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腐魏晋之钟会篇

　　吕安的案子是秘审的，许多人都不大知道，所以嵇康在初审上堂作证的事情也没有被很多人知晓。

　　因此，复审的时候，除却几个知道内/幕的人士在门外守着等待消息之外，门可罗雀。钟会这次没有去旁听，该说的他都和司马昭说了，而司马昭也没有再坚持让他去监视着，所以，他就只派了心腹小厮去门口站着等候消息。

　　早上钟会先去上朝。上完朝，司马昭今天倒没再找他，于是他自己去衙门里处理了些公务。就这么一直忙到中午，还是没见小厮前来报告结果。于是，他就坐马车回府用午膳。

　　饭吃的心不在焉，其间又有从事来报告了些中都官徒隶（司隶校尉直辖的一千多人武装部队）的事务，钟会对付过去。待从走了之后，钟会饭也不吃了，丢了碗筷直接进了书房，想午睡一会，很快又打消这个念头。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积雪，今天倒是出了太阳，没有前几天那样寒，但还是冷得够呛。太阳挂在天空，无力苍白的好似也结了冰。

　　这时，响起急促敲门声，他立刻回转身，扬声让那人进来。

　　进来的果然是他的首席心腹小厮，就见他小脸苍白，气喘吁吁，果断的开门见山：“吕大人赢了。”

　　钟会无语地看着他，急问：“两个都姓吕，是哪一个？”

　　“是吕巽大人胜诉了。吕安被判了流放，王祥大人的意思，他很快就要被押解去流放地。”小厮喘息稍定，却看到他的主子完全呆住了。

　　小厮有些不知所措了，偷眼去看茶杯里的茶少了，于是赶忙去添。见主子还呆站在原地，于是又说：“小的好像也看见嵇中散大人了，他听到审判的时候好像特别激动，直接就要冲进府衙去找王大人理论，可是被侍卫拦住了。那些侍卫对待嵇中散还是很客气的，劝了他半日。”

　　钟会忽然直接离开了书房。而小厮只感到一阵凛冽的风吹进屋来，再抬眼就见门敞开，主子已经不在屋内了。

　　钟会冷着脸冲向大门，看门的小厮见到主子一脸杀气地冲过来，非常想一头扎进冰冷的雪中装鸵鸟，但是他必须硬着头皮迎上去，小细腿乱抖，嗫嚅：“公子，外面有人等。。。”

　　钟会一把推开他，根本就没听到他在蚊子哼些什么，他直接自己拉开了侧门，门外更凛冽的寒风迎面呼啸而来，钟会本能地侧过脸避风，可却发现光线有些暗，原来侧门外还站了一个人。钟会转过脸，正准备三言两语把这个人打发了，可还没等他说出一言，就呆了，和木鸡差不多。因为，站在门外荧荧雪光中的，是嵇康。

　　钟会原先一直避免看嵇康的眼睛，这一次因为没有防范，所以一下就在很近的距离，看见了嵇康的眼睛。凑得那么近，那双眼睛几乎占据了钟会的整个世界。可是，钟会在那双眼睛里面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与皑皑白雪，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

　　钟会的心开始发烫，开始剧烈地跳动。

　　嵇康开口，口中温热的白气萦绕在钟会鼻尖：“钟大人，嵇康可以进府一叙吗？”

　　于是，首席小厮还没有离开书房，就看见他的主子归去来兮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不得了的人物------那个移动的发光体，扶桑之上最美丽的光------嵇康。

　　沏上茶，烧好炭炉，小厮将厚厚的门帘架上，关上门离开。

　　门内，渐渐开始温暖。

　　钟会一见到嵇康就完全退化到不行，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低头喝很烫的茶，然后忍受失去味觉的痛楚。

　　嵇康坐在他对面，腰杆子挺的很直，眼睫微微垂落，姿态比今天的阳光还要冷淡。

　　钟会望着他开始开小差。他这才意识到，嵇康居然坐在他的家里！嵇康！坐在！他的家里！他忽然觉得非常美好，不管他是来干什么的，这一刻都是如此美好。于是，火速珍藏。

　　嵇康清了清喉咙，终于开口了，也将钟会拉回到现实：“请问钟大人，嵇康若是想替吕安伸冤，该当如何？是不是直接和大人说就可以了？”

　　钟会的心咯噔一下，他脱口而出：“不行，你千万不要替他伸冤！”

　　然后，他看见嵇康抬起眼来看住了他，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凛冽与锋利：“那不好意思了，钟大人，这个冤嵇康是申定了！”

　　钟会定了定神，他的理智又跑出来了，维持起他朝廷要员的尊严，于是他清清喉咙，略略低了眼，沉声说道：“在下认为极为不妥，嵇中散还是不要干涉这场官司为好。”

　　嵇康沉默了，钟会一直垂着眼，然后他听到嵇康冷笑了两声，带着十分的蔑视开口：“是啊，前几日钟大人还义正言辞地向嵇康保证说，一定会秉公办理。嵇康真的不知道，原来司马一派所谓的‘秉公’是这样的意思。”

　　钟会看着他的鼻尖，试着劝：“我定会再去和晋王说，但是你。。。”

　　嵇康火气大的他自己也控制不了。本来，他就十分痛恨虚伪奸诈的司马昭一伙，现下司马昭这群人又在他面前公然来了一出颠倒黑白的冤案，被冤枉的还是他的挚友吕安！怎么能不教脾气一向火爆的他失控！他觉得和钟会也没什么好说，于是直接站起来，就要离开。

　　“等一下！”钟会也跟着站起来，仓促间衣袖带落了茶杯，呯地一声摔了个粉碎。

　　一声脆响似乎让嵇康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他刹住脚步，转过身来，看见钟会双眼闪着奇怪的光望着自己。他觉得不大舒服，于是略垂了眼，问：“钟大人还有何事？”

　　“叔夜，你为何就不相信我了呢？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钟会思维很跳跃的来了这样一句，把两人之间的过往都带出来；把两人一直在回避的过往，都带出来。

　　嵇康现在并不在愤怒的顶峰，他还是比较冷静的，所以他说的话都不是冲动的产物：“钟大人，嵇康与你向来陌路，你投身司马氏，我则是曹家的女婿。曾经的一切，我都已经忘记，一切都不过只是误会。我不想责怪大人将实情相瞒，而我也的确疏于观察，正如与吕巽相交一般，也许嵇康在交友上素来不敏。”语毕，嵇康抬眼，坦然看向钟会。

　　他看见钟会眼中的光骤然间完全熄灭，双瞳黑成一片，略略失焦。他心下有些不忍，但是又觉得必须如此，一些话一定要讲清楚。自己是绝对不会和司马氏的人有所来往的，这是他的底线。要是换做别人，他一定会更加刻薄地挖苦，指责司马家犯下的种种罪恶；而对钟会，他只说了这么多，也许是钟会一副孩子般的可怜模样，或者是十年情分着实不易，总之暴躁的嵇康已经宽容很多了，这些话也说的并不算重。

　　然后，钟会开口，声音冰冷，一双眼睛还是没有焦距地注视着虚空中的某处：“在下知道了。那么嵇中散，你若是想上诉的话，请不要找我，找王祥大人即可，这件案子是他亲审的。钟会还没有本事，可以干预他的审判。”

　　嵇康似乎是离开了，因为房间里面空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钟会此时也不知道心中是个什么感受，确切的说，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脏还在一下一下的跳动，好像一切都已归于平静。

　　心该死了吧，原来那些可笑的幻想像雨后的彩虹，全部慢慢地融化在越来越灿烂的阳光中。阳光也可以杀人，嵇康不正是阳光般的人物吗，但是他的话全部深深刺入了钟会的心中。钟会的心甚至连血都来不及流，就于瞬间千疮百孔。

　　钟会本来是想，无论如何，他不能让嵇康去直接做这件危险的事情，他会帮他去处理，他会去找司马昭理论，刚刚他匆忙出门就是为了直接找司马昭重议此案，让他赦了吕安。他本来是要说的，但是嵇康抢先了一步，让他明白他们不过只是陌路。

　　陌路而已。

　　脑中，理智指着感情的鼻子大骂他的愚蠢。理智撕扯着感情身上颜色绚烂的衣服，大叫着：“这些都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幻想出来的！幻想出来的！”感情在抽泣，气若游丝，但是再也无从辩驳。

　　然后感情的肌肤裸/露出来，非常丑陋的颜色。理智开始无情地鞭挞感情的丑陋。

　　钟会撑住额头，慢慢坐下来。

　　雪光映照得满室灿烂，炭火熊熊，而钟会却觉得自己正处在西北风的中央，埋身在厚厚的积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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