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官（新版）

　　第十七章

　　姚石榴生平第一次一个人睡一间房，躺在床上仍不敢相信是真的，唯恐是做梦，白欢喜一场，怀着激动又忐忑的心情很晚才睡着。早上一睁眼，只见天光大亮，赶紧爬起来。言悠悠房门紧闭，显然还没起，松了口气。她平日早起总要做许多事情，挑水、喂鸡、洗衣、做饭，一刻不得闲，这会儿不知做什么，很不习惯。她便拿了把大扫帚，将地上枯草落叶扫干净，从后院一直扫到前院。

　　裴元早起在练武，一把刀耍的虎虎生风，当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见到姚石榴，却是停下来，叫住她：“你，过来。”

　　姚石榴拖着扫帚过去，惶恐不安叫了句“公子”。

　　裴元见她拱肩缩背大不像样子，皱了皱眉，不知道言悠悠从哪儿弄来这么一个小丫头，对她还挺好，问：“你跟言姑娘，什么关系？”

　　姚石榴不知为何，见到他就怕，惊慌地说：“没，没关系，姑娘，买，买下了我。”

　　裴元见她说话结巴，脸色更不好了，“昨儿晚上买的？”

　　姚石榴傻傻点头。

　　裴元暗骂言悠悠只会胡闹，买人也不挑个机灵点的，随口问：“哪儿买的？”

　　“窑，窑子。”姚石榴在群芳院待了半个来月，因为群芳院多是燕赵人，磕磕绊绊学会了一点官话。

　　“哪儿？”裴元吃惊，“窑子？哪个窑子？”

　　“群，群芳院。”

　　“昨儿晚上，言悠悠在群芳院买下的你？”

　　“嗯嗯。”

　　裴元脸色一变，没想到昨晚言悠悠也在场，那么大一场热闹她自然也瞧见了，倒是一丝口风不露。“她为什么买你？”青楼妓院可不是随便买人的地方。

　　“我们认识啊。”姚石榴便将言悠悠受伤，胡赖子救了她却要把她卖去窑子换钱的事说了，“我叫她跑，那个陈婆子很坏的，我就是被她卖到窑子里。”

　　裴元明白了言悠悠为什么一定要买下她，这小丫头倒是善有善报。原来言悠悠以前说的是真的，她确实遭了一番大难，只是来历仍然成谜。女红刺绣厨房家务这些事，基本一窍不通，连火都不会生，炒菜做饭都是现学的，却又不像养在深闺的女子天真不谙世事，行事利落有主见，听小唐说，她甚至在蒲家任教。言谈举止可以看得出受过良好教育，却偏偏连字都认不全，还常常写白字，写出的那一手字更是烂的没法看，也不知她怎么混进蒲家的，别把人家孩子教坏了。

　　裴元越想越觉得糊涂，吩咐姚石榴：“别扫了，去把你家姑娘叫起来。”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怎么看都不像当人先生的样儿，他深深怀疑蒲家被骗了。

　　今天休沐，因此言悠悠一直赖在床上不肯起，偶尔赖床的滋味真是爽啊！等她慢悠悠起来，洗脸刷牙完毕，众人早饭都吃完了。她晃到前院，拿起一个包子就啃，说：“今儿包子谁买的？比昨天的好吃。”

　　小唐笑说：“我买的，特意骑马，绕到后街买的有名的庆嫂家的包子。刚买时热腾腾的，一口下去，油流出来，那才好吃呢。”

　　言悠悠点头，“这包子还行，就是个儿大了些。”

　　小唐说：“这还大啊？我吃十个都不带饱的，南边的东西就是小巧。我们京城的包子那才叫大，一个巴掌那么大，吃两个就饱了。”

　　“那有什么吃头！要说包子，我最喜欢的还是灌汤包，要是赶上蟹黄灌汤包，我能一口气吃两笼。”

　　小唐光听就口齿生津，问：“什么是灌汤包？”

　　言悠悠比划，“这么大一个，里面的馅儿带汤汁。”

　　“才鸡子儿大，我一口一个。”

　　宋离看了他一眼，说：“小心烫坏你。”

　　言悠悠笑，“看来宋先生吃过灌汤包。”

　　宋离说：“以前在松江吃过，确实美味，皮薄馅大，灌汤流油，不过当地叫灌浆包，也没吃过蟹黄馅儿的，下回定要尝尝。”

　　小唐叹气：“说的我都饿了，可惜没有口福。”

　　宋离问：“言姑娘是南边人？官话倒是说得好。”

　　言悠悠不答，只笑道：“我也只会说话，嘴皮子利索罢了。”

　　裴元走过来，说：“你们说吃的倒是说的热闹，中午吃什么？”总不能顿顿包子吧？

　　言悠悠便说：“住在这里虽然环境清幽，却不方便得很，买个东西都要跑老远。”不像住明湖客栈时，出门就是一溜的酒楼食肆，就连在英田镇，都可以送外食。

　　裴元转头问姚石榴：“你会做饭吗？”

　　姚石榴忙点头。

　　裴元吩咐说：“小唐，你带她上街采买。”给了小唐一袋银子。

　　言悠悠忙说：“我也去。”

　　裴元斜了她一眼，“你去干什么？”

　　“我去帮忙啊。”

　　“刚才是谁说累得腰酸背痛起不来，这会儿上街玩就不累了？”

　　言悠悠不理他，催着小唐出门，背过身去小声说了句：“聒噪！”

　　偏偏裴元听见了，喝道：“你说什么？”

　　言悠悠悄悄吐舌，一溜烟跑到门外等小唐去了。

　　众人在一旁看的忍俊不禁。

　　宋离亦笑道：“言姑娘真是古灵精怪。”

　　裴元唯有无奈摇头。

　　言悠悠、小唐、姚石榴一行三人乘着马车先去了粮油店，买了不少米面油盐等物，出来时言悠悠说：“你怎么买这么多稻谷啊。”张口就要一千斤，他们才几个人，得吃到什么时候。这时粮铺出售的一般都是带壳的稻谷，不容易坏，买回去还得自己舂成米才能吃。小唐只说：“多买点，有备无患。”

　　又到香料铺，反正花的是裴元的银子，言悠悠挑了许多作料，像一些平常人家不舍得用的胡椒、茴香、孜然等买了不少。出来看见路口一个老农挑着担子在吆喝叫卖，不少人围上去，待听说一斤一百五十钱时都说太贵了，纷纷摇头走开。

　　言悠悠也凑过去看，见是荔枝，水灵灵的，还带着枝叶呢，说：“荔枝上市了啊。”虽然有“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美誉，不过她对荔枝感觉一般般，觉得甜腻腻的，还不如西瓜好吃。

　　小唐倒是惊喜非常，“啊，是荔枝，荔枝啊！”

　　那老农忙推销说：“我这荔枝是今儿早上现摘的，你看看，新鲜着呢，一斤一百五十钱，满大街都找不到。”

　　小唐连声说买买买。

　　姚石榴是本地人，知道行情，小声说：“过两天满大街都是，一斤五十钱都没人要。”

　　言悠悠闻言忙拉住激动的小唐，说：“这是福建，产荔枝的地方，可不是京城。”对老农说：“你便宜点，我们买些尝尝，不然就等两天再吃。”

　　这老农就是趁现在荔枝还没大量上市，抢个先儿，才敢要如此高价，哪知吆喝了半天，也没人买，荔枝又不经放，担回去就坏了，最后言悠悠以一斤一百钱的价格，买了五斤。姚石榴直说贵，说有一年，一斤二十钱都没人买。

　　小唐当即剥了一个放进嘴里，吃得极为享受，忍不住说：“你知道京城荔枝多贵吗？一两银子都买不到几颗，用冰镇着，还一大半是坏的。我小的时候，看见人家吃荔枝，馋的不得了，家里却没钱买，只好闻闻味儿过瘾。这荔枝真好吃，又甜又香，水嫩多汁，比我在京城吃的好吃多了，真想带回去，让我爹娘也尝尝。”

　　言悠悠说：“那你就多吃点，把你爹娘那份也吃回来。”

　　小唐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话虽如此，却吃了几颗就不吃了，想来是要留着带回去大家一起吃，真是个孝顺纯良的好少年。

　　一行人到菜市场，买了不少肉蛋鱼虾蔬菜之类，言悠悠发现竟然有新鲜牛奶卖，忙买了两大碗。小唐嫌弃说：“这东西一股腥味，不好喝。”言悠悠说：“我今天大显身手，做一个你们从没吃过的小吃。”

　　这个小吃就是双皮奶，做法简单得很：牛奶将要煮熟时倒在碗里冷却，鸡蛋清打散成沫状，冷却后的牛奶有一层奶皮，碗里留着奶皮，把牛奶和鸡蛋清倒在一起，加糖搅拌均匀，再倒入有奶皮的碗里，然后上锅蒸，凉了后双皮奶就做好了。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因为没有打蛋器，光是打蛋沫就累得言悠悠手臂酸疼，最后还是姚石榴接过去继续打。做出来效果差强人意，坑坑洼洼的，言悠悠往上面放了些剥好的荔枝肉，吃着嫌甜腻，其他人倒是挺喜欢，都说原来牛奶还可以这么做，以前从没吃过。尤其裴元，连吃了两大碗，明明喜欢甜食还不承认！

　　言悠悠说：“要是冰镇一下味道会更好。”

　　小唐说：“这会儿哪来的冰，这样已经很好吃了。”

　　言悠悠叹气，泉州五月就已经这么热了，没有冰饮空调的夏天，她都不知道怎么过。

　　做双皮奶的时候，她特意留了一大碗，用食盒装起来，看看太阳下去了，天没那么热了，提着食盒准备出门。

　　她昨晚可是欠了一百五十两银子的外债，得赶紧想办法还上才是，因此打算去探望姬玛，看看有什么赚钱的法子。

　　裴元换了衣服，也准备出门，见状问她去哪儿。言悠悠见他穿着一身簇新的藕荷色湖绸，扎着金丝腰带，腰上悬着的玉佩换了块猴子捞月的，手拿折扇，知道他又要扮那个什么金陵沈玉了，说：“去明湖客栈，看姬玛。”

　　裴元原本打算骑马，这时让小唐去套车。言悠悠上了马车，他还不走，说：“那个石榴呢，叫她跟上。”言悠悠说：“不用了，我去去就回，这么热的天，叫她做什么。”裴元看了旁边一动不动的姚石榴一眼。姚石榴吓得一个哆嗦，忙手脚并用爬上马车，缩在最里面，离两人坐的远远的。

　　车子缓缓而行。言悠悠不时偷瞄裴元几眼，心想花两万两银子，就为了扮成这个金陵沈玉，如此舍得下本钱，看来裴元一行人所图甚大。她不知道裴元和钱妈妈是一伙的，昨晚那一场热闹都是在演戏，所谓的两万两银子不过是左手进右手。

　　裴元知道言悠悠在看自己，碍着姚石榴在场，不好说她，只瞪了她两眼。心里又有些隐秘的欢喜得意——莫非她真的喜欢自己，不然为什么老是盯着自己看个不停？

　　到了明湖客栈，裴元特意叮嘱说：“你就在客栈里待着，等我忙完，回来接你。”

　　言悠悠随意说知道了，带着姚石榴去找姬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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