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今日又在语出惊人

作者:怀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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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风熏得游人醉(二)


      一条宽阔的直道由北至南,贯穿整个临安,通向背靠凤凰山的临安府。
      道路两侧,房屋鳞次栉比,密密麻麻的小巷交织成网。
      街道边店铺林立,种类繁多,吆喝声此起彼伏。
      只是今日临安大道格外整齐,平日热闹到有些嘈杂的声音也消下去不少。
      有披坚执锐的官兵把守至街道各处,不允许行人横走直冲,惹得小摊小贩心惊胆战,叫卖的声音也虚了下去。
      城门大开,一队庄严肃穆的车队在轻骑的围绕下缓缓驶入城中,马蹄声由远至近,朝南方而去。
      周围的百姓都好奇地聚集在道路两侧,伸着脖子往前看。
      有抱着瓜果的少女见那浅青色的车帘被拨开,从里边露出一张芙蓉面来。
      瓜果掉了一地。
      “这小姑娘真不小心。”司玦把头缩回去,觉得那孩子待会儿回家肯定会被骂。
      “嗯……怎么说呢,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儿的人好像没京城开放。”司玦摸摸下巴。
      樱桃宴那天姑娘们仿古来了一出掷果盈车,笑死,有个心大的用苹果去砸人,差点把一个进士砸下马。
      这都是司玦在给兰潜簪花时听对方说的。
      还有还有,那个牵走他马的进士,是真的找不着马,两人一匹,三人另一匹,得亏那两匹马是皇宫里的好马,不然得被累死,而且他们都这么可怜同乘一匹了,司玦并没有在事后找对方算帐。
      【你不觉得你谈起兰潜的次数太多了吗?你沦陷了?】
      “才不是!”司玦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大,还很欲盖弥彰,于是他轻轻咳嗽一声,调整心态,淡淡道:“这只是有肢体接触后必然会产生的……”
      很好,编不下去了。
      “总之,他正好是临安的人,我认识的唯一的一个临安人,我到临安不就想起他了吗,他的性格就很临安人。”司玦点头,没错,就是这样,很有逻辑。
      【……】
      赵遇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殿下,马上就要到临安府了。”
      司玦回了声“知道了”。
      扯了扯衣领,司玦将皱了的袖子抚平,从榻下的某一角捡来布鞋,穿好。
      “这个知府是非见不可吗?唉,真讨厌客套来客套去,待会儿还得去三皇兄的府上。”司玦嘟囔着,把腰带松开,再寄上,打上一个好看的结。
      等进了临安府,便又是一名矜贵的京城来客。
      临安知府在府前相迎。
      “臣——参见殿下,殿下万福。”知府一掀衣摆,带着州府众人拜见司玦。
      “知府快快请起,莫要折煞了本殿下。”司玦嘴边差点蹦出来这句话,手往上轻轻一抬。
      只是终归还记得自己来这儿的使命,他轻咳一声,睥睨对方:“诸位请起吧。”
      知府从地上起身,垂眸恭敬的很,但实际上在悄悄地打量司玦。
      看这模样,是个倨傲的。
      “按照律例,本殿下需要了解临安的政务情况,你且简单说些罢。待会儿吾还得去三皇兄那儿呢。”
      知府不卑不亢地引司玦进入政务府中。
      司玦心中哼哼,这知府不是个谄媚模样的,但根据赵遇调查出的那些事,这家伙算得上是临安的土皇帝,连贩卖私盐的家伙都敢包庇,真是人不可貌相。
      唔,大抵对方给的也挺多了。
      坐到主位上,有奴仆给司玦上茶和点心,各个手脚麻利,知礼数的很,不会抬头去看司玦,避免冒犯。
      司玦捏了块糕点丢嘴里,两眼放光。
      好吃耶!
      知府虽不谄媚,却也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他本在说临安各行各业的纳税情况,抬头见司玦将注意力全放到了糕点上,便道:“这是临安特产的茶酥,清香润口,殿下要是喜欢,下官可以安排手艺人随殿下回京。”
      “这倒不必,本殿下此行来临安,带了京城里的厨娘,怕吃不惯这儿的菜,到时候让她们学一学便是。”司玦将手上的碎屑弹走,扮演侍卫的赵遇充分地展现什么叫有眼力见,拿上帕子替司玦擦拭手指。
      司玦看了对方一眼,噫,真稀奇,再看一眼。
      狗腿子赵大人可真有趣!
      那方听司玦这般说,暗自咂舌。
      陛下是派司玦来临安巡视及慰问三王爷的,现在一看,真不是这位小殿下玩心大起,才来的这一趟的吗?
      “这只也要擦,去,换一张帕子。”司玦得寸进尺地把另一只手伸出去,娇贵得很。
      赵遇暗笑,这小殿下是在借机刁难他呢,眼睛可真像小狐狸。
      只是赵大人还是照做了。
      这边擦着,司玦示意临安知府接着说。
      可说着说着,司玦又打起瞌睡来。
      临安知府只好当作没看见,自顾自地说,等讲完了,也不去叫醒司玦,只看向在司玦身旁侯着的那名侍卫。
      赵遇凑到司玦耳边,轻轻呼唤:“殿下,殿下。”
      司玦本来在装睡,可知府的声音就像课堂上的教书师傅,催眠的很,他就支起下巴睡过去了,瞌睡被叫醒,他的头便往前磕。
      还是赵遇眼疾手快,才没让司玦整个人倒地上。
      十一殿下迷茫地看向赵遇那张陌生的脸:“你谁?”
      赵遇无奈地说:“殿下,您睡迷糊了,属下是您的侍卫啊。”
      司玦打了个哈欠,嗯嗯点头:“嗯嗯,你是陈立,吾这记性可真不好,老是对不上你们几个的名字和脸。”
      渊帝的确派了很多侍卫随他同行,司玦没那个必要一一记住。
      他转头看向临安知府:“知府这是讲完了,那本殿下就先去三皇兄那儿了。”
      司玦伸懒腰,起身离开,也不管知府的回答,领着一众随从离开了。
      知府起身送行,一直送到大门门口,等完全见不着司玦的马车了,他才慢慢走到自己办公的书房里边。
      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候在一旁。
      “郑客卿,你觉得那小东西真的是来玩乐的?”知府问。
      长衫男子抱拳,手里还竖着一把扇子:“不管是不是,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哪。”
      “他到王爷府上有王爷看着,到了外边——”知府从抽屉里取出翡翠扳指,戴在手上,转着圈。
      长衫男子会意:“属下这就安排人去盯着。”
      “不止他,他身边的侍卫也给本官盯紧了,本官不容许出任何的差错,去告诉糖粒子,让他们最近小心行事,最好尽快将生意谈下来,谈完赶紧滚。”
      那客卿连声应下,作揖道别,匆匆离去。
      临安知府抚摸着光滑的翡翠,这是那伙私盐商送给他的薄礼,平日里不离身,今日却因为一个皇子给取了下来。
      知府幽幽地道:“十一殿下,断人钱财如谋财害命,你可莫要为难本官呀……”
      ……
      司玦在马车上打了个喷嚏。
      “啊啾!”
      司玦用帕子擤鼻涕:“肯定是那个老阴逼在骂我。”
      “哦?殿下可有什么看法?”赵遇此刻也在马车里,二人要再次商量下这之后的安排。
      “反正我负责玩,玩得越嗨越好,你就负责勤勤恳恳地打工呗!”司玦把手一摊。
      赵遇笑:“下官又不是短工长工,何来此种说法。”
      “你那俸禄不是我父皇发呀?”
      “倒也是。”
      扯完这一道,两人沉默了许久。
      赵遇问:“殿下,您就真的没什么想法吗?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您同下官说说您的想法,下官也好些办事,拖的越长,咱们的处境就越危险。”
      不危险,司玦心想,他自己是有挂可以开的,甚至可以直接从临安传送回京城,但保护他的这群人就不一定了。
      “那家伙穿的低调,颜色朴素,可衣服的料子不一般。”司玦去摸自己的唇,这是他思索时会做出的小动作。
      赵遇耐心听司玦说完。
      “他的大拇指上有一圈浅痕,要是带着的是金扳指,完全可以拿出来,他得的那些俸禄与赏赐足够了。只怕是他负担不起的。”
      宝石,玉,超大的黑珍珠。
      司玦倾向于是某种名贵的玉,因为戴着玉最有逼格,不像他,曾经在某个世界当过好一段时间的巨龙,只要是闪闪发光的东西他都喜欢,不挑!
      赵遇夸奖:“殿下观察的很仔细。”
      司玦朝这敷衍的夸夸机翻了一个白眼,他不信赵遇没看出来。
      “你不是想要以行商的身份混进去吗?那大概是不可能了。那老阴逼太狡诈,肯定会有所提防,现在大概率正组织人来全方位无死角来监视我们吧。”
      “比起盯紧他们这一场的交易,抓个什么所谓的分赃现场,不如直接打晕他们中的一人,混进去,找到他们炼盐的场地,咱们——”
      赵遇凑过去听。
      “给他们下迷药。”有茶叶清香的气息铺洒在赵遇的耳廓。
      【你好肮脏。这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计谋吗?一点都不高端大气上档次。】
      “从源头断了他们的财路!只是得幸苦赵卿多派几个人,毕竟他们炼盐的场地肯定不止那么一个。”司玦拍拍赵遇的肩,紧接着敲自己的头:“不对哦,不行,他们如果搞什么分班用餐制,前一个倒了他们不就发现了吗?”
      “不行不行,赵卿你自个儿想吧,本殿下没那个脑子。”司玦瘫回床上。
      笑死,私盐商都是有兵有马的狠人,他们这一队人马都不够给对方削的,不然渊帝给赵遇调动兵马的私令干什么?
      赵遇还要他一个小小的皇子的建议?呸!就是在耍他玩呢,手里有了把握还搞他!
      前年就开始调查的事,司玦不信赵遇没做好周全的准备。
      要是真的太过危险,渊帝根本不会让司玦跑这边来,司玦对自己爹还是很了解的。既然赵遇要逗他,司玦肯定要逗回去,嘿!就是玩儿。
      给出的计谋和放屁一样。
      赵遇却大笑。
      只是到底是外边,他的声音还是收敛的。
      司玦捂着耳朵,只觉得对方是个神经病,这有什么好笑的?笑他蠢啊?已经计划好的事他多操那个心干什么?术业有专攻,自古哪个皇帝是事事操心不把事儿交给能臣去处理的?自己一个人想,那才是蠢才。
      笑够了,赵遇又说:“那咱们换一个问题,殿下。”
      “您觉得那些盐商最后要怎么处理?以杀止杀?抑或是放他们一马?”赵遇蹲在榻边,把脸凑到司玦的跟前,笑得阴柔。
      只是他现在那张脸和阴柔搭不上边,司玦看得眼角抽搐,一把把对方的脸给推开。
      “滚滚滚!本殿下不知道!你给我滚!”司玦撵人了,坐起身,用脚去踹赵遇的鞋子。
      赵遇起身离开,朝司玦行了一礼:“明日属下就要换出去了,殿下多有保重。”
      掀开车帘往外去时,赵遇听司玦说:“炼盐的老百姓兴许不知道自己犯的是要看砍头的大罪,等事情败露,说不准还要被灭口。”
      “赵卿,可以的话,多救些人罢,当作为自己积德。”
      赵遇的身子一顿,未停留多久,便出去了。
      他在心中笑:“好话都让十一殿下给说尽了,我自己倒是受苦又受难。”
      啊,倒也不是,办成这桩事儿,他能升官呢。
      ……
      安王府。
      三王爷正坐在正堂内,喝新炒的茶。
      有小仆穿过长廊,闪过花枝叶瓣的缝隙,到四王爷的跟前来。
      “王爷,信人传来消息,再过半刻钟的时间,十一殿下便要到了。”奴仆卑躬屈膝,只传消息,不做多余的事。
      那从京城远地而来的殿下,代表的是渊帝的脸面,临安虽富庶,也免不了三王爷是被贬来此地的事实,他应到亲自到门口去接见那小他十多岁的小弟。
      无人敢催促。
      他们的爷是位心狠手辣的主。
      杯盏重重地落下,咚的一声沉响,似乎就落在他们的心房处。
      在一旁侍奉的婢子尽数将头压下。
      “黄口小儿,借陛下威势,张扬至此!”三王爷冷哼一声,去摸指根处套着的透紫宝石。
      打磨过的光滑切口微凉,让三王爷消下些怒气。
      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三王爷问:“三少爷呢?”
      “三、三少爷到外头去了,说是,说是等十一殿下走了,他才回来。”有婢子跪下,回答地瑟瑟发抖。
      “混账!”
      果不其然,三王爷大怒。
      “本王不是让他最近消停些做事?他那腌臢东西做的事要是给十一知道了,告到父皇那儿去岂可得了!”三王爷气得肝疼。
      唯一嫡出的儿子是个混不吝的,天天寻花问柳,往温柔乡处走,小妾都抬回来几个,甚至还往外藏了男妾,要是男子能生,外边的那头都能生出一窝猪仔来!
      王府世子花名在外,良家妇女见着王府的人都绕着道走!
      而那逆子的母亲又是个偏心的,此刻绞着帕子,坐在另一头,母鸡护犊子一般:“舜儿他年长那小殿下两岁,不想叫人叔父也是正常的,他到外边,不正好?若是可以,你不也不想见那小东西?”
      三王爷的肝更疼了。
      他怕老婆,准确地来说,是有求于他娘子那个在京城当大官的父亲。
      三王爷一直想回京,可他那太子胞兄都是个自身难保的,不敢到渊帝面前提这事儿,唯有他娘子的爹能接着思念女儿的由头将他提上几句,不然渊帝兴许都会忘了有他这个人!
      坐在这里边简直更难受,还不如到门口等那小子呢!
      只是王妃也是要在场的,三王爷一动,三王妃也得跟着去。
      她走在自家夫君的身边,像只聒噪的野雀:“柳家说他家姑娘正是适合出阁的年纪,青粽节那日要办龙舟会,到时候你把小十一带过去,要是两个看对眼了,咱们成全了一桩良缘,到时候他回京也能为你美言几句不是,说不准陛下就召你回去了。”
      三王爷脚下走得更快了。
      柳家那姑娘他知道,长相寡淡的很,京城里什么美人没有?十一那小子会看得上她?!
      可三王爷深知自家王妃的德行,反驳不得,反驳了还有得吵,可现在是能吵的时候吗?吵上头了让十一那小东西看笑话?
      三王爷臭着脸走到王府门外,往远处一望,一辆插着金翎的马车扬尘而来,四边围绕着身披黑甲的轻骑,个个壮硕无比,看起来一个能打十个。
      这怕不是有点多?三王爷心想,他王府里巡逻的侍卫也差不多是这个数了。
      虽说空房够住,可三王爷忍不了这队人马进入王府的冒犯。
      但他能说不吗?
      深吸一口气,三王爷脸上堆满要见自家小弟的笑容。
      马蹄的哒哒声变得稀碎,在下一秒戛然而止,有侍卫从马上跳下,取来下车用的小凳,安放在马车的侧边。
      在车架上坐着的赵遇掀开车帘,朝司玦道:“殿下,到王府了。”
      三王爷看司玦慢吞吞地从马车上下来,他正要上前寒暄一番,就见司玦从袖子里掏出一角明黄来。
      王府前跪了一地,包括随司玦一同来临安的侍卫。
      唯有司玦一人站着,麻木地听:“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玦扶额,心想,他错了,他不应该这么早把东西掏出来的,这多尴尬啊。
      他只能先去将三王爷扶起,把那卷圣旨塞到对方的手里。
      压根没想当众朗读圣旨的司玦轻咳一声:“三皇兄,你且自己看吧,我便不读了。”
      “诸位请起吧。”
      三王爷在一片衣料的摩擦声中将圣旨展开。
      轰隆一声,似有几米粗的巨雷将他淹没。
      手止不住地发抖,三王爷不敢相信地看向司玦:“父、父皇真要召我回去?”
      司玦点头:“嗯嗯,皇姐要成亲了,父皇说要办的盛大些,其他皇兄也会回去。”
      三王爷的身子有些发软。
      十几年了啊,十几年了啊。
      初至临安,三王爷便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回到京城,可过了十几年,渊帝从未传召,今日一朝实现,竟像是仍在梦中一般,太过虚幻。
      司玦看三王爷这感动得眼角都泛泪花了,实在是觉得惊奇。
      如果是他,被安排到临安来了,可是得拉礼炮放烟花的,多么一个完美的养老之地呀,虽然现在他还没成年,但是不妨碍提前养老呀,可他这位三皇兄,一心一意向京城,真是不同人不同志了。
      大抵是觉得当场哭出来有点丢脸,三王爷收敛住情绪,脸上的笑容真诚了许多,他朝司玦道:“十一奔波劳碌了这么多天,应当想休息了,咱们先进府,坐着谈,慢慢谈。”
      哎,这小东西怎的越看越顺眼了,三王爷眼角堆笑,看着司玦。
      司玦却觉得诡异至极,打了个冷颤,心想,快些寒暄完吧,他还是喜欢一个人处着,找乐子玩。
      ……
      兰潜从街角走出,远望。
      牌匾上刻着金碧辉煌的三个大字。
      “安王府”。
      先前得了消息,兰潜便从旧屋那里回到临安城中,这几日一有时间就在临安府转悠,想看看能不能撞上司玦的辇架。
      只是临安知府办事周全,当日安排士兵清空主道,以防冲撞皇子辇架。
      而临安府外围,甚至不允许随意通行。
      兰潜便想到了三王爷府。
      三王爷总归是司玦的兄长,他前来拜访是再正常不过的。
      只是王府也并不好进,需有访帖,抑或是被王府中的某位主子亲自邀请前去一叙。
      “那便去赴约吧。”
      那位世子殿下,一直是想见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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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暖风熏得游人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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