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辅流云之八水吟

　　平心而论，自从收留李恪以来，好姬对他悉心照料，竭尽所能；除了饮食，其他的日常所需，已是极致。虽不能与长安王府相比，李恪却丝毫不觉鄙陋，而这份怡然自得更是京城中可望而不可及。但要离开，或而不舍，越是要走，李恪越对好姬有些恋恋。更没有想到，他拽了金莲花纽做了信物送去长安，好姬不声不响的用木头为他雕了个一模一样的，补了原纽的缺——李恪慵懒的伏在汤口的池沿边，把玩着这枚新纽，栩栩如生，线条柔丽，一看便知出自女子之手。好姬是来给他送新洗净的衣衫，然后收拾他换下来的。李恪凝望好姬为他忙碌，心存感动；新衣上清幽的馨香，又时刻挑动李恪的内心，不知不觉便把感动升华为另一种的感情，一种异样的感情……

　　“放着吧……不着急，坐下……我们说会话。”好姬端起盆，正要走，被李恪叫住了。
　　“好。”好姬很听话，放下盆，在池沿边捡了一处干燥的地方跪坐了下来。
　　“我快走了，以后除了小娆，你又没人说话了……”李恪游到好姬的膝前，浸在水里只露了个头仰视她，笑的无邪——水，其实不深。
　　“习惯了……”好姬眨眨眼睛，她其实一直很听李恪的话。
　　“你……没想过嫁人？”李恪，问的很诚心。
　　“啊？没……没有！”好姬，面露窘色——李恪，想干嘛？
　　“人总会老，会死，难道你要一辈子呆在这里？”这句话，暧昧而又深邃……
　　“我……”好姬本能的攥着拳头，咬着舌头不知道说什么。
　　“我喜欢你……”李恪清亮的眼睛，闪着纯洁的诚意。
　　“你……已经有……”好姬像被定住了，嘴唇微颤，彷徨失神。
　　“是，可你是第二个……”李恪没否认，堂堂皇子五年才看中第二个女人，还是个山野女子，是这个女人的荣幸不是吗？！李恪蓦然立出水面，裸着身躯，慢慢的从水里走上池沿，靠近好姬，升腾的水雾在好姬与他之间不断的缭绕，虽然朦胧，但是赤诚！这是李恪最天然的风姿，完整展现在好姬面前，强健壮美的胸口起起落落。他脉脉的盯着眼前的天仙尤物，气息缓缓加快；好姬绯红面颊，闭上双眼，扭手揪衣，耳边还在不断的回荡着李恪刚刚才说过的话，只觉得心魂正在被李恪诱了去，越想自持越是窒息……两个人相持着……不，李恪是在耐心的、温柔的一层一层退去好姬的衣裙，而好姬则任由李恪摆弄，衣裙一件一件堆叠成圆圈，直到，她的春光尽泄于前——好一尊无瑕白璧！然后，李恪横抱起好姬，走回水池，一齐倒在池中央的石壁上——这块石壁，真是善解人意，平整舒滑，石面浸在水下，人仰卧上去，却又只没到耳后。于是石壁上的璧人一对，甘泉滋润，氛蕴袭身，依搂缠绵，翻云覆雨，惊起激浪无数…………一丝丝殷红，融进沸喧碧澜，随流晕去……浅了再浅，终作无形……

　　“……做我的女人吧……”李恪吻着好姬，在她耳边呢喃道。
　　“……现在……”好姬咬着嘴唇，艰难的问道。她眼圈微红，眉头不时的一蹙一展——初爱，不是太舒服！李恪笑了，体贴的调整了姿势，继续吻她：“嗯……还有，将来……”
　　“将来？”好姬心头一耸。
　　“你不想吗？”李恪僵住了，捏着好姬的下颌，看着她，完全不懂——她奉献了清白之身，却不想拥有未来，这是要抛弃李恪还是不在乎自己？
　　“我不知道，有没有将来……”好姬的瞳孔深处，是无尽的迷蒙……
　　“我说有便有！”李恪皱着眉，心中不悦。
　　“你很霸道……一点也不像子惟……”好姬陷入一种臆想的幸福之中。
　　“子惟是谁？你的恋人？”原来，好姬的心里还藏着一个人——她的身上，到底存在多少故事？李恪哀鸿难掩，好姬把他当作了另外一个人的替身！
　　“……死了……”这一霎那，好姬合上眼，痛苦难以言状。
　　“他对你好吗？”好姬越是神秘，李恪忍不住越对她着迷，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不能再好！”回答，那么斩钉截铁！
　　“我会对你更好……你不信？”不知道为什么，李恪迫不及待的对她表白自己的心意。
　　“……我信……可是，我要再想想！你也要，对不对？”好姬又恢复了如花笑靥，洋溢着满足。
　　“其实，我是……”李恪想告诉好姬他的身份，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可以！他是与杨惜两情爱悦、羡煞旁人，但杨惜也不止一次劝他置媵纳妾，只是他皆不允——不是因为他多么专情唯性，而是因为他无比挑剔，看不中的绝不苟且；何况收进府来只做摆设，岂不是耽误她人终生？他不愿作孽，更不愿亏待自己。直到这次机缘巧合，突然发现这个他喜欢的女人，谁知他还做不得别人的主，曾几何时，他有过这样的怨？
　　“……现在，不说这个……”好姬素手掩住了李恪的口，情到浓时方难自禁，“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我是子都，还是狂徒？”好姬语落，李恪尽释思幽——这就好，好姬对他有感觉，过去都过去了！
　　“我之子都，亦是狂徒……”佳人莺语，儿郎心动，泉眼汩汩，喷涌和鸣……乐鸳鸯同池，贺比翼共林……

　　当晚回到睡处时，好姬若无其事，又住回蒙娆的卧室。李恪料想，定是她不好意思如此明目张胆；可是，此后四日，好姬待他仍如从前，不卑不亢，礼让再三，肌肤之亲除了温泉芳泽那次，再无一享，不论卧室还是汤口。而且，好姬一直不曾提及是否要跟他走，终到分别那日，李恪按耐不住的问了，男人不能没有担当：“想好了？”
　　“嗯。”好姬一边帮李恪梳头，一边承应。
　　“走，还是不走？”发髻已经梳好了，只要插上袖珍的金漆黄杨导加以固定，并戴上软翅幞头便好——李恪日常所用的簪导与众不同，不用兽角而用佳木，镂以别致纹饰而佐以点滴金饰，品味犹显竹贤士风。
　　“现在不走……我得等小娆！即便从你，也要等她回来做个交代。”蒙娆自从那日在书房中消失，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不知去了哪里！
　　“……那好，随你！”李恪叹了一声，其实心里郁气，只补了句“走了”，便起身闷闷将行。
　　“我送你！”好姬也不多言，只是举着油灯，在李恪前面引路——他们是在山体之中，如何出去，李恪全然不知，非好姬相助而不得出。李恪随着好姬，在山洞之中蜿蜒上攀，洞中阶梯，既有天成，也有人工，搭配宜章，甚为精妙。
　　“……小娆常出去？”路上，李恪自觉赌气非男儿所为，找了关心蒙娆的由头说话。
　　“偶尔。”好姬拨了拨灯芯，火苗大了一些。
　　“你们住在这里，外面的人来过吗？”
　　“没有！”
　　“没有外人发现你们的洞府？”李恪不信。
　　“洞口是封起来的，外面打不开！”好姬回头看了李恪一眼，笑言解惑。
　　“小娆回来，怎么开门？”
　　“我给她开。”
　　“你从何得知她回来？”
　　“你一会便知。”说到重点了，好姬神秘一笑，胸有成竹。终于，二人走到了阶梯的顶头，一扇石门便清晰入眼，两边各插着一个火把。好姬放下油灯，一如李恪当日发现国器藏洞那样，打开了石门——阳光射了进来，需要适应：终于又回到了他原来的世界。
　　“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你想叫我开门，只要隔一刻钟往这个小孔里丢一粒石子，连扔三次便可。” 这个石洞的开口是在西秀岭一二两峰之间一个上凸下凹的低崖之下。好姬扒开洞门旁崖壁边角处的蔓草，有一个“鼠洞”，“这个小洞自成体系，与下面相通，石子坠落的声音，下面听的很清晰。”
　　“原来如此！”李恪直点头，道理并不难懂，“你从不出门？”
　　“嗯，我会一直在。”好姬含情以视，话却不多，竟像是在承诺。
　　“……我，走了……”李恪想再说服好姬，甚至想了用强，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万一唐突了爱人，也非他所愿，何况瓜强扭亦不甜。踌躇了片刻，李恪终是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小心！”好姬在李恪身后，留下了平淡幽远的叮咛……前两天飘了几片雪花，连树枝还没挂白就又停了，只是凛凛的冷，下山回路，不湿不滑，较往年都好走！

　　“你就这样让他走？”好姬不知天寒，一直痴痴脉脉的望着，望着李恪远去的方向，人早已没有影像……突然，一只额上有角、浑身火红的四蹄走兽出现了，趴在好姬身边，还开口说着人话。
　　“他若念我，自会回来；不念，留有何用！”好姬毫不惊慌，反而抚摸起走兽的背毛，“谢谢你帮我送信！”
　　“哎……是我的过错，也只能做这么多！”火红走兽摇着头，眼神很哀默。
　　“不要这样说，没有人想的。”好姬蹲下来，贴着火红走兽的脸，连连安慰。
　　“我不懂，皇女既然要放他走，为何又要把自己……”就在这时，蒙娆也出现在山崖边——人形是虚的，仿佛印在山崖的壁上，“这些天，我虽然遵皇女之命没有出现，心中断难平静，不知皇女此举是何用意？”
　　“我只是，不想再等下去……无穷无尽、没有期限……”好姬迷离着双眼，深锁着忧愁。
　　“……你相信他？”蒙娆，冷峻的看着好姬。
　　“嗯。我相信角亘。”好姬看看蒙娆点点头，又看看火红走兽微微笑——它叫“角亘”。
　　“它？就是麒麟神兽又如何？他真那么能耐，翼若死不了，李度也死不了！”蒙娆不仅不屑一顾，而且对角亘冷嘲热讽，并在不知不觉间隐没了去。角亘没有反驳，好姬亦然沉默……前途渺渺，人世逐浪，既已打定主意，还要犹豫什么？悲喜对错，都是自己所选，如此而已，何须多言！
　　看来，今冬真的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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