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

　　夜已深。
　　吴菲静静地坐在地板上，翻弄着抽屉里旧日的信件。
　　该整理的东西早就打点妥当送往新家了，只是这些旧物，却不知应如何处置。
　　想到明天自己就要当新娘了，她不由得牵动嘴角、扯出一抹微笑。但怎么却这般勉强而苦涩呢？
　　她把抽屉推回去，站起来，揉揉酸麻的腿，爬上床，关了灯。
　　房间里一下子漆黑一片。
　　吴菲伸出右手，不需摸索，就准确而熟练地打开了床头的收音机。
　　许诺温柔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她现在已经成为这个城市里最著名的DJ之一了。
　　“……想放一首老歌，因为明天一个朋友要结婚，祝她婚姻幸福美满。这首歌对她来说有着莫大的意义，也希望这首歌可以让她挥别过去、享受明天。同样送给所有将要结婚的朋友——王正廷的《受罪》。”

　　你说自己就算变成一株坚强的梅
　　也会在我的怀里枯萎
　　即使如此狼狈
　　依然要努力开出鲜艳的蓓蕾

　　在爱情的赛场上你誓言守擂
　　而我却只想击出本垒
　　好让心思跑到很远
　　在更广阔的天空里尽情地飞
　　…………

　　你说和我在一起根本就是受罪
　　我总是对每个漂亮女孩迷醉
　　只好不停对你说Sorry

　　你说想要守住我根本就是受罪
　　花心后才会送给你一束玫瑰
　　以为一切就从此OK
　　…………

　　如果我一而再的背叛
　　真的让你感到很辛苦很累
　　那么你的离开
　　也的确是无可厚非
　　…………

　　吴菲在这熟悉的旋律中，思绪渐渐飘回到了几年前。

　　那个时候，她还在读大学。
　　英文系，大二，充满梦想和激情的年纪。
　　她热爱写作，稿件寄往城市四处大大小小的杂志社和报社。虽然也有很多退稿，却从未真正放弃过。
　　她是为了快乐而写的。
　　她写过小说、散文还有诗。吴菲正在学写诗，现在的作品还不是很成熟，不过她很用功。她的诗里有着少女独特的清新，取代了一些成名诗人的匠气。
　　心态根本就是一个小孩子，所以并没想过要出名或者是其他什么，在学校里也很低调。
　　她也追星，当时喜欢一个偶像型歌手——王正廷。很年轻英俊的艺人，刚出道时极红，现在的人气降了很多。少年男女总是喜新厌旧的，很快又去追逐新一批年轻偶像。
　　吴菲却是很坚定的样子，虽然也迷恋过许多其他男明星，但最喜欢的还是这个。
　　她痴迷他，却从来不至于疯狂。他的歌她也很少听，偶像派嘛，他的照片对于她来说吸引力远远多过那些不怎么样的歌。
　　她就觉得，他是出色的，只是一直没有很好的机遇，定一个最适合的方向，来展示自己的才华。如果有机会，他是一定能重新大红大紫的，他天生就是明星。
　　后来吴菲开始写诗。
　　挫折很大，因为对于她来说，这种体裁还真是难了点。她写着写着就不由得感到懊丧。戴上耳机听他的歌，心里想到，他始终没有机会唱一首好歌。
　　她看着桌上的稿纸，突然想写他。
　　这种想法来得很迅猛。她摘下耳机，就趴在桌子上动起笔来。
　　也是一时的冲动。吴菲后来想到她那天的举动就觉得好笑，她根本就不了解他啊。他对于她来说，完全是一个遥远的公众人物，她竟然就凭着想象编绘了一个故事，把他想成了里面的男主角。
　　就这样，她写出了一篇小说。
　　青涩至极，她都不敢拿出来给朋友看，把它藏在深深的抽屉底下。
　　这是她的秘密啊。

　　大二快结束的时候，吴菲收到一封信。是一家挺出名的杂志社寄来的。
　　信里说，他们想连载吴菲投去的一篇小说，并且编辑愿意和她见上一面，谈谈写作方面的事情。
　　吴菲很高兴地去了。
　　接待她的编辑非常年轻漂亮，她向吴菲自我介绍时说名叫沈婕妤。
　　“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学姐呢。”婕妤说。
　　她同吴菲聊了一个下午，最后鼓励她要继续写下去，现在年轻的学生走这条路的越来越少了，又说吴菲既然这样努力，就不要轻易放弃。
　　吴菲回来后也一直是兴奋的。终于得到肯定了，她的文字终于可以变成铅字了。

　　几个月就这样过去了，她越来越多的作品被发表，在这个圈子里也开始小有名气。
　　婕妤帮了她很多忙，一直不忘对这个师妹多加提携。
　　吴菲也看过很多这位编辑的作品。她发现婕妤很少写小说，全是些评论性文字和不多的散文，当了编辑之后除了编读往来之外也不大写其它东西了。
　　婕妤是这样解释的，“我比较爱挑剔，所以写起评论来得心应手，小说对于我来说太难了，懒得动脑筋去编故事，反正我的梦想又不是当什么小说家。吴菲我看你写起小说来也很吃力，为什么不去试试其它的呢？”
　　吴菲笑笑，“以前很喜欢写诗，就是写不好，时间一长，也就不练了。”
　　婕妤鼓励她，“你先试着写写歌词，说不定会有一些启发。”
　　吴菲应了一声，也没有放在心里。

　　后来有一日，吴菲翻到了抽屉底下很久以前写的那篇破碎的小说。她重新看了一遍，自己也觉得很差劲，但仍然忍不住为这个故事心动。
　　那个时候脑子的灵光一现想出来的故事，现在看看竟然有些味道可品。
　　她努力想抓住那缕感觉。
　　这时吴菲想起婕妤叫她写歌词的事情。她忍不住动笔把这篇小说浓缩成了一首歌词。
　　她用了一夜的时间，把歌词改了又改，最终就写成了一首《受罪》。
　　吴菲把歌词看了又看，最后依依不舍地给了婕妤。婕妤说：“很好啊，再继续写吧，以后会一首比一首好的，到时你就不会不舍得现在的作品了。”
　　说话间许诺跑到杂志社来了。
　　许诺是婕妤的朋友，现在音乐电台当红的DJ。
　　她刚跟吴菲打了招呼，就看见了桌上的歌词，一瞥之后忙抓起来细看。
　　婕妤在旁边说：“这是吴菲刚拿来的，你看看还可以吗？”
　　许诺一口气看完，又从头到尾再看一遍，然后说：“真是不错，吴菲，我先把它带走了吧，晚上台里有几个唱片公司的制作人要来，我也让他们看看。”
　　吴菲有些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婕妤又问，“唱片公司的人来干什么？”
　　“喏，就是那个王正廷嘛，眼看着不太红了，就转投唱片公司，现在正筹备一张新唱片打算东山再起，晚上要上我的节目做宣传。”
　　吴菲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镇定一下，赶紧问许诺，“我可不可以也去？”
　　许诺被她这一问弄得相当不解，“你去干什么？”
　　“我是他的歌迷啊！可不可以就站在旁边看看，我保证不会打扰你们的。”
　　“啊，那没问题的，晚上你过来好了。”许诺温和地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他那人冷冷的，你又说不上话，到时不要失望才好。”
　　吴菲连忙说，“不会不会，我可以看到他就很开心了。”
　　许诺看着她那小女孩的兴奋神情，不由得和婕妤相视一笑。

　　吴菲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近距离看见王正廷。
　　他比电视上还要帅。
　　他坐在许诺旁边，带着耳脉，对牢话筒说话。
　　许诺正在问他近期的工作计划。
　　吴菲看见他低着头，认真地答，有几缕黑发垂下来，差不多要刺进眼睛。
　　吴菲当时就想，让她变成那些头发也甘愿啊。这样，就可以离得他近一些了。
　　吴菲站在外间，痴痴地看录音棚里的他。在圈里，他的私生活似乎很乱，同许多女明星传出过绯闻，也被批评当艺人靠皮相，没有实力。
　　但是吴菲看着他专注的眼，心里却想，他其实是很敬业的，他对音乐还是执着的，他的歌一定能红的。
　　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轨迹将会和他有如许纠缠。

　　这件事情过去后不久，吴菲也渐渐淡忘了。
　　写了一些歌词，拿来给婕妤看。
　　婕妤先看了歌词，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她。吴菲被她这一看，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婕妤放下稿纸。“呀，怎么越写越糟呢？”
　　“我也不知道，挺用心了，但写完后自己看了也觉得不满意。”吴菲低着头。她隐隐想到了什么，又不好说出来。
　　婕妤建议道：“如果创作对你来说太难的话，那就先试着做一些同你的专业有关的东西，比如说翻译一些外国小说。我给你推荐一位学长吧。”
　　婕妤把吴菲推荐到了出版社下的一份英文刊物去，介绍了一位学长给她。
　　那位学长叫钱峰，前两年刚毕业，是婕妤的师弟。现在在杂志社当一个小编辑，专门负责这份英文杂志。
　　杂志面向学生，刊登易懂的英文新闻，销量还算不错。有一个很受欢迎的板块是小说连载，与其他内容不同，这里是中英对照的。
　　吴菲就负责，将英文小说翻译成中文。
　　钱峰很照顾她。“我们是半月刊，你只要在交稿日期前将小说译好就可以了。至于内容由编辑选定，如果你觉得对于中学生来说太难，也可以提出意见。”
　　他又说。“婕妤这次真是帮忙，你没来之前这些东西都由我翻译，简直是煎熬。我的文笔差劲得很，前言不搭后语也是常有的事，现在终于找到人来帮我，真是太好了。”
　　吴菲笑。
　　学长学姐倒真是很好的人，自己还没毕业就受到这么大的庇佑。她有些庆幸地想。

　　不知不觉，吴菲一下子就干了两个多月。
　　慢慢地和钱峰熟了起来。也聊一些学校里的事情。比如教学楼又翻新了，哪位教授年底退休，食堂的饭菜有所改进。
　　钱峰也是个爱玩的大男孩，同吴菲开起玩笑来没什么顾忌。
　　他问吴菲：“有没有男朋友？”
　　吴菲笑笑，摇摇头。
　　他啧啧称奇：“倒真是少见。那身边有没有男生追求你啊？”
　　吴菲又摇头。
　　钱峰笑：“婕妤都已经毕业了，怎么我们外文系的女生还那么不吃香呢？”
　　吴菲好奇地问：“那时怎么了？”
　　“你不知道么？前几年，婕妤可是我们系的系花呢。追她的男生何其多，弄得系里的其他女生几乎找不到追求者。”
　　“真的吗？她最后和谁在一起？”
　　钱峰摇摇头。“她一个都没要。我记得刚进校的时候，就听闻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学姐的事迹。据说她有一个交往了很多年的男朋友，所以一直没去理会那些追求者。后来他们分了手，她好像受伤蛮深的，几年里再没见她谈过恋爱。”
　　“她对爱情很忠贞呢！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分手吗？”
　　钱峰摇摇头。
　　吴菲有些失望。她一直觉得婕妤是个有故事的人，她想了解她的事情。吴菲知道生活远比小说来得精彩，她不大会编故事，但是有信心会把真人真事写得很感人。
　　就算不写小说，也可以写一首歌词嘛。吴菲想。
　　她知道自从《受罪》之后自己一直写不出好的歌词的原因。《受罪》，她是写给王正廷的，她用了心思和感情在里面。而后来的那些，充其量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

　　没过几天，许诺联系上了吴菲。
　　原来是她的那首歌词被唱片公司制作人看上了，希望她配合着曲子修改一下，准备作为王正廷新专辑的主打歌。
　　吴菲不敢相信。
　　她竟然在为王正廷写歌！
　　这不是天方夜谭么？
　　她激动地和着曲子在家里把歌词改了又改，才小心翼翼地拿给许诺。
　　许诺笑着问她：“开心吧？有机会给偶像写歌。”
　　吴菲把头点了再点。
　　她被唱片公司安排了和王正廷面谈，为他解释歌词，以便他把握唱时的感情。
　　吴菲很紧张，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她的脸一直红着，还不停地说错话，频频低下头不敢看他。
　　而王正廷似乎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微笑着问她的名字和学校，同她交换联系方式，又主动与她谈起歌词的寓意。
　　后来想起这次见面，吴菲发现自己总共没有说过几句话。其实，刚开始时主动的是他。是他，先引诱她的。轻而易举地让她付出感情，以为会有回报时却一下子抽身而出，弄得她在原地打转，像是无理取闹一样。

　　王正廷去录音那天，也邀请了吴菲。
　　她在录音棚外看着他认真地唱起她写的歌，心中不免涌上一阵感动。
　　他唱得很好。把歌词里那个花心的男人对着女朋友无奈的口吻都唱了出来，很动人。
　　唱片公司选了这首歌当主打，也是因为王正廷在圈子里花心的名声。这首歌很能博女歌迷同情，歌词里唱得好像他的花心是理所应当。
　　虽然如此，这首歌还是录了近七个小时。
　　王正廷从棚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主动提出要送吴菲回家。
　　吴菲也不好拒绝，坐上了他的车。
　　他们坐在后排，碍于前面的司机和助理，只是普通地寒暄了几句。
　　到家后，王正廷竟然跟着她下了车。他送她到楼道里，同她道晚安。
　　吴菲笑着对他摆摆手，转身往楼道深处走去。又忍不住频频回首，见他站在原地，手插在口袋，动都不动，好像一定要看着她走出视线才肯离开。
　　吴菲心头一热。她不再回头，加快脚步往家里走去。
　　就在她快要转弯进楼梯口时，王正廷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吴菲，我喜欢你。”
　　吴菲僵立在原地。
　　她突然发觉自己无法呼吸，胸口有只小鹿在跳，对她叫：“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良久，她艰难地转过身去，静静地看着他。
　　他向她慢慢走过来。每一步，都好像走在她心口一样，压得她透不过气。
　　终于，他站在她面前，深深看她。然后——
　　低下头来吻她。
　　她一阵紧张，下意识想挣扎，却被他抓住双肩，于是只好将手软软地抵在他胸前。
　　他的舌头好几次被她堵在牙齿外面。
　　很久之后，他放开她，对她露出蛊惑的笑。“你从没接过吻吗？”
　　她尴尬得垂下头，满脸通红。“我怕把你的舌头咬掉。”她轻声说。
　　他笑着将她搂在怀里。

　　他们的关系是不能公开的。他是偶像派艺人，如果有了女朋友的事情传出去，会损失很多女歌迷的。
　　他们只好秘密交往。
　　见面的时间很少很少，新专辑发布后，他又要到各个城市去做宣传，更加看不到她。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这张专辑卖得很好，主打歌《受罪》一炮而红，传唱率极高，一打开电视就可以轻易找到正在播出这首歌的频道。
　　王正廷重又红了。
　　吴菲也很高兴。她老早就晓得，他是一定行的！只要他唱到了一首合适的歌，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一日吴菲去杂志社交稿。
　　钱峰叫住她，“我说吴菲，你最近心情很好嘛，总是笑嘻嘻的。”
　　“是吗？”吴菲努力掩饰脸上的笑意。
　　钱峰故意瞄瞄她，“不会是交了男朋友了吧？”
　　吴菲急得跳脚，“哪里有？你不要乱说啊！”
　　钱峰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拍她的头，“同你开玩笑的啦，来，我请你吃午饭。”他拉着她往门外走去。
　　吴菲声明，“你说的哦，你请客、你买单，不要到时候又赖账。”
　　“哎，我只说我请客噢，又没说我买单，你不会是搞错了吧？”
　　“啊，你怎么这样！好赖皮！我不管，到时候你拿不出钱来，我就把你留在那里洗盘子……”

　　王正廷去外面宣传了一圈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当红艺人的背总是特别挺，脸上的笑容总是特别亲切，身边的工作人员总是特别多。他一扫去年的颓势，完全摆出一副往上升的势头。
　　越来越多的媒体想要采访他，商业活动也一下子多了许多。他整天忙着赶通告，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
　　虽然如此，还是经常抽空给吴菲打电话。
　　每次总是只说一两句就挂了，但吴菲却很满足。
　　有一次他同她讲，“我新写了几首歌，你能不能填一下词？”吴菲当然是满口答应了。
　　她熬夜写完一首，自己觉得很不错。
　　因为是放了感情进去写的啊！
　　她跑到他家里去找他，把歌词拿给他看。他看了之后连连称赞，将她抱起来转圈。他对她说：“吴菲，好好写，我们两个我作曲、你填词，双剑合璧，写出来的歌一定首首都上排行榜第一名！”
　　她点点头。脸颊贴住他的。
　　后来几年，他们一起写的歌真的是首首都既叫好又叫座，只可惜，这样的歌并不多。当她不再爱他的时候，就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当她为他填词的第二首歌灌录时，唱片公司也签下了她，专为他填词。那个时候，他的唱片的销量是全公司之冠。
　　也因此，她在圈子里开始有了小小的名气。
　　在同一个公司，他们见面的时间也多了，有时难免忽略了要防备周围的记者。
　　不久之后，传出了他们交往的新闻。
　　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他被以这件事情提问。
　　面对那个咄咄逼人的女记者，他回答得很轻松。“大家都还记得吴菲为我写的第一首歌吧，她说得清清楚楚，‘和我在一起根本就是受罪’，现在又怎么会傻到做我的女朋友呢？”
　　这件事情就这样被打发了。但从此开始，他们的交往就更加小心。
　　吴菲有些郁闷，想如果找了一个普通人当男朋友，会不会比现在好过许多呢？

　　这天晚上她和钱峰一起吃饭。
　　吴菲一直挺喜欢这个学长的。他总是能逗得她笑，做起事来脸上有一种男孩子的执著。只是这样一个知情识趣的好伴侣身边却没有女朋友。
　　吴菲有的时候很想问他为什么不交女朋友，又觉得这个问题太过隐私，这样犹豫间，往往最后忘了问。
　　他们在杂志社附近的餐馆吃饭，饭后钱峰送她到车站，走在路上时，忽然想起有东西拉在办公室里没拿。
　　吴菲和他一起回到社里。
　　他进办公室拿东西，吴菲在走廊里等他。
　　过一会儿，他走出来，说：“忘记放哪里了，得找一阵子，我还是先送你去车站吧，女孩子太晚回家不好。”
　　“没关系的，我等你好了，你慢慢找。”
　　钱峰拗不过她，只好转身回办公室继续找。
　　吴菲在昏暗的走廊上东看看西看看，渐渐越走越远。忽然，她听到左边的房间里传出一阵歌声。
　　是《受罪》。音乐电台正在播放。
　　她走近声音来源的房间，发现这是婕妤的办公室。
　　门虚掩着。
　　里面传来除了歌声外的一些奇怪的声音。
　　吴菲凑近了，从细小的门缝间往里望去。
　　她看到婕妤伏在桌子上掩面哭泣。
　　吴菲怔忡了。她感到自己快要被从这件房间里涌出来的铺天盖地的哀伤淹没了。
　　她摒住气，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
　　吴菲捂住心口。
　　她闭上眼，却挥之不去刚才的婕妤。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但她的悲伤，她是知道的。是天与地之间的那一抹幽幽的遗憾和伤感。
　　吴菲不愿再想下去。她宁愿自己没有看到刚才的事情，她宁愿婕妤永远是像小女孩一样快快乐乐的。
　　要不然，连一直只懂欢笑的婕妤也可以哭得这样伤悲，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快乐的人吗？
　　吴菲这样胡思乱想着，慢慢走回了钱峰那里。
　　“找到了吗？”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哑了。
　　钱峰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来，对她抱歉地笑笑。“还没有……”
　　吴菲突然打断他。“我有些累，我先回去了，你慢慢找。”
　　钱峰想叫住她，冲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跑远了，连身影都找不到了。

　　吴菲从那天开始心情就一直是阴郁的。
　　她有些恍惚。课也上不好，索性逃了下午的语法学，跑去找王正廷。
　　前两天他告诉吴菲，自己要去外地拍一个广告，下星期才能回来。吴菲差不多到了门口才想起这件事。最近老是心神不属，经常忘了一些事情。
　　已经到了，吴菲也懒得回去，索性从门垫底下掏出备用钥匙，打开大门。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听到开门的声音，齐齐转过头来。
　　一个是王正廷，一个是圈内知名的女演员。他们的绯闻最近传得很厉害。
　　吴菲立在门口，出奇地冷静。她与他们对视一会儿，然后礼貌地退了出去，并且关上门。
　　吴菲后来想到这件事情时，也很惊讶自己当时的冷静。其实她后来出了公寓楼，坐在车上，就完全原形毕露了。她浑身都在发抖，气得发抖。

　　王正廷没有和她联系。等到第二个礼拜，她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他才打了电话来解释说，那个女演员是和他合拍广告的，因为机票的问题要推迟两天启程，那天她看到他们在一起其实是说戏，女演员在教他表演的技巧。
　　吴菲静静地听了，也不说什么。
　　她跑去找许诺，忍不住将整件事情告诉了她听。
　　许诺听完，沉吟许久，就问了两句：“你愿意原谅他吗？他值得你原谅吗？”
　　吴菲低头不语。这种事情，说到底，只有她自己才能决定。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月底，王正廷在唱片公司为她办了一个小型的庆祝会。庆祝他们认识一周年。
　　吴菲被感动了，她一心软，还是原谅了他。

　　从那件事之后，王正廷便对她加倍地好。抽出很多时间来陪她，也会看她翻译的小说。
　　转眼间，她就要毕业了。
　　事情很多，要把毕业论文作最后的修改，还要准备论文答辩的事。
　　她没时间写歌词，也没时间同他见面，一两天打一次电话给他，其余时间就把自己关在寝室里背水一战。
　　这段时间同她联系最多的就是钱峰了，这位当年的高材生传授了很多答辩要诀给她，还提供了自己学生时代的很多复习资料。吴菲感激得要命。
　　答辩结束的那天吴菲就知道自己行了。她表现得非常好，几位教授也是很满意的样子。
　　她快乐地赶到唱片公司去找王正廷。
　　到了那里才知道他赶通告还没回来。吴菲也不扫兴，跑到休息室去等他。给他打了电话，让他直接到休息室来找她。
　　休息室角落的杂物柜后面堆的都是旧杂志，吴菲挤进去，随意翻了起来。
　　过一会儿，听见开门声，她把半个头探出去，看到是公司里的两个女企划。吴菲同她们不熟，以前也没说过话。正在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只听见她们说道：
　　“喂，那个王正廷还蛮厉害的，这么快就和那个模特搞上了。”
　　“到底是不是真的啊？他虽然看上去挺风流的，可还是有女朋友啊，好像就是一直为他填词的那个小姑娘。”
　　“哎呀，像他这种明星，私生活乱是正常的。去年还听说他女朋友在他家抓奸，谁知没过几个礼拜又一起开派对庆祝一周年。他们这种人都是玩玩而已，不当真的。”
　　“那么这次是真是假啊？”
　　“当然是真的，他们一起同进同出很久了，王正廷还在那个女人家过夜呢，还有记者拍了照片下来。据说在老板面前他们也承认的……”
　　她的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了。门外的王正廷冲了进来，对她们叫道，“你们在乱说什么！？”
　　这个时候吴菲从杂物柜后面走了出来。
　　王正廷看到她，面色一僵。两个女企划乘机逃了出去。
　　“吴菲，你听我解释……”
　　她冷冷地看他。他被她看得心里发毛，说不下去了。
　　她绕过他，走了出去。

　　吴菲茫然地在大街上走，鬼使神差地又走到了广播台。
　　她只能去找许诺。
　　许诺听完整件事后，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她苦笑着摇摇头，“当然不能够继续在一起了。我终于明白，他是那种人，永远都不会停止对我的背叛。出轨是他的习惯。上一次的原谅，已经让我很痛苦了。”
　　“但是上次他的解释很完美啊。一个男人愿意对你解释，说明他还重视你。”
　　“是吗？但我觉得他在侮辱我的智慧。那天我明明看见那个女孩子的衣服穿反了，胸前的钮扣也没有扣好，里面的黑色蕾丝内衣看得清清楚楚，脖子上还有粉红色的印记。他的解释，根本就是狠狠地打了我一记耳光，背叛加撒谎，我竟然还能原谅他。”
　　许诺拍拍她的肩，安抚她。

　　那天晚上，吴菲一个人在房间里，打开广播，听见了《受罪》。
　　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比如，那个时候，婕妤为什么要哭泣。
　　吴菲想起钱峰说的，婕妤大学时代的那段恋情。吴菲想，婕妤大概是听了这首歌，想起那时的恋人，才会哭得这样伤心吧。
　　吴菲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相信，只要是付出了真心的爱情，就一定荡气回肠。
　　她这才明白婕妤的痛。
　　吴菲坐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开始哭泣。

　　吴菲重又单身。
　　婕妤结婚了，现在似乎很幸福的样子。她对吴菲说：“爱得太累了之后，就希望找一个爱自己多一点的人。”
　　吴菲笑，“也要找得到呀。”
　　婕妤睁大眼。“怎么找不到？你眼前就有呀！”
　　“谁？”
　　“钱峰啊！他上次还问我，是不是他太笨了，追了你两年，被拒绝也就算了，竟然一点结果都没有！”
　　吴菲呆呆的。
　　婕妤怂恿她。“你如果不讨厌他的话，就交往了试试看。女人如果不恋爱，很快会老的。”
　　吴菲把她的话记在心里。

　　没多久，她和钱峰就成了一对恋人。
　　吴菲发现婕妤说的是对的。爱得太累了，真的希望找一个爱自己多一点的人。
　　比如钱峰。
　　他爱她远比她爱他来得多，但是她敬重他。他是她的学长，现在是她的上司，永远在帮助她。她的举动永远受他关注，她闯下的烂摊子永远有他收拾。
　　也许这就是她要的生活。
　　现在她马上要嫁给他了，明天她就是他的新娘，是他要照顾和守护一辈子的人。
　　那么就让她在今晚，听完最后一遍《受罪》，把王正廷、和年少时的那段爱，全部抛开。
　　她要和过去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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