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

　　洗完澡，两人躺回床上，宁霄想起他妈跟庄明敬说的那些话，心头拧着，翻来覆去睡不着。凌晨三点，他把庄明敬从睡梦中摇醒，人正懵呢，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完了，还不解气，推着踢着让人滚客厅沙发上睡。

　　庄明敬懵了吧唧的从床上爬起来，捡了条宁霄穿不要的大裤衩子套在身上，在宁霄逐渐暴躁的催促声里，一把把他搭在被子面上的小毛毯抢过来按怀里抱着，摸黑走出房间。

　　早上六点零五分，没到上班的点儿，突然响起的悲乐把小吕从一夜暴富的美梦里拖了出来。

　　宁霄估计昨晚药吃多了，还没醒，房间门反锁着，庄明敬在客厅阳台上挑了套刚晾上没两天的衣服，穿戴整齐，拎着车钥匙下楼。

　　总的没睡几个小时，但他平常会保养，身体素质还不错，因此并没有显露出疲惫：“小吕，早！”

　　“老……老板！”小吕猛地坐起来。

　　庄明敬在沙发上蜷着不舒服，躺了半小时不到，就起了。他闲得没事，给宁霄做好早饭，打理完客厅阳台上的花花草草，给自己捯饬了一发型，还把宁霄昨晚吃得药找出来百度了一下才出的门，他没想到小吕没起，愣了一秒，长话短说：“有几件特别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帮我办一下，具体发微信，等会儿你空了看看。”

　　说是说“空了看看”，其实小吕真不敢等“空了”看，他抓着手机不敢闭眼，挂断电话没两分钟，微信断断续续响起来。

　　能在一大早上扰人清梦，不用看，小吕也猜得到自家老板口中的“特别重要的事”跟他家里那位脱不了干系。

　　可等打开消息，看完老板具体交代的……

　　他傻了眼。

　　几天前，宁霄发烧住院，庄明敬跟个孝子似的早中晚精心伺候着；宁霄病好出院，他放下手上工作去接人，又是骚话又是礼物，那叫一个秀，小吕在旁边瞅着，都快以为他俩真爱了，谁能想到庄明敬还没新鲜两天，扭头就变脸。

　　宁霄那头，小吕暂时不用去了，他另外找了人去守着。除去常规的工作，现在分派到小吕手上的主要有两件事。一件是调查宁霄近半年的活动轨迹，另一件就是给庄明敬找几个干净漂亮的男孩儿。

　　调查人，对于小吕而言，不难，但需要一点时间。头天跟庄总派去盯宁霄的人交接了一下工作，第二天，他大概理了个入手方向，按涉及行业，分配给底下人去跑腿。晚点处理完手上的公事，小吕去经纪人办公室问晟睿新签的一批艺人情况，闲聊间隙，装不经意说漏庄明敬需求，半天不到，好些个溜光水滑的男孩趁庄明敬出去开会，偷偷跑总裁办塞了小纸条。

　　庄明敬的喜好，小吕是知道的，他去人事部调男孩儿们的资料，看着左上角的红底大头照，挑了三个，让他们各自经纪人给教教规矩，随时准备应对老板的各种心血来潮。

　　到下班的点，小吕忙着跟女朋友约会，早早的走了。庄明敬懒得回家应付他妈，也不想去宁霄哪儿，本来想去找周则，打电话一问，才知道对方接了一小品牌站台活动，飞广州去了，要等下周才回。

　　庄明敬无人可约，碰上各个渠道汇总好去年下半年晟睿、橙天、东宫三家的创收报表，他心想反正早早下班也没事做，就让经理发了一份到邮箱。

　　忙起来不自觉，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都快十点。

　　庄明敬看完数据，打电话给公司附近的酒店订好房间，穿上外套正准备走，池砚又打了过来。

　　电话一接通，池砚就喊道：“庄明敬，我刚接到分管我家旗下酒店产业省总的电话，他说你让人去省集团总部调去年下半年住店记录了？”

　　“声小点儿，我调你一住房记录，你想把我耳朵给震聋啊？”庄明敬换了边耳朵听电话，把办公室门关好，走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

　　他那头静悄悄的，池砚听见话筒里传来的脚步回声，头皮发麻，他莫名联想到前年他们酒吧组局，宁霄被一朋友拉去跳了个舞，庄明敬把人绑在床上做到浑身是血的场面。

　　宁霄是个狠人，快被折磨死了，不打电话求救，连吭都不吭一声，要不是祝鑫好几天没联系上他，拉着池砚去找人，估计死在庄明敬床上都没人知道。

　　当时情况混乱，池砚忘记是怎么进的门，发生了什么，怎么带宁霄去的医院……记忆里最深刻的，除了电影里“凶杀现场”般的暴力血腥，只剩下庄明敬来给他和祝鑫开门时一步一步逼近，沉重的脚步声。

　　那不是件愉快的事儿，池砚挺不愿意想，但现在庄明敬给他的感觉实在是跟那时太像了，不自觉的心慌意乱，他忙问：“小庄，你跟宁霄没事吧？”

　　庄明敬走进电梯，伸出食指按下一楼，身体往后仰了仰，懒散的靠在扶栏上。

　　他语气很淡，听不出好坏：“你倒是挺紧张他。”

　　池砚怕祝鑫担心，庄明敬调查宁霄的事儿让省总压着，没往外捅，他费尽心思找了个借口骗祝鑫，跑到外面好心好意给庄明敬打电话问问情况，没想到会被怼，本来脾气就不好，这下立马火了：“我跟他有关系？我紧张他干嘛？要不是你缠着人不放，隔三差五的闹幺蛾子，宁霄难受，祝鑫也跟着难受，你求我，我都不愿意问！”

　　“行，池总心疼小娇妻，我理解了。”庄明敬看着楼层显示器上缓慢变化的数字，特别平静。

　　“咱们都是大院儿里长大的，那么多小伙伴里，就数咱俩最亲近，跟你一道，没必要玩商场上的那些曲曲绕绕，有些话我就实打实直说了。”外面下着雪，池砚穿着睡衣，冻得直哆嗦。

　　电梯在一楼停下，庄明敬穿过前台大厅，外面的感应灯亮了，保安室里烤着小太阳的保安听见响动，打开窗户，隔着大半个院坝，问他要不要带把伞。

　　“你好玩，为人世故圆滑，还疑心重，身上臭毛病一大堆，外面那些捧着你，跟你好，说喜欢你的人，我敢说百分之九十往上，他们不是图你钱，就是为出名。但宁霄不一样，他是那百分之九十往上以外的，虽然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欢你，可你一月只给开两万，人也还巴巴的跟着你不是。”池砚思绪万千，挺感慨：“这么三年你俩老磕磕绊绊，分也不分，我们这些外人看着你们挺不容易，要你真喜欢宁霄，我劝你收收心，好好对人家，别一有点什么就去查人家怎么怎么了。如果宁霄真背着你跟别的男人乱搞，以他的条件能找比你差的？比你穷的？用得着偷偷摸摸？他傻还是你傻？”

　　庄明敬在房檐下站了站，等池砚说完，才重新迈开脚步往外走：“你把宁霄想得太好了……他要是百分之九十往上以外，不要钱，不要名，你以为他跟我在一起为了什么？因为爱情？你真当他爱我啊？

　　路过值班室，他拿开手机，朝保安笑了笑：“不用，谢谢！”

　　“不是，你有什么值得人图的啊？宁霄中蛊了？他图你爱打人？图你两万块钱？图你在外面沾花惹草？”池砚特别嫌弃庄明敬。

　　在发小面前，没什么好装的，庄明敬撕破体面，冷笑了一声：“池砚，看不出来你这么大一年纪，还挺傻白甜，我说祝鑫怎么会喜欢你呢！”

　　池砚忿忿不平：“我说你跟宁霄呢！你怎么扯上我和祝鑫了？”

　　庄明敬往外面走，没到大门口，保安叫了他一声：“庄总，天擦黑有一男的找您，他没预约，让我给拦了。刚我出去拿外卖，看他还没走，您出去的时候注意点儿，有事叫我。我窗户开着，听得见！”

　　别有用心，想混进晟睿的人很多，庄明敬早听底下人吐槽过。他心头有底，装没听见保安的话，对池砚说：“不愿意扯祝鑫也行，以后你被骗了，别跟我面前哭。”

　　“兄弟，话别撂太早，就你这作劲儿，咱俩谁先哭还不一定呢！”池砚跟祝鑫这两年感情挺稳定，尽头疼庄明敬的破事儿了，忍不住多叨叨：“小庄，你以前换人换得勤，难为有人跟你处了三年，听哥劝，吃饱饭，趁宁霄还没发现，别作了，赶紧让你的人停手。”

　　“停不了，宁霄跟祝鑫混在一起，我不放心。”

　　“他俩又干不了什么。”

　　“要么说你单纯好骗呢！”庄明敬踏出大门，抬眼，看见对面街边蹲着一个人。

　　“祝鑫是真把宁霄当朋友……”

　　“没有利益冲突，祝鑫的确是把宁霄当作朋友，但如果有一天我高兴，让宁霄复出，你觉得祝鑫还会把他当朋友吗？”庄明敬站在人行道等绿灯，一辆跑车“轰轰”的从他面前疾驰而过，对面蹲着的那人转转手中的伞柄，将落在伞面的细雪抖掉，缓缓抬高，扭头往他这边看了过来。

　　路边的灯很高，旁边有树挡着，光线很差，但就这么一眼，凭一个模糊的影子，庄明敬还是把宁霄认了出来。他愣了一下：“你知道的，以前你没跟祝鑫好，我还没遇见宁霄的时候，我跟祝鑫有过一夜，他是什么人，坏到什么程度，我深有体会。这个圈儿，资本为大，现在你有钱有势，能绑住祝鑫，你对他当然有信心，但是池砚，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宁霄真的复出，不幸重复神坛之路，资本重新洗牌，原本岳纪棠到手的蛋糕将有大半会被分给宁霄，到那时候，你觉得他还会把宁霄当朋友？”

　　“小庄，我跟祝鑫在一块儿七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另外，既然你提到了岳纪棠，我必须还得让你明白一件事，岳纪棠和祝鑫是前半生并肩作战的兄弟，我和祝鑫才是后半辈子相守白头的伴侣。以前他拼死拼活帮岳纪棠做事，那是因为他没家庭没爱人，可后来他有了我，有了家，有了天喵，性子早养温了，要真宁霄复出，触及岳纪棠的利益，我估计现在的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别自我脑补，祝鑫真没你想像的那么爱你，在他心里，岳殊是小宝贝，岳纪棠是大宝贝，你充其量算个充电宝，岳家那俩舅侄是祝鑫的命，别说对付一个宁霄，他们让祝鑫去死，我估摸祝鑫也会去。”

　　街对面的信号灯变成绿色，行车缓缓在停止线外停下，宁霄站起来，将伞斜靠在右肩，从羽绒服口袋里掏了根烟出来点上，一步没动，在原地等庄明敬过来。

　　庄明敬说了祝鑫，池砚不高兴，道理不讲了，在那头一顿骂。他听着，不紧不慢的走在人行道上，直到宁霄跟前，才按了挂断，将手机握在掌心里。

　　“刚下班？”

　　“你怎么来了？”

　　宁霄把伞撑直，微微的朝庄明敬那头移了移：“晚上想吃火锅，没约到人。”

　　“啊……吃了吗？”庄明敬忙了一天，刚又跟池砚讲了那么多话，很累，脑子沉沉的，没什么精力应付人。

　　外边细雪纷扬，他们站在同一把伞下，四目相对，宁霄很容易就感觉到了庄明敬的疲惫。

　　“吃了。”话刚落音，他被烟呛到，转身背对庄明敬，佝下腰，咳了起来。

　　庄明敬想给宁霄拍拍顺顺气，一上手，摸到他后背湿漉漉的一片冰凉，很气，又摸他的手，跟冰一样，气得连累都顾不上了：“等了多久？”

　　“没多久。”宁霄缓缓，总算把嗓子里那股难受劲儿压了下去，他转回来面向庄明敬，伸手将伞递过去，口气略带讽刺：“也就才四、五个小时而已。”

　　“你是不是傻？保安不让进，你还没手机？不知道给我打电话？”庄明敬接伞的同时，顺道把宁霄抽到一半的烟抢过来，趁人没反应，飞快地刁嘴上。

　　“出来的时候，忘了充电，早关机了。”

　　“你挺蠢，保安室有办公电话，你让保安打给我不就好了？暖和和坐我办公室喝咖啡，他不香吗？非得要跟个没人要的小苦瓜似的，蹲这儿吹冷风？我先申明不是我往自己脸上贴金啊，你这操作跟剧本里女主为获得男主关注，使的那苦肉计差不多，你要说你不爱我，不想我，不图我身子，保安大爷都不信！”外面多冷的天，多大的雪，多刺骨的风啊，宁霄一等就等四、五个小时，可不就是爱他，想他，馋他了么！庄明敬还是气，但一细分析，隐约感觉又有点甜。

　　“长得又老又丑，想得到挺美，几天不打击你，怎么自我感觉那么好呢？真以为自己天仙儿啊？”宁霄看着庄明敬上头的样子，指了指隔晟睿两条街，已经打烊的猫咖，语气不太友好：“看见没？门口摆了只大橘猫的店，被你保安大爷拦下来后，我一直在那儿逗猫，你别觉得我是故意等你等到现在的，要不是他们十点整就得关店，我能搬张床住进去。”

　　“我老？还丑？那你觉得谁好看？猫吗？”在两人没有打闹，且气氛可以的状态下，庄明敬还挺喜欢宁霄日常怼人的样子，特别得劲儿。

　　“猫比你可爱多了。”

　　“那你等我干嘛呀！”

　　“我没有等你啊……”

　　“那你蹲这儿干嘛？你是来拉屎的？”

　　“你以为我想啊？”宁霄满脸嫌弃：“本来我是要直接回去了的。这不从猫咖出来，没打到车，问人，他们说这边好打，我就过来了啊！”

　　“那你说找我吃火锅……”庄明敬还想争辩，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他拿出来一看，是条微信。

　　Time主编程凛：小庄，下周六带上小相思来滨江别墅511派对，咱们这一圈儿玩得好的都挺好奇能让你花大价钱压热搜，用了三年还不换，一藏就三年的雀儿，到底能有多让人稀罕。

　　宁霄知道年底了事多，看庄明敬看手机，自觉没打扰，安安静静的望着前面昏黄的事物。

　　庄明敬给程凛回了个笑脸的表情包，收起手机，满脸不爽的停那儿不动了。

　　宁霄回头看他：“怎么？要跟我打架？”

　　庄明敬深吸一口气：“宁霄，挺晚了，你回去吧！”

　　“你跟不跟我走？”

　　“我还有事儿。”

　　宁霄点头，随手招招，立刻就有一辆出租车在他们跟前停了下来。

　　“走吧。”庄明敬把伞收拢，递过去。

　　宁霄没接，打开车门，直接坐了进去：“路人说得没错，这边的确要比猫咖那边要好搭车，你看我只是随便挥挥手，车就来了。”

　　“宁霄。”

　　“有事？”

　　车内是黑的，外面有光，他们只隔着一扇窗的距离，宁霄侧着脸，能看得清庄明敬，但庄明敬不管怎么用力瞪眼，也只能看见他一个模糊的黑影。

　　“下周末就过年了，今年早点回家，我让小吕给你订下周五的车票。”

　　“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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