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逢雪

　　站在人群身后的佟韵雪，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作为背景拍进了照片。

　　她原本是想走掉的，无奈被小秋看见拉了回来。为防止小秋察觉心事，便只好故作平静，继续凑热闹。

　　待唐劭千一群人走后，她和小秋又重新回到凉亭中，一边吃着点心闲聊，一边观赏院中美景。直到唐家的男仆突然跑来告诉她，说有人找。她便跟了过去，见来人是个衣着简朴的陌生小伙。

　　小伙脸色平淡，一见她便问：“是佟小姐吗？”

　　佟韵雪点一下头，问道：“请问找我所为何事？”

　　“昨日刘掌柜托我们找的人，有眉目了。”

　　“找到小六叔啦？他在哪？”佟韵雪惊喜道。

　　“只是……”小伙看着她，迟疑了，但还是如实说道：“我们在码头附近搜罗，发现了一具死尸，体型跟您描述的极为相似，很可能就是您的叔叔，希望您能过去确认一下。”

　　“不！绝不可能是小六叔，一定是你们弄错了。”佟韵雪无法想象六叔会这样死去。愣怔了片刻，她决定还是赶紧到现场确认一下，无论如何还是要亲自去面对，况且只是相似。

　　顾不上别的，她开始慌张地往外面跑去。

　　一路上却忍不住去想六叔，想起他那天的确是往码头的方向去了，可怎么就……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感到惶恐不安。跑着跑着，她渐渐已有些失神，后背被汗水打湿了一半，竟丝毫感觉不到，只唯独感到心中不安。

　　她从唐家大门匆匆跑出来，不料一个拐弯，竟撞到了人。

　　回过神来，见此人衣着华丽，便知道是前来赴宴的富家小姐。佟韵雪赶紧弯下腰来，给她道歉：“非常抱歉，无意冒犯，我在这给您赔不是了。”

　　“没关系的。”富家小姐温声细语，打量了佟韵雪一番后，问道：“只是你这么着急，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佟韵雪摇头，略微犹豫了一下。但见眼前小姐端庄秀丽，态度和善，完全不同于先前见到的那些小姐，为了不耽误时间，便跟她坦言道：“多谢关心，我确有急事，正要赶着去码头，就先告辞了。”

　　“哎，等等，我是顾家大小姐顾曼萍。我叫司机送你一程吧。”

　　“谢谢您的好意，不用了。”佟韵雪婉拒道。

　　“你我一见如故，不必客气。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不妨交个朋友？”顾曼萍见佟韵雪与自己年纪相仿，且又有几分亲近，便想试着与她交朋友。

　　“我叫佟韵雪。”

　　“韵雪，这名字真美，还真是人如其名。”顾曼萍赞叹道，眼睛不忘打量佟韵雪清秀的面容。

　　这赞美的话，要是在平时佟韵雪或许还能与顾曼萍聊上几句，但在此刻她并不想理会。眼下被六叔惨死的噩耗压得心慌意乱，哪还会有心思与他人闲谈。她只是淡淡地回了句“谢谢”，便要转身离去。

　　然而，顾曼萍却从背后拉住了她，说道：“既然是急事，不介意的话就坐我的车去吧。能帮助到你，也算是我做的一桩善事。”

　　“谢谢，那就有劳了。”见顾曼萍这般好意，内心慌乱的佟韵雪便不再拒绝，转身踏上顾家的汽车，往南码头去了。

　　顾曼萍立在原地看汽车离开，一旁的丫头突然说道：“大小姐，您再不进去就赶不上宴席了。”

　　丫头的话提醒了她，但她却没有因此而表露出半分着急。她知道自己已然迟到，能应邀而来就是对唐家的尊重，没必要搞得慌慌张张的。

　　当她以优雅从容的姿态走进唐家大厅时，饭桌上已是离席的状态。

　　她来得太迟，宾客和唐家人刚刚吃过饭，此时正聚集在豁亮而宽敞的大厅内进行饭后消遣。长辈与年轻人各坐一处，谈笑风生，或是轻歌曼舞，呈现出一片其乐融融的热闹景象。

　　这些赴宴的人，自然都属于上流人士，其中大多是与唐家有生意往来的商界名流。他们听闻唐公子学成归来，才貌双全，又尚未婚配，特携女儿同来，都有意攀附唐家这门亲事。

　　而此刻，唐劭千正与几个好友围坐在一处喝酒寒暄。

　　见到阔别多年的好友，他终于不再是之前那般面无表情，脸上明显多了几分喜悦。这是他欧洲留学五年来，第一次这么畅快地聊天。他们坐在一起，相互间聊起身边发生的奇闻异事，聊到有趣的，便开怀大笑。

　　在座的陈家少爷，还有孙家两位少爷是他儿时的同学。他们见他留洋归来，变化如此之大，都不由得羡慕起他来。

　　陈家少爷问道：“劭千，在外这些年可曾交过女朋友？”

　　唐劭千笑了笑，没有马上回答。

　　一旁的沈婕急了，替他道：“劭千哥可不是你们，他出国是为了学习，才不会把心思放到别的事情上。”

　　“小婕说的对。国外学业繁忙，我可没这闲心思。再说了，国外都是些性感的洋妞，也不适合我啊。”

　　众人听他用略带轻佻的口吻，把话说得如此有风趣，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沈昱拍一拍他肩膀，说道：“劭千，你变了，变得不老实了。”

　　随后，他们愉快地喝起了酒。

　　沈婕见唐劭千一直被不断地灌酒，已显现出醉意，便亲自去为他准备解酒汤。端上来后，递到他跟前，柔声道：“劭千哥，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解酒汤，实在喝不下了，就试一试。”

　　“谢谢，我不需要。”唐劭千拒绝道。

　　沈婕只好默默收回解酒汤，放到一边，但心中仍有不甘。

　　即便受到唐劭千的冷漠对待，却一点也不影响她想追求他的决心。她十岁就认识了唐劭千，当时就觉得他性情冰冷，不爱说话，一直都是她追着他跑。对于他不冷不热的态度，早已习惯。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是留洋见过世面的大人，可见性情转变，变得比以前开朗了，就连待人接物都热情了不少，可却唯独对她那样冷淡。她不甘心，觉得自己也不差，便想着能与他日后多相处，相信以自己的美貌与才情，定能捂热他这颗冰冷的心。

　　一番思索过后，沈婕想到了主意，开口道：“劭千哥，听说你在德国留过学，想必认识德文吧，能请你帮我个小小的忙吗？”

　　“什么忙？”唐劭千酒意微醺地问道。

　　“……嗯，就是，就是我新买的德国相机，说明书全是德文，我是看不懂也不会用。你明天来我家帮我看看呗。”沈婕红着脸，语气娇羞道。

　　唐劭千慵懒地靠在欧式单椅上，闭着眼睛，像是已经喝醉。

　　沈昱察觉出他的烦倦，似乎有意避开自家妹妹的话题，便笑着替他回道：“小婕，你忘了，在座的孙家大少爷可是开照相馆的，论相机他是再懂不过。劭千刚回来，有的是他忙的，恐怕没时间理你，而且他向来也不喜欢这些琐事，我看还是别麻烦他了。”

　　“还是大哥懂我。”唐劭千睁开眼，与沈昱相视一笑，“老爷子催我回来，恨不能将家里的担子统统甩给我。”说到这，他又装出一副想帮帮不上的无可奈何的样子，对沈婕道：“小婕，你的那点事我是想帮，也帮不上啊。”

　　沈昱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禁不住笑了。他与唐劭千相识患难，结下的情义堪比亲兄弟，自然也就比旁人多了解他一些。

　　孙家大少爷笑道：“不就是德国相机吗，我就有一台。小婕妹妹要是不嫌弃，一会儿回去了我教你……”

　　“不用，我突然不想用那个相机了。”沈婕不耐烦地拒绝道。

　　这时候，顾曼萍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走过来。她已事先跟长辈们打过招呼，聊过几句后，就被围坐在一处的青年男子吸引了。然而，吸引她的不是万众瞩目的唐劭千，而是沈昱。

　　她记得，一个月前与沈昱邂逅。当时她在酒楼谈生意，被一个醉酒的客户调戏，是他出手解救了她。自那日起，便对沈昱有了好感。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便觉心中欢喜。

　　“顾大小姐，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陈家少爷故作惊讶地看着她。

　　“你好，这位便是宴会的主角唐少爷，你们还没见过吧。”沈昱向她指了指斜坐在一旁的唐劭千。

　　“唐少爷，欢迎回国。”顾曼萍微微一笑，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小锦盒，递给唐劭千，“这是给你准备的见面礼，小小心意，还望笑纳。”

　　唐劭千接过锦盒，打开一看，是一支精美的派克钢笔，说道：“顾大小姐太客气了。您能赏光莅临，已是我的荣幸，又何必多此一举。来，我敬你一杯。”说着便拿起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唐少爷客气了，要喝也得是我，我为我的迟到干一杯。”顾曼萍也拿起一杯红酒，干了下去。

　　“姐姐！原来你在这里啊。”顾曼淇不知从何处走来，正笑盈盈地注视着他们几个人，目光最终落在了唐劭千身上，说道：“唐少爷，我们又见面了。听闻你在欧洲留学，念的是英国最好的大学，还提早完成了学业，恭喜啊！”

　　“谢谢。”唐劭千回道。

　　顾曼淇看过舞池，用企羡的目光对着唐劭千，道：“不知，品学兼优的唐少爷可否愿意与我跳一支舞？”

　　这话一出，立即就引得在旁窥视的小姐议论纷纷。她们用不大不小，让人足以听得到的声音，好像是有意说给顾曼淇听。

　　“这顾曼淇，真是不识趣，沈婕的人也敢搭讪。”

　　“是啊！人家青梅竹马，关系甚好，说不定早就结为秦晋之好。她还去掺和人家，也不害臊。”

　　“我猜，唐少爷肯定不会答应……”

　　然而，就在这时，唐劭千开口答应了。

　　顾曼淇欣喜若狂，连忙跟着他走上舞池，一边还不忘对嫉妒她的小姐做出得意的表情。

　　沈婕看在眼里，气得脸涨红。

　　有不嫌事大的小姐，见沈婕恼怒后，火上浇油道：“原来我们都想错了，唐少爷根本就不喜欢沈小姐，从始至终都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我们呀，还是有机会的。”

　　沈婕忍无可忍，从沙发上呼啦站起，拿起酒杯就要摔向她们，但很快就被哥哥沈昱制止了。

　　沈昱用眼神告诉她，不可任性而为。

　　她便沉住了气。

　　其余人，光是看戏就看饱了。他们看向舞池中共舞的唐劭千与顾曼淇，着实有些意外。没想到，一向风度翩翩的唐劭千跳起舞来，显得如此僵硬，动作看着也很漫不经心，反倒是顾曼淇，舞姿婀娜不说，还十分的投入。

　　两人跳了不足一分钟，唐劭千却停了。

　　他还是没法适应过来，虽然也有在国外见过不少这样的女子，但她们过于热情奔放，多少会让他有点抵触心理。何况他本就不想跳这个舞，索性不跳了。

　　他抚摸自己的额头，故作不适道：“不好意思，顾二小姐。方才喝太多，我这该死的头疼病又上来了。”

　　说完走掉了，留下顾曼淇愣在原地。

　　沈婕知道后，转怒为喜，连忙把之前的解酒汤拿过来给他，说：“劭千哥，我就知道你是不情愿的。来，喝了解酒汤就不那么难受了。”

　　唐劭千接过解酒汤，喝下一口后，几位友人便笑了。陈少爷道：“原来唐大少爷不胜酒力啊。那下面的游戏，你还玩不玩？”

　　“玩，难得和大家聚在一起，一定要尽兴。”唐劭千放下解酒汤，立即又变回一副精神极好的样子。

　　下面的一番娱乐，引得众人欢呼雀跃，气氛非常融洽。

　　这画面，看得唐荣生和几个同辈津津有味。有人问道：“唐兄如今事业蒸蒸日上，令郎又学成所归，看这一表人才的，真令人羡慕，不知可否婚配？”

　　唐荣生回道：“犬子尚还年幼，刚完成学业归来，不曾有过婚配。”

　　“唐兄看小女思蕊如何？”吴老板说着，用手指了指坐在不远处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

　　沈大富不甘落后，也想着替女儿说亲，便说：“要说，我家小婕才是良配。她和劭千年纪相仿，又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再加上我们两家的交情，若联姻的话就是锦上添花，再好不过。你说是吧，唐兄？”

　　唐荣生呵呵大笑，脸上是满满的骄傲，回道：“犬子如今年轻气盛，心性倔得很，婚姻之事怕是由不得我这个父亲做主。”

　　话说得他是个开明的父亲，不会勉强儿子。可实际上却是看不上他们这些比自己小的门户，沈家倒是还行，只是那沈婕被娇惯得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书也没读多少，整日咋咋呼呼的，怎么做得了他家的儿媳妇。

　　不知情的却还在尽情吹捧，说好话，把他乐得笑个不停。就在这时，有仆人突然上来跟他耳语。不知说了什么，他脸色大变。

　　众人见他态度散漫，好像藏着什么心事。后来，这亲说得也就没那么认真，倒成了饭桌谈资的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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