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宝珠

　　祠堂的鞭炮声不绝于耳，就在这嘈杂的热闹声中，夜幕迅速落了下来。

　　贾春秧家的年夜饭将将开席，她小叔贾存华终于被寻了来，一进堂屋便闻得他身上一股子酒味，显然已经喝了一轮过来了。

　　这回不用钱兰芝开口，张红云自己都觉得丢人，不过她向来不敢在贾存华喝酒的时候说她，否则开口定会被打。

　　倒是老太太忍不住骂道：“大过年的，跑人家家里去喝酒，也不晓得丑。”

　　贾存华不在意，挥了挥手道：“丑什么？有酒就是天！”

　　又见今日桌上摆着一坛，他坐过去拎了起来，隔着盖子闻了一闻，顿时大喜：“这是上好的女儿红啊。”说着就要开封。

　　“哎！”贾存光赶紧制止，伸手过去夺了过来，“这么好的酒，哪能由着你牛饮，只许你喝一碗，再多没有。”

　　贾存华不满：“大哥你有好酒，也不肯分兄弟一半，这算什么？”

　　张红云见状在一旁道：“这酒怕不是大伯那位好女婿送来的吧，怨不得大伯不舍得。”

　　贾存华一听更是了不得了：“大哥好生小气，既是女婿送的，以后有多少没有？今个又是除夕，还能不让兄弟喝个痛快？来来来，满上满上！”他伸出自己的碗到贾存光面前。

　　贾存光被这夫妇二人气个半死，十分后悔拿了这坛酒出来，早知如此，就该拿那自家酿的米酒，省得便宜了这个酒鬼。

　　钱兰芝更厌恶这一家人，做爹娘的没个正经模样，那几个小的更是馋得口水直流。她比丈夫想得多，自打知道今夜要一同吃饭，就将几个好菜都收了起来，另换了些白萝卜马铃薯笋干和银芽来，横竖中间已经有了个鸡汤锅子，届时菜蔬烫一烫，算她对这家人仁至义尽了。

　　瞅着大儿媳不作声，老太太心里也有数，他们今日空手上门本就是理亏，少不得也要安抚下老大一家，她便清了清嗓子道：“行了，酒喝多了伤身，你在外头已经喝了不少了，晚上就少喝点，就两碗。”

　　自己的亲娘发了话，贾存华再不好纠缠，嘟嘟囔囔坐了回去。

　　钱兰芝这才微微笑了，揭开了当中的锅子，招呼了大家：“来来来，吃吧。”

　　那几个小子都恨不得把头埋进锅里去，张红云一边一个拦了，骂道：“小兔崽子没个规矩，奶奶还没动筷子呢，你们倒要打起来了。”

　　老太太心疼孙儿，亲自给最小的孙子舀了碗汤，还特地夹了个腿子，塞给他说：“快吃，别给你哥他们抢了去。”

　　小孙儿捧着碗兴高采烈跑去了一旁，其他人一见就不服了，其中贾存华第二子道：“一只鸡拢共就两个腿，奶奶好偏心，就给弟弟一个，剩下的要怎么分？”

　　老太太骂道：“一天到晚正事不做，光知道吃饭。”

　　虽是这样说，她却又拿了这小子的碗打算去夹另一只鸡腿，却不防钱兰芝先她一步，早将那只腿夹给了贾春阳。老太太的筷子停在了半路上，场面一时颇为尴尬。

　　钱兰芝先开口道：“哟，我不知道您还要。”

　　老太太看那鸡腿都已经落在贾春阳的碗里了，虽有不满，但面上还得笑着，嘴上说道：“给春阳吃也是应该的，他小人儿要读书，是该好好补补身子。”

　　钱兰芝便笑：“既是您都这么说了，那就便宜我们家春阳了。”说着又捞起两个鸡翅膀，一个给贾春秧，一个给贾春芽，并叮嘱了她们，“快趁热吃，等下烫菜。”

　　老太太心里憋火，张红云更是瞧着眼睛都直了，奈何这不是在自家，能由着他们胡来。但比起家中无鸡也无肉，现在能吃上一筷子鱼肉，碗里堆一块颤颤红烧肉，还有喷香的鸡汤泡炒米吃，已经够好的了。

　　两家人多，尤其正当饿的孩子们多，一桌子才压根不禁吃，没一会儿就见了光盘。

　　贾存光酒上头，当着弟兄的面逞强，开始使唤起钱兰芝来：“这些菜不够吃啊，我们的酒还没喝完呢。你再去厨房做两个菜来，还有看饭蒸好了没，给这些小的们盛上。”

　　钱兰芝一向奉行在外要给贾存光做足面子，因此也不反驳他，只笑着起身去厨房。

　　贾春秧跟着过去，道：“娘，爹他喝多了。”

　　钱兰芝推开厨房门：“你让他喝，等他酒醒了有他好看。”说罢从墙角的罐子里抓了一把腌制的咸菜出来，扔进水盆里，拿水冲洗了，又放去砧板上剁得直响。

　　“就炒咸菜给他们吃啊？”贾春秧问道。

　　钱兰芝冲她努了努嘴：“把那豆干拿点出来。”又道，“有咸菜给他们吃就不错了，真当咱们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呢。”

　　说着她仍觉得不解气，又去抓了把腌制豆角出来：“这些东西下饭，让他们多吃几碗还不好？”

　　贾春秧望了眼另一个灶眼里埋着的瓦罐，里头还炖着银耳汤。不过她心里头清楚，这银耳汤是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她小叔一家人嘴里的了。

　　钱兰芝拿豆腐干炒了咸菜，另炒了盘腌豆角，就这么拿到桌上去了。贾春秧捧着一只大海碗，里头是热腾腾的米饭。

　　见她们就拿了这么两盘菜来，还都是咸菜，老太太和张红云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张红云甚至拿筷子扒拉了两下，嘀咕道：“大嫂子怎么连一点肉丝都舍不得放？”

　　钱兰芝也只当没听见，笑眯眯地给几个孩子们盛饭，道：“咸菜下饭，多吃几碗，明早的饭都省了。大伯娘家别的没有，饭管够，啊。”

　　孩子们不如大人心眼多，个个眼巴巴瞅着钱兰芝盛饭，还央求着：“大伯娘压实一点。”生怕自己少吃了。

　　那边贾存光兄弟俩脸都喝红了，两个人勾肩搭背，贾存华道：“大哥，我跟你说，你这好日子可是要来了。你看，春秧如今给你找了个这么好的女婿，家在镇上，开着好几间铺子，连家里看门的都穿金戴银，你说，你可是不是要享福了？”

　　贾存光摆手道：“你少哄我，我又不是没去过镇上，什么时候见他家看门的都穿金戴银了？”

　　贾存华立马就生气了，他梗着脖子道：“大哥你这是不信我。我前些时候才去的镇上，我怎么就骗人了呢？况且他们家就是卖布料的，随便省点边角料，那都比咱们穿的好。”

　　他说着打了个酒嗝，端着碗又去碰贾存光的：“大哥我跟你说，唱戏的都说‘苟富贵勿相忘’，大哥你我还是亲兄弟，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你可不能忘了你兄弟我。”

　　又见一旁贾春秧正给她奶奶淘菜汤拌饭吃，便伸手过来拉扯她：“大姑娘，我早就说你命格不凡，如今就被我给说中了吧？你看你这门亲事，好不好？你就说好不好？”

　　他这副酒醉的样子着实难看，且她与叶长青的事又与他何干，贾春秧不愿理睬，抽身就要走。

　　这一走可就坏了事了，贾存华见她不搭理自己，脾气一上来，气得连碗都砸了，指着她骂道：“嘿，我说你如今出息了是吧，你小叔你也瞧不上了？给我甩脸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说着抡着胳膊就要扑上来打她。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钱兰芝率先抢了过来，拽着贾存华的胳膊不松手，骂道：“灌了黄汤的下作东西，喝多了不去躺着，跑来跟侄女逞威风。”

　　张红云也赶紧来拉了，她虽不喜钱兰芝这么骂自己的丈夫，但确实他们理亏在先，也不好还嘴，只能劝道：“你喝多了，也不看看这是谁，就要打，你当自己家里呢。”

　　老太太更是气得不行，当初最最心疼的小儿子，今晚给她闹了这么一出，着实丢人。可她到底偏心，又见大儿媳骂了小儿子，心里又不高兴，便道：“还不是春秧这丫头不懂事，你小叔喝多了不清楚，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顺着他说就行了，干嘛不理人？这怪脾气也不知从哪来的。”

　　贾春秧先时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她奶奶这话是在指责她的不是时，不免觉得好气又好笑。她奶奶还真是偏疼她小叔啊。

　　钱兰芝听了老太太这话就不乐意了，她借着一股子猛劲甩开了贾存华，又指了他一家子怒道：“您老这话说得可就过分了，这怎么还成了春秧的不是了呢？哦，难不成我好吃好喝招待着，你们还真就拿我们一家子不当人看了？”

　　贾存华被推倒在地，酒劲上来让他一时起不得身，如一滩烂泥窝在那里哼哼。

　　老太太心疼小儿子，急得去拉他，还不忘骂钱兰芝：“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好吃好喝，大过年的就让你侄子们吃些咸菜疙瘩。”

　　钱兰芝气得不行，她不顾贾存光过来打圆场，推开他就拎起了桌上空空如也的汤盆，直往老太太脸上怼去：“没有好东西？那这锅里的鸡是谁吃的？您老难不成要推给先人们？”

　　老太太费了半天劲也拉不起来小儿子，又恨小儿媳一点忙都帮不上，此刻被大儿媳这般说，干脆也往地上一赖，干嚎道：“你还好意思提先人们，你公公要是还在世，哪容得你这么欺负人？老头子你要是在天有灵，你就睁开眼看看啊，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娶的好媳妇，就知道欺负我一个老太婆啊。”

　　贾存光见家里如同鬼哭狼嚎，急得劝了这个，又去劝那个，只恨分身乏术。

　　钱兰芝不理会他们，径自去打开了大门，望着那些人冷笑：“既是觉得我欺负了你们，那你们就家去，省得在我家受欺负。”

　　老太太一骨碌爬了起来，指着钱兰芝鼻子骂：“真是最毒妇人心，你这样是要遭报应的！”

　　钱兰芝不搭理她，只道：“快走快走，别扰了我家年运。”

　　老太太又恨恨瞪了大儿子一眼，挥舞着拐杖，要大孙子帮着他娘扶起他爹：“走走走，在这受这倒霉气！”说罢也不要人搀扶了，自己昂首挺胸走在了前头，贾存华一家跟在后头，宛如老母鸡护崽。

　　钱兰芝等他们一出门便砰的一声给关上了，望着满桌狼藉，她咬了牙：“下次再敢要他们上门吃白食，谁领来的就跟着一起滚出这个家。”

　　贾存光自知理亏，默不作声，只偷偷示意了儿女去帮着收拾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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