正你推我攘，力争上游，完全不顾同胞爱地踩着其他蝎子的身体往上爬。
　　拎起小青，拖着蝎子，把它们全往床上一扔，让它们自相残杀。我潇洒地离开了这个正在上演食物链真意的“动物世界”。

　　“吓，你在干什么？”紫云呆立在房间门口。
　　“睡觉啊。”衣服都脱了，被子也盖好了，不睡还能干什么。
　　“可是，那是我的床啊。”说着环视了一下周围，确定不是自己走错了房间。
　　“我知道，但是我没地方睡啊。因为我太爱护小动物了，不忍心见它们无家可归，所以就主动让出了床位给它们，而我就只好到你这里来挤挤了。”本想去翠儿那儿的，但翠儿也只是一介丫环，她们说不定会迁怒于她。

　　听到这里，紫云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要不要我去跟她们说说？”
　　“呃，那倒不用，我想她们只是嫉妒我可以跟你还有季王爷一起，过几天就会没事了。”所以请你收起你那一脸的□□大姐大样好不好，我怕怕。
　　“哼，有些人不给点教训，她们是不会知道什么是惹不起的。”好酷哦，紫云说这话的表情真的好像一个冷面女杀手呢。
　　“没关系啦，如果我真的搞不定的话，当然会麻烦你。我也不是吃素的嘛，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正好趁这个机会改善若菱在她们心目中的形象。

　　“紫云啊。”
　　“嗯？”已经快睡着的迷糊声音。
　　“我睡不着，我们来聊天吧。”
　　“唉，”她叹了一口气，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感觉她用力地白了我一眼。“你想知道什么？”
　　呵呵，被她看出来啦。“我想知道的很多啊，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先告诉我那天晚上你和季莫寒的‘二三事’吧。”

　　那天晚上——
　　“哼，我倒也想看看一只蛇急了会是怎样。”说罢将手中的匕首甩出。
　　“叮！”从腰间抽出软剑，紫云挡开匕首，向季莫寒冲去。
　　季莫寒不闪不避，待剑离他仅余一寸时，才以两指夹紧剑身。“速度慢了很多呢。我不跟有伤在身的人打。”他松开剑。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紫云颓丧地放下手。
　　“你那天闯王府是为了账本吧。我在房间里点了些迷香，府外的几条街上都有我的人，只要有可疑人物出现，他们会一个接一个地跟踪。”
　　还以为他点迷香是为了让我昏迷，没想到原来只是想让我意识不清，然后再故意伤了我的脚，让我行动变慢。所以虽然那天一直感觉有人跟着，但迷香的作用和接二连三不同的人让我以为成功地摆脱了，不想这只是他设计好的陷井。这季莫寒果然厉害，难怪若菱会败在他手上。但他这么做难道是为了……

　　“本想放长线钓大鱼，不曾想那条鱼竟游到王府去了。”没想到居然中了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那个偷走账本的人到底是谁？竟然能够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偷走账本，云隐宫果真人才济济，不可小觑。
　　“现在账本在那个人手里，王爷想再要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又何必为难我一个弱质女流？”云隐宫一向与朝庭“关系良好”，跟季莫寒也素无恩怨，他实在没必要因那本账册大做文章。

　　“哼，你们留着朝庭官员与武林人氏交易的账目，究竟是何目的？”皇上与爹要账目是为了牵制那些官员，让他们不要不知收敛，那云隐宫呢？难道他们想暗中控制朝庭？还是另有目的？
　　“云隐宫素来以收集情报，与人消灾为生，留着账目只不过是希望有个保障，绝不会对王爷有任何影响。”其实主人收着账目只不过是像客栈记账本一样，只是要一个凭证，根本没打算利用账本去做什么。但如果就这样给朝庭或其他人的话，云隐宫威信何在。

　　“是吗？那为何派人入王府偷取煜旌令？”煜旌令可号令北门兵马，这点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吧。
　　若菱那个白痴，竟真的因为他的一句戏言而做出这偷令牌的傻事。“王爷多虑了，若菱偷令只是为了当礼物送给一个人，而没有其它目的。况且，王爷也籍机得到了想要的不是吗？”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要查的事没查到，想偷的东西没偷出来，反而让人抢了自己的东西还丢了性命。若菱，你真是个大傻瓜。

　　“不是又让你们给偷回去了嘛。”早知如此，就不应这么早揭穿她，留着她或许更有用。
　　“拿回自己的东西怎能叫做偷？倒是王爷如果再不快点回王府，那王府可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什么意思？”他们又想做什么，府里有爹和李安在，根本不用担心，但如果是上次那人的话……“如果你们敢乱来的话，朝庭决不会放过云隐宫的。”

　　“王爷这么说就不对了，怎能说是我们乱来呢，明明是王爷强行索走我们的东西，我们出于无奈才出此下策。其实我们本可以相安无事，就看王爷愿不愿意。”
　　“你的意思是说，和解？”
　　“若菱的事绝对是一场误会，会入府除了王爷和若菱的私心外，若菱只不过是想执行宫里的任务，调查王爷的好友琅公子有无与西域邪教有所勾结。可惜琅公子对美人不感兴趣，独对王爷的女人情有独钟，若菱不得已才这样做的。”

　　“琅锦临？他会有什么事？”早就知道他对自己的一番难解心结，只是除此之外他并无其他奇怪之处啊，为什么会调查他？
　　“王爷不必担忧，此事经查证确与琅公子无关，他只是不知不觉中被人栽赃了。”
　　见他点点头，紫去才继续道，“既然如此，那王爷是否可以……”
　　“你们云隐宫的诚意就是如此吗？我要见你们宫主。”听说云隐宫宫主神秘莫测，至今无人见其真面目。

　　“这……”紫云犹豫着，“这我恐怕不能做主，不过我可以禀于宫主，由宫主做决定。”
　　季莫寒同意了。“既是如此，你刚才所说的……”
　　“我这么久未回，也许他们会以为我被王爷抓了，只要我们尽速回去应该就没事了。
　　“但愿如此。”季莫寒转身靠着一棵树打算休憩，事情都谈完了，不睡干嘛。

　　“那个——”紫去迟疑地开口，“你刚才和小琳说的是不是真的？”
　　“哼，”季莫寒轻嘲。“听说云隐宫左右护法素来不和，原来是传言有误啊。”
　　“她已经不是云隐宫的护法了，请王爷莫要为难她。王爷不是也看出她已经不会对王爷有任何威胁了吗？”紫云意有所指。
　　“放心，本王还没那么无聊。”反正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听到这话，紫云终于安心了。

　　“事情就是这样，现在可以睡了吗？”听得出她很困，但我现在反而更有精神了。
　　“你们云隐宫是怎样的啊？”
　　“秘密。”
　　“那到底是谁栽赃给琅锦临的？又是谁与西域邪教勾结啊？”
　　“秘密。”
　　“那水老板到底是不是你们宫主啊？你们宫主和你的主人是不是同一个人啊？”
　　“秘密。”

　　唉，怎么什么都是秘密，这么多秘密的人还能睡得这么安稳，真是厉害。
　　“那你是不是喜欢沐墨风？”这总不是秘密了吧。
　　“怎么这么问？”
　　“我们回来的那天晚上，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人害羞的事啦，你袖子都破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听得出紫云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她急急地道，“那天晚上他只是撕下我的袖子，帮我包扎脚上的伤口。”

　　“啊？是这样啊。”好失望。跟季莫寒也是，跟沐墨风也是，一点都没有我想像中的浪漫情节。
　　“不然你还想怎样。”她好像有点生气了，为什么？
　　“那你到底是喜欢谁呢？不会是琅锦临吧？”眼光不会这么差吧？
　　“当然不是，我喜欢的是沐……”
　　沐墨风？怎么没声音了？

　　“喂，怎么了？”怎么突然停口了？是在害羞吗？
　　“我……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本来以为我是喜欢他的，而且以后也会一直喜欢下去，可是，有个人却总让我想着，如今连想念他的时间都夺去了……”紫云越说声音越低，直至我听不到。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季莫寒吗？”我低声问，怕惊醒她。
　　“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这件事完了之后我就要回宫了，以后，也应该见不到面了。”她过了许久才说，声音在黑暗中像被慢慢吞噬一样地无助沉寂。

　　不想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我换了个话题。“掬香楼是你们云隐宫收集情报的站点吗？”
　　“算是吧，在这里查东西比较容易。”刚睡醒一样，她声音还带着迷蒙。
　　“这里的人都是云隐宫的吗？”
　　“不，只有几个，其他的确实都是普通人。那个翠儿……”翠儿？翠儿也是吗？“我不喜欢她。”
　　原来是说这个，害我吓一跳。“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她是哪里惹到你了？”这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为什么紫云跟翠儿就是不和呢？
　　“丑。”啊，啊？我有没有听错？就因为这个？翠儿也不丑吧，还算得上可爱啦。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咦，转移话题的速度居然比我还快。
　　“你是说男女间的那种喜欢吗？有一个吧，不过也不知道是朋友间的喜欢还是恋人间的。”因为直接接触的男性很少，基本上只有小李一个，所以也不知道那是不是喜欢。
　　“你看到他，心会跳得很快吗？”紫云声音幽幽的，好像是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在问我。
　　“不会啊。”跳得快的话就要进手术室了。

　　“那你会经常想起他吗？”
　　“也不会吧，偶尔会想起。”说起来我还真的是越来越少想到他了，我真要完全断了与那个世界的牵连了吗？小李，对不起。
　　“那你看到他跟别人说话会不会不舒服？”
　　“怎么会呢，如果他跟别人说话我都会不舒服的话，那我早就死了啦。”死于心脏病突发。

　　“这么说来，你不是喜欢他？”
　　“应该是吧。”喜不喜欢一个人可以这样论证的吗？
　　“呵呵，可是那些我都会诶，所以我喜欢那个人，很喜欢……”她睡着了。
　　说了这么久我还是没明白，她喜欢的到底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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