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烈

　　来人很快往这边逼近，听声音最少不低于五人，才一靠近废墟，就听有人用东洋话低声道：“人好像在里面。”
　　“进去搜！”

　　沈彧浑身高度紧绷，隔着月色，就见几道黑影已经从窗户跳了进来，戚长明捂着他嘴的手逐渐松开，沈彧本以为他是想拉起他一起跑，没想到戚长明突然低声道：“进去藏好。”
　　话音一落，沈彧就被一道大力猛地推开，整个人直接钻进了一个狭小的缝隙内，能够将他完全的隐藏起来。

　　听到动静的东洋人齐齐朝这边看来，戚长明刚一回身，对方喝道：“在那！”
　　几人齐齐冲了上来。

　　沈彧从自己那个隐秘的空间去看，只见戚长明闲闲站在原地，他穿了件月白色长衫，一向不离身的长剑也没挂在身上，几个东洋人举着弯刀往这边急速奔来，就在快接近目标的时候，戚长明忽然动了。

　　沈彧几乎看不清他是怎么出手的，东洋人手里的刀只一秒就易了主跑到了戚长明手上，几声兵器交响的声音响起，紧跟着就是几声短暂的闷哼，东洋人接连倒地。
　　戚长明只留了一个活口，那人被他踩在地上，就听他问：“你们是怎么潜进来的？”
　　东洋人被他大力卡着脖颈，连喘息都有些艰难，他似乎听不懂汉语，只用眼神恨恨的瞪着戚长明，半晌不语。
　　“说。”还是一如既往平淡的语气，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今晚你们来了多少人，其他人去了哪，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刺客被他一只手拿捏的有些难以支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紧接着，刺客用东洋话哑声道：“我知道你问的是什么，但是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你就死心吧！”

　　戚长明眼神明显一顿，他似乎也没听懂对方的话，刚才只顾着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倒忘了双方之间语言不通，他沉默的间隙，瞬间就让刺客找准备挣脱的时机。
　　然而戚长明反应极快，再一次将对方狠狠按在地上，不等发问，就见那刺客脸贴着地，嘲笑道：“无用的□□人，即便我说了你也听不懂，想刺探情报之前，先看看自己的实力。”
　　他说完跟着大笑两声，戚长明刚准备下手，沈彧已经走了出来，用东洋话开口道：“如果你不说出今晚的目的，他会让你死的很惨。”

　　戚长明和刺客都是一愣，沈彧走过去蹲到刺客边上，继续道：“你们今晚一共来了多少人？其他人去了哪里，还有，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刺客笑道：“我们半个军团的士兵都来了，今夜就是这座城市的死期！”
　　东洋军人最为注重‘忠心’，有些战败的士兵为了不成为敌人的俘虏，会直接选择切腹自尽。
　　这是二十一世纪看到的那些历史和新闻教给他的，沈彧并不打算在一个无名小卒身上浪费时间，站起来对戚长明道：“杀了吧，问不出什么的。”

　　“□□狗！这天下早晚是我们东洋人的天下，你们的城池、牛羊、女人、马匹，你们的金银珠宝，都会归我们强大的东洋天皇所有，你们这些......！！！！”
　　噗——
　　话音戛然而止，戚长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把狠狠扎进刺客胸口的弯刀，只见沈彧已经松开刀柄站起来对他道：“这些骂人的话，还好大帅听不懂。”
　　戚长明：“......”

　　这边的骚乱很快引起外面其他东洋人的注意，戚长明一把拽起沈彧的手，低喝一声：“跟我来！”
　　戚长明似乎对这个地方极为熟悉，很快就带着沈彧从一片废墟中冲了出去，没过多久，一阵偌大的厮杀声豁然响起，紧跟着，密密麻麻的火把照亮了黑夜，沈彧从黑暗处转头看去，是黄起带着队伍跟对方动起手来。

　　一切都发生的十分突然，却又非常的顺理成章。

　　沈彧站在原地观望半晌，戚长明以同样的姿态负手而立，喊杀声还在继续，沈彧问：“大帅早就知道了？”
　　戚长明很轻的‘嗯’了一声，沈彧没接话，就听他又说：“早之前就听说他们最近会潜入城内，等了两日，终于来了。”
　　怪不得。
　　沈彧想，怪不得半个时辰前张飞就说近日有东洋的细作潜入北区，原来他们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大帅怎么知道他们会在此处？”
　　戚长明想了一会儿，才道：“不知道。”
　　沈彧转头看他：“那你怎么会出现在......”
　　“我是跟着你来的。”戚长明同样转头看他，淡淡道：“遇到这帮人，纯属巧合而已。”
　　沈彧：“......”

　　两人保持着沉默对视了好一会儿，沈彧突然又想起前几天晚上那件事，脸瞬间血红一片。
　　他有些窘迫的垂下头来摸了摸鼻子，瓮声瓮气道：“知道了。”

　　远处的厮杀声逐渐安静下来，黄起吩咐士兵去追赶剩余的刺客，又将俘虏的几个活口全部绑了押了下去，他往这边看了一眼，大步过来对戚长明高声道：“大帅，此次共发现刺客二十人，斩杀十三，活捉七个，逃走人数不详，已让张飞带追了。”
　　戚长明扬了扬下巴：“让伯考连夜拷问那几个活口，问细点，但当心别把人弄......别把人折腾出问题。”
　　黄起愣了一下，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那句‘别把人折腾出问题’是什么意思，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沈彧，才领命道：“是，属下知道了。”

　　黄起刚刚退下，戚长明便转过身来朝他道：“我得回去了，待会儿还有......”
　　“大帅刚才想说的，是不是让他们当心别把人弄死了？”沈彧突然问。
　　“......”戚长明一怔，终于轻笑了一声：“医生在这，这些话，不方便说的太过直白。”
　　沈彧道：“我刚杀过人，大帅看到了吧？”
　　“......嗯。”
　　沈彧耸了耸肩，脸上带了点无所谓，说：“我是个男人，大帅没必要把我当成柔弱的姑娘，所以有些糙话，没什么不方便说的。”
　　戚长明可能认为他这话说的有点赌气的感觉，竟觉得有些好笑，于是低笑了两声，点头道：“......好，知道了。”

　　又是一串长时间的沉默，两人谁都没再吭声，气氛一时间无比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沈彧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低头看向自己脚下，问道：“大帅不是得回去了吗？还在这站着干什么？”
　　戚长明抬向前方，沉声道：“是该走了，一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去，医生，早些休息。”
　　不等沈彧回话他人已经离开了原地。

　　两个士兵过来护送他回医馆，沈彧往刚才那个地方看了一眼，戚长明已经不在了。
　　沈彧本来还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他，比如他为什么会跟着他来到这个地方？
　　戚长明一盏茶之前还在酒肆跟士兵们喝酒，从他被东洋人发现，到戚长明出现的时间也不过几分钟而已，如果不是戚长明一直跟着他的话，不会这么迅速的赶上来救他。
　　所以他为什么要跟着他？
　　是知道他慌不择路的会往这个地方跑，为了他的安危，所以暗中保护一下？
　　沈彧想，一定是这样，毕竟戚长明挡他做知己，总要比对旁人更多一份上心。
　　但也仅仅只是知己而已了。

　　沈彧回到医馆并没有直接去房里睡，而是直接进了病房，在里间找了几把椅子拼起来凑活一夜，他现在心里乱的很，只有跟这些病人待在一块才能心安一点。

　　......

　　戚长明在前厅跟几位将军议事，赵庭渊回来，身上还带着牢里淡淡的血腥味。
　　“如何？”戚长明问他。
　　赵庭渊脸色不是很好，沉声道：“这帮东洋痞子，严刑拷打了一个时辰，硬是什么都不肯说，该用的手段都用上了，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黄起道：“全都不肯说？”
　　赵庭渊点头：“早知道东洋人骨头硬，没想到硬到这种地步。”
　　他说完突然朝着戚长明单膝跪下，垂首道：“属下无能，还请大帅责罚！”

　　戚长明按了按有些酸痛的眉心，脸色略有些苍白，不知是不是太过劳累的缘故，他摆手示意赵庭渊起来，问道：“前几天来传令的细作怎么说？”
　　赵庭渊往右侧首座坐下，正色道：“只探听道东洋人近日会潜入城内，以大柳营为目标，引我军内部骚乱，再以城内这些百姓做要挟，逼西凉军和大帅交出城池。”
　　戚长明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些逃走的刺客抓到了吗？”

　　黄起立刻站起来往中间走了两步，随后也跪了下来，沉声道：“启禀大帅，只抓到十三人，剩余的......请大帅责罚！”
　　戚长明少见的动了怒，脸色沉了下去，他问：“城北的巡防近日谁在负责？”
　　张飞道：“回大帅，是属下。”
　　“城南呢？”
　　另一个将军也站起来跪下应了一声。

　　戚长明转头看向手边桌子上那摞小山高的奏折，沉默片刻，少顷忽然道：“城内巡防营共八百人，拦不下东洋区区几十人？”
　　众人心惊，立刻齐声道：“属下有罪！”

　　“知道自己有罪，待会儿每人下去领五十军棍。”戚长明淡淡道，又加了一句：“赵庭渊黄起再各加三十。”
　　“是！”

　　众人重新起身坐下，戚长明似乎身体有些不适，手肘撑着额头，开口道：“不用在那些刺客身上浪费太多时间，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明日晌午之前务必要探听清楚......伯考。”
　　“属下在。”
　　“你盯着点，等探出点东西之后再弄死不迟。”
　　“是！......大帅，是不是哪里不适？”

　　戚长明深吸了口气，皱眉道：“没事，待会儿找风叔把药送来，没什么事今天就先到这，各位下去吧。”
　　几位将军见他脸色十分不好，上去询问了几句，都被戚长明挡了回去，最后厅里只剩下他和赵庭渊两人，老头把药也端过来了，戚长明喝了药，还没等把碗放下，就见赵庭渊神色凝重的看着自己。
　　戚长明：“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赵庭渊斟酌了一下，脸色不悦道：“是，是宫里的消息。”

　　戚长明手下一顿，道：“说。”
　　赵庭渊道：“半个时辰前刚传来的消息，说是陛下近日龙体欠安，已经到了不能下床的地步。”
　　戚长明没回话，忽然将目光挪向远处的黑暗，赵庭渊看他神色还好，大着胆子继续道：“近日主事的是张贵妃和三皇子，张相也忙着帮忙打理内外事宜，所以这满宫上下的大人和奴才们，也......也还算安宁。”

　　戚长明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我出发拔营之前陛下还好好的，这才两个月，景元他们就耐不住了？”
　　赵庭渊道：“太医说了，陛下得的是时疾......”
　　“是不是时疾你心里不清楚？”戚长明冷冷道：“人现在如何？”
　　赵庭渊吸了口气，颤声道：“正常进食都有些困难......”

　　“大帅，现在朝廷里全由三皇子那一脉一手把控，蔺相和我爹那边很难插手，如今陛下在张贵妃他们手里，蔺相的意思是，如果大帅不回来的话，这宫里的风，可能......”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赵庭渊皱了皱眉，沉声道：“可能，就全吹到他们张家那边了。”

　　“哪个太医给陛下瞧的病？”
　　“是太医署院首李惠，李大人。”
　　“李大人好像是张相的学生？”
　　“听说是，但谁都不清楚这事，这些年也没见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来往。”赵庭渊道：“我已经让人通知蔺相和我爹，他们会随时注意宫里的动向，也会另外拍太医给陛下诊治，目前陛下的龙体是主要，其余的可以等咱们回去再说。”

　　戚长明思索片刻，问道：“我刚一出京他们就对陛下动手，这事有些蹊跷，风险太大，不太像张相他们能做出来的事。你先去让人查查是什么原因，如果想逼宫的话，大可不必选在这个时候。很容易引起朝臣上下的猜忌，这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赵庭渊问：“会不会是张贵妃他们见大帅不在，狗急跳墙？”
　　戚长明叹了口气。

　　“毕竟当年大帅的病，不就是他们为了威胁老王爷，张贵妃才狗急跳墙把药下在了你的碗里吗？”赵庭渊道。：“如今我们不在京中，他们想要一举推三皇子上位，也不是不太可能。”
　　戚长明放在桌上的手下意识紧握成拳，他脸上不动声色，可眼神却逐渐深了起来：“当年景明被害的时候，陛下恰好南巡不在宫中，等回来之后，景明没了，他生母王皇后也被逼得在香妃殿自缢，对外只知道是景明失足落水救不及时，王皇后痛失爱子伤心自戕，可权臣们不少都有对张氏一脉的猜忌，虽拿不出什么证据，可当年的那些流言蜚语给贵妃一脉带去什么后果，我估计，他们不敢忘。所以即便我如今不在宫中，他们想要趁此机会废旧立新，也会忌惮群臣的口舌，除非，是有什么其他原因，逼得他们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对陛下下手。”
　　赵庭渊想了想，点头道：“好，那我立刻让人去打探一下。”

　　戚长明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他说：“我记得长亭时常喜欢去宫里找六公主，你若是让蔺相或者你爹直接出面恐怕打草惊蛇，这事交给长亭吧，想办法从六公主那边探些消息出来，另外找其他太医这事，尽量也让长亭去办，你只管告诉她我的原话，长亭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知道该怎么办。”
　　赵庭渊听到长亭两个字忍不住脸上一红，少顷道：“是，我想办法联系她。”

　　戚长明还想说什么，又似乎欲言又止，少顷对他摆了摆手：“去吧，现在就去，这是大事，不要忘了主次。”
　　赵庭渊知道，这是戚长明在提醒他，不要顾着牢里那几个东洋人忘了宫里这事，他应了声退下，戚长明独自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慢慢往房里走。

　　“大帅，喝了药再睡吧。”不等戚长明把门关上，老头就端着药碗杵在门口。
　　戚长明道：“不是一个时辰前才喝过？”
　　老头笑：“沈大人叮嘱过，如果大帅太劳心劳神的时候，这药就须得每隔一个时辰再喝一次才行。”
　　戚长明苦笑：“是药三分毒，还有这种喝法？”
　　老头道：“沈大人医术了得，听他的总归是没错的。”
　　戚长明无奈着摇了摇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那大帅歇着吧，老奴退下了。”
　　不等老头离开，戚长明又将他叫住：“今日是什么日子来着？”
　　“十一月初一，大帅，这是秋日的最后一个月了。”

　　戚长明看向长廊处思索半晌，像是在回忆什么，少顷道：“知道了，拿些酒来，我去跟景明喝两杯。”
　　“哎大帅......”

　　戚长明出了房门，往后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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