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青丝如洗，黛青描眉，面覆羽丝，紫纱加身，一个绝色佳人立于镜中。纤若细柳的身姿和那面纱上一双清冷灵动的双眸让人不禁怦然心动。
　　“唉……”镜中人倏地垮下双肩，原本傲然挺直的背脊也一下弯成佝偻老人样，绝色佳人的形象霎时毁于一旦。“好累啊，花魁的活真不是人干的，连站都要讲什么站姿，背还要挺得那么直，又不是电线杆。我才刚吃饱饭就要我把小腹收回去，这不是折腾人吗。”

　　我摸着变回如怀孕三个月样的小肚子，试着跟它沟通。“紫云今天有事要忙，身为她温柔体贴的知己，我为她在头上插两把钗也是应该的，毕竟今天的客人不能得罪，是朋友的话就应该替她分担苦难，所以我假扮她去打发一下那个客人也无可厚非，所以，请你缩成紫云苗条的腰身好吗，事成之后我就你吃大餐。”真是，早知道就别吃那么饱了，都裹了两层布了，它还能把那布撑大一圈，不知道肚子有弹性算不算一个优点。

　　“若菱姐，好了吗？客人都快等得不耐烦了。”翠儿在门外催促着。
　　打开房门，我向门外挪去。“可以不去吗？又不是皇帝来，就说紫云病了不能见客嘛。”以前不都是这样吗，紫云有事或不想见客时都拿这当借口。
　　“不行啊，这次的客人不一样。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每次他一来，紫云小姐都会很快地去见他，而且对他很是恭敬呢。他一定是个大人物，要不是今日紫云小姐去见季王爷了，而他又吵着非要紫云小姐，也不必如此麻烦了，只希望不会被他识破。”翠儿祈祷般地交叉着十指。

　　被翠儿推到二楼包厢门外，从怀里掏出镜子。嗯，头发OK，妆容OK（其实也没什么妆容，就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衣着也OK，肚子……也还过得去。
　　“魔镜啊魔镜，告诉我，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谁？”
　　“紫云姑娘。”
　　“那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谁？”
　　“紫云姑娘。”
　　“呵呵，说得好。”呃，不对啊，镜子怎么会说话？

　　“紫云姑娘？为何还站在门外，快进来啊。”呼，原来是那位“贵客”的声音，害我吓出一身冷汗。
　　收好镜子，我以弱柳之姿，踏着凌波微步，一步三摇地晃了进去。
　　“你们都下去吧。”才刚坐下，连人都还没见着就听得那把可恶的声音以主人之姿下令。更可恶的是，那些人还真当他是主人地全走得一干二净，还“好心”地顺手关上门。这说明什么呢？紫云你可得跟我好好解释解释了。

　　“云儿。”云儿？紫云？他跟紫云已经这么亲密了吗？为什么紫云从没跟我提过他，还是说，紫云的“那个人”就是他？
　　“云儿怎么不说话？”他把手伸了过来，想摘下我脸上的面纱。
　　我微微向后仰，避开他的禄山之爪。“别，我患了伤寒，以免传染到你。”好借口啊，这样就能解决声音不同的问题了。

　　“无妨，我并不介意。”但是我介意。居然用这么恶心的声音说活，他有什么企图啊？
　　“云儿，你干嘛一直低着头，很不舒服吗？要不我陪你去看大夫吧。”
　　千万不要，那不是自寻死路吗。“我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休息一下就会没事了。”所以你就识相点，快走远点让我舒服地休息吧。

　　“云儿今天特别不同呢，”他……他是什么意思？被他识破了吗？“以前云儿跟我说话总是客气而恭敬的，你明知道的，我要的不是你的尊敬和服从，我只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天哪天哪，他抓住紫云的手了，不对，那是我的手。我说老兄你不用这么激动吧，拜托你发扬一下中国含蓄的传统美德好不。

　　“公子的心意奴家当然明白。”学着紫云的说话方式，我试着把手抽回来。
　　“如果明白的话，为什么还这样对我？”我怎么对你了？“为什么不叫我名字？之前还叫我三宫主，如今倒还叫我公子了。”三宫主？他是云隐宫的三宫主？
　　“那我该叫你什么？”我再抽。千万别让我叫某郎某哥的，我怕我肚子承受不了。
　　“叫我朔。”虽然没我想象中那么肉麻，但也够亲昵的了。
　　“这样不太好吧，我们……”我继续抽，他是不是故意的啊，我已经由暗中偷偷抽回的小动作变成拔罗卜的姿势了，却还是怎么都抽不回手。

　　“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他，但他不是也说过吗，他不会喜欢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你们？还有谁啊？那个“他”又是指谁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所以请你再解释清楚一点吧。
　　“何苦呢。”他声音里透着苦涩，“为什么你不给我一个机会呢，我才是那个会给你幸福的人啊，为什……”

　　“砰！”门被人粗暴地踢开了，一道灰影伴着咆哮声随之而来，“你们在干什么？”单轩紧盯着我们交握的手。
　　“你是谁？怎可随意闯入他人房内。”他终于放开我的手了，带着告白被打断的怒意责问。
　　“我……我是，我是来抓奸的。”他蓦地理直气壮起来，“虽然你已经不是莫寒哥的女人了，但也不可以朝三暮四，惹人笑柄。”似乎对自己的说法很是满意，他越发地正气凛然。

　　“什么女人？云儿你什么时候成别人的女人了？”他气极败坏地问。
　　“云儿？”糟，要露馅了。
　　“单公子可能误会了，奴家是紫云。”请你看看我这双含泪祈求的眼吧。
　　“哼，你装什么，以为蒙着脸我就认不出你是若菱了吗。”显然他没有看到，或者是看到了也当没看到。

　　“若菱？”他惊呼出声，似乎对我的出现感到不可思议。而我直到现在才敢抬起头看他，反正都被揭穿了，再装也没意思。
　　他长得很帅，不是俊也不是酷，却自有一番俐落倜傥的英气，一看就是江湖上那种有为少侠。
　　“怎么会是你？紫云呢？”看来他对若菱并不陌生，也难怪，都是同一个宫的嘛。只是也很容易看出他对若菱的反感，我说怎么若菱在哪儿都不讨喜呢？

　　“紫云出去了，可能还要好一会儿才会回来。”好怕怕哦，刚才还深情款款，现在就凶神恶煞，真是善变。
　　“刚才的事不许说出去，不然有你好受。”说完就懒得再看我一眼，脚步踩得很用力地离去，充分表现出他的怒气冲冠。
　　不过我倒不担心他的威胁，朋友是拿来干什么的？挡刀的嘛。

　　“你怎么会来这里？”这小子从那天之后就一直不见人影，怎么又在这时候突然冒了出来。
　　“我，我来找紫云姑娘啊，那个什么翠的说你在这里。”
　　“等等，你来找紫云，为什么翠儿会说我在这儿？”这么些天没见，我几乎要以为那天的事其实是我做的一个梦罢了。
　　“当然是因为紫云姑娘在哪里你八成都会在啊，不然你以为我会是专程来找你的吗，你少胡思乱想了。”胡思乱想的人是你吧。唉，这小子还要多久才会恢复正常啊？我对小弟弟没兴趣啦。

　　“既然如此，你以后还是别来见我，见到我也当没见到吧，免得相看两厌。不过你放心，以我现在这副尊容想水性杨花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决不会败坏你莫寒哥的名声，满意了吗？”别怪我狠心，不打击他，他怎么会长大。
　　“那……这样当然最好，我也不想看到你，一点都不想。我，我要回去了。”干嘛用这么委屈的声音说话，活像我欺负了他，害我产生了一丝丝的罪恶感。

　　“砰！”这次又是谁啊？干嘛个个都喜欢踢门，明明门是开着的啊。
　　“紫云你这贱人，明明有季王爷了，竟还不要脸地勾引单公子，你还有没有廉耻！”我和刚要走出门的单轩都一下愣住了。她是谁啊？莫明其妙地就跑进来指着我鼻子开骂。
　　“你女人？”我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他来抓我的奸，他女人就来抓他的奸，好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我还没成家。”单轩被扎到一样跳起来。“也没有什么女人。”

　　那她会是谁？暗恋单轩或是季莫寒的人？算了，直接问比较快。“请问你是谁啊？”
　　“你！”她好像被我气到一口气上不来，为什么？“我是取你贱命的人。”说完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匕首，向我刺来。
　　“啊。”虽然及时侧过身，但匕首还是划破了我的手臂。无暇顾及伤口，她又扑了过来，而这次，我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匕首向我胸口刺去……

　　“叮！”
　　“为什么……”她呆愕地看着我的胸口，匕首还握在她手里微微地使力，却仍是只插着衣服，而没陷进肉里。
　　她拔起匕首，想再一次用力地插下去，可惜已被奔至跟前的单轩一把甩了开去。
　　“你怎样？”他也疑惑地看着我胸口。
　　“我没事。”从怀里掏出那面用来警惕自己注意形象的镜子，那上面只有一点利器插过的凹痕。感谢古代铜器的真材实料，感谢制镜厂家的严格把关，让我捡回一条小命。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单轩气愤难当地质问她。
　　“我是谁？哈哈，我是爱你的人啊。你忘了你曾经说我跳舞很好看吗？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可是，你每次来却都是为了紫云这个贱人。”
　　“住口！”真讨厌，人家紫云比她漂亮，比她有魅力，别人来找她有什么奇怪，竟一口一个贱人地叫。

　　“呵呵，我有说错吗？你就是一个贱人，整天装清高假正经，一面对季王爷大献殷情，一面又勾引其他男人，真是个天生的臭婊子！”她像疯了一样狂吼着，恨不得冲上来咬我一口。
　　“你闭嘴，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分明是嫉妒人家比你美貌，比你聪明，比你得人缘。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只会嫉妒不会反省的蠢货。你一定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丑吧，哪，镜子借你照照。”我把铜镜扔到她面前。

　　“锵！”失手啊，一个不小心镜子反面向上了。
　　“你看看，连镜子都‘看’不下去了。”错误已经造就，但还是可以弥补的。
　　“你——”她又想扑过来，不过这次单轩已有所准备，在她还没靠近我时就一掌打至门边，将军的儿子也不是当假的。
　　“你打我，你居然为她打我。”她喃喃自语着。受了重大打击一般，她双目涣散，吐字不清。

　　“来人！”不一会儿，门口就匆匆赶来了几个下人。“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还不快把这个疯女人带出去。”
　　下人唯唯喏喏地应是，架起她就走。
　　“不要碰我！”她拼命地挣扎反抗，手脚并用地想脱离钳制，身体不住地使劲向我扑冲，如果不是他们拉得紧，她早就冲过来撕烂我了。“紫云你这不要脸的狐狸精，朝三暮四的贱女人，我诅咒你沦为暗娼，天天被那些恶心的男人□□，我诅咒你得上花柳病，全身烂臭，长满蛆虫，日日夜夜被啃咬至死……”

　　凄厉的喊声还在继续，如果不是我不打女人的话，还真想冲上去赏她两嘴巴，看能不能打醒她。只为了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连她是谁都不记得的男人，她竟对同是女人的紫云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喜欢单轩为什么不自己去争取，等知道他喜欢别的女人了之后再去恨那个女人，这是什么逻辑？幸好今天是我扮了紫云，不然紫云还要无辜地受到这样的咒骂和刺杀。

　　“掬香楼里怎么会有这种疯女人？你被吓着了吧，来，喝口水压压惊。”单轩见我不发一语，以为我吓傻了。
　　“你难道没有什么感觉吗？一个女人为你做出杀人这种事？”有个女人为他变成这样，却只换来他的一句疯女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谁，也许只是见过一次面的舞姬。我没抛弃她，也没玩弄过她，她原来是怎样的，现在又变成怎样的都与我无关。”单轩气愤地扭过头。

　　我知道他说的没错，我也知道我不过是在迁怒。但我同情她，同情这时代的女子，她们会因一面之缘而暗生情愫，会因男人的一句无心之言死心塌地，更会因男人的转变而改变自己。只因她们的选择太少，她们的世界太小，而我，在这么小的一个世界里，该如何自处？第一次，我对扭转的命运感到厌烦。
　　“对不起。”收拾好情绪，自怜自哀不是我的作风，世界太小，我就用我的心撑大它。

　　“啊？没，没关系。”咦，他是不是在害羞啊？发现他还是有点可爱之处嘛。“你……你手受伤了？”
　　“啊，好痛。”我居然忘了自己手臂被割了一刀，之前没时间理它，后来又忘了，现在伤口好像要把先前的痛觉都补回来似的，痛得我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过来，我帮你包扎。”他撕下自己衣袖上的衣料，又拿出一瓶应该是金创药的东西，开始为我包扎伤口。

　　“这里不是有这么多布吗，你干嘛撕自己身上的啊？”虽然他的动作很轻柔，但也很笨拙，本来想说自己来的，但看他做得这么认真努力，又不忍心打击他，只好跟他说话，转移注意力。
　　“你怎么这么……只要是男人，看到女人受伤都应该撕下自己的衣物为她包扎的。”是这样吗？那为什么……

　　“包好了。”很满意自己的杰作，他邀功似的看着我。“还痛吗？”看他那表情，好像以为伤口只要包好了就不会痛似的。
　　“痛，而且非常痛。”他真的很欠打击，我不介意做那个凶手。
　　“啊？还会痛啊，那，那我帮你吹两下就不痛了。”说完他还当真煞有介事地靠近我手臂吹起来，难不成他以为他吹的是仙气啊。用力翻了个白眼，不想再看他耍白痴，我……

　　咦，紫云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啊？
　　“紫……”没等我叫她，她已经飞奔离去。
　　“怎么了？”单轩抬起头，见我看着门外，他也看过去。“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紫云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应该说是看到这一幕就跑了。难道她以为我和单轩……可是为什么？她真的把我搞糊涂了，她到底是喜欢谁啊？还是都喜欢？胃口太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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