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官（新版）

　　第十六章

　　有人开口就是两千两，引得众多观望的人纷纷侧目，有知晓行情的说：“记得两年前水凌波姑娘初次梳笼时，最后是盐商顾大老爷出价两千两抱得美人归，今年红袖招的头牌嫣然姑娘第一次接客，也不过两千八百两，这风回雪一出场就两千两，看来今晚竞争惨烈。”

　　当即有人问：“依您看，最后得多少银子才能一亲芳泽？”

　　那人很有经验地说：“通常要翻一番，我猜四千两。”

　　众人吸气：“四千两？换成银子得用马车拉了吧。”

　　“两千五百两。”

　　“三千两。”

　　“四千两。”

　　“四千五百两。”

　　价格不断上涨，当超过五千两时，众人开始屏息静气，呼吸都不敢用力。

　　吴有生说：“这位顾大老爷咱们都认识，南曲巷鼎鼎有名的豪客，出价五千两，还有没有更高的？”

　　五千两已是前所未有的高价，大家以为尘埃落定，不料一个声音从楼上冷冷传来：“一万两。”

　　什么，一万两？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纷纷抬头看向二楼。一个头戴金冠、手拿折扇的年轻公子凭栏而立，众人只看见他的侧脸，但仅这一个侧影，便觉通身富贵，气派不凡。

　　言悠悠看着对面，吃惊不已，那不是裴元吗？

　　顾大老爷身为盐商，财大气粗，在泉州一向横着走，还从没有人敢这样跟他打对台，气得脸色发青，咬了咬牙：“一万一千两。”

　　“一万两千两。”

　　两人就这样杠上了。

　　当价格抬到一万五千两时，有人劝顾大老爷停手，“不过是个青楼妓女，一万五千两都能打十个等身银人儿了。你风月场上打滚的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何必跟个毛头小子一般见识？”

　　顾大老爷顿时有些犹豫，盐商虽然富，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小唐见了，故意露出得意洋洋的嘴脸，怪里怪气说：“这人呐上了年纪，还是保养身体要紧，不然啊，就算佳人在怀，有心无力，那可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得不偿失。”

　　说的不少人闷头坏笑。

　　顾大老爷勃然大怒，自认自己还不到天命之年，身强体健，雄风不减当年，如何肯受这番侮辱，“一万六千两。”

　　裴元漫不经心挥了挥扇子，似乎厌倦了这出游戏，懒洋洋说：“两万两。”

　　“两万两？”底下看客都惊呆了，瞬间一静，然后炸起来，有说疯了的，有向旁人求证自己没听错的，还有一个劲摇头完全不知该说什么的，议论纷纷。

　　顾大老爷面如土色，蠕动着嘴唇还要说什么，旁边有人硬把他拽走了。

　　吴有生环顾四周，示意大家安静，“敢问这位公子是——”

　　众人议论声止，都想知道两万两梳笼一个妓女的人什么来头。

　　裴元收起折扇，拱手道：“在下金陵沈玉。”

　　吴有生惊道：“莫非是金陵第一绸缎商沈家？”

　　裴元微微颔首。

　　大家顿时释然。有人说：“原来是江南首富沈家，怪不得出手如此阔绰。”又有人说：“竟然是沈家，难怪，难怪，顾大老爷输得不冤。”毕竟沈家是江南首富，而顾家连泉州首富都称不上。

　　吴有生忙拱手笑道：“原来是沈公子，失敬失敬。不知沈公子怎么会到我们泉州来？可是有什么发财的生意？能不能捎带在下一二？”

　　裴元高声说：“沈家以商立足，生意遍布天下，沈某此次前来，便是以商会友，想同泉州的各大商户们交个朋友。”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这沈公子看着年纪不大，气魄却不凡，看来沈家后继有人。

　　裴元这一亮相，直把风回雪的风头都压了下去。泉州城的商人们消息灵通，不到一天都知道金陵沈家来了泉州，蠢蠢欲动，打探沈家要做什么生财的买卖。

　　言悠悠看着裴元下楼，在众人欢呼起哄声中将风回雪带回房间。照青楼里的规矩，裴元今晚要留宿群芳院，还要点燃一对大红烛，以示洞房花烛的意思。

　　言悠悠满心怪异，他不是京城人吗，米饭都吃不惯，成天嚷着要吃饺子面条，什么时候成了金陵沈玉？

　　一场热闹过后，众人三三两两散去。蒲希密仍在啧啧称奇：“风回雪姑娘真是美丽，特别，我喜欢！”

　　言悠悠摇头叹气：“你再喜欢也没用，两万两银子啊！”一千二百五十斤（古代一斤十六两），堆在那里，一间屋子恐怕都放不下，她连两万个铜钱都没见过！

　　蒲希密也被震撼到了，两万两，可不是两百两，就算一百两一张的银票，也有两百张，摞起来比一部书都厚，他虽是富家子弟，也没摸过这么多钱，说：“好了，美人见过了，热闹也瞧完了，不虚此行，咱们回去吧。”

　　言悠悠却问：“你身上有多少钱？”

　　“干嘛？我可没有两万两。”他拿出钱袋，今天特意多带了些银子，除了一袋现银，还有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言悠悠打听清楚钱妈妈是群芳院的主事人，找到她，开门见山说：“钱妈妈，你们这里有个烧火打杂的小姑娘，是我的朋友，我想赎她，可以吗？”

　　钱妈妈认出她就是那个女扮男装闹着要看美人的小姑娘，“哦，是谁？”

　　“是你们新近买来的，叫姚石榴。”

　　最近确实买了一批粗使丫头，钱妈妈也分不清具体是谁，问：“你是她什么人？进了我们这里的人，想赎回去，可没那么容易。”

　　言悠悠说：“不是什么人。”

　　钱妈妈不信，“哪有人这么好心，平白来妓院赎人，你不说缘故，休怪我不通情理了。”

　　言悠悠只好据实相告：“她在我落难时给了我一个红薯吃，还帮我逃过一劫，今儿晚上碰到她，见她可怜，想赎她出来，仅此而已。”

　　钱妈妈重新打量她，“没想到姑娘为人如此仗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也不是那等为难人的，只是我们院里赎人有赎人的规矩，可不是多少银子买进来就多少卖出去的。”

　　言悠悠穿着一袭简单的素色圆领袍，袍子都洗的褪色了，头上用一块布巾包着，连根簪子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有钱人。

　　“说不上仗义，不过尽力而为。妈妈你说个数，若是钱不够，我回去凑就是了。”

　　言悠悠态度真诚，气质落落大方，钱妈妈对她大为改观，叹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从来读书人，没想到姑娘一介女流之辈，竟也如此侠肝义胆。”让人去把姚石榴叫来。

　　姚石榴畏畏缩缩来了。钱妈妈一看，又瘦又小，眉眼普通，面色蜡黄，皮肤粗糙，怎么看都不像是美人坯子，当即放行，说：“我记得这一批粗使丫头买来时是二十两银子一个，我也不一进十出了，看在你重情重义的份上，一百五十两，带走吧。”

　　言悠悠问蒲希密借了一百五十两银子，拿回姚石榴的卖身契。买来二十两，卖她一百五十两，还是友情价，妓院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姚石榴听了半天才知道言悠悠要赎她，激动地哭出来。

　　言悠悠说：“别哭了，看看有什么要收拾的，咱们这就走吧。”

　　姚石榴连连点头，眼中含泪，连个包袱都没有，就这么抱着一身粗布衣裳离开了群芳院。

　　蒲希密用马车送她们回去，对姚石榴的遭遇深表同情。

　　回到湖边宅子时，已是半夜，月上中天，照的地上一层白霜。两人抹黑进去，里面静悄悄的，裴元等人还未回来。言悠悠从房里找到火折子，已经熄了。姚石榴刚来，战战兢兢的，忙说：“外面月光亮得很，看得见，不用点灯。”

　　言悠悠说：“可是要烧水洗澡啊。”她可不像小唐他们身强体壮，哗哗哗直接用井水冲澡。

　　她跑了一天，一身的臭汗，不洗澡睡不着。晚上没吃东西，饿得厉害，找了一圈，还有中午剩的半盘炸鱼，就着小孙买的包子，和姚石榴坐在院子里吃起来。

　　吃到一半，门口传来一阵骚动，裴元等人进来。言悠悠特意往后看了看，没见那个价值两万两银子的风回雪。裴元猛然见树荫下一团黑影，吓一跳，定睛一看是她，斥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装神弄鬼呢你？”

　　言悠悠晃了晃手里的炸鱼，“吃东西啊。”

　　裴元皱眉问：“怎么这么晚吃东西，晚上你去哪儿了？”

　　小唐眼睛尖，早看见多了个人，笑嘻嘻问：“这位姑娘是谁啊？”

　　言悠悠说：“一个小妹妹，叫姚石榴，在这儿住几天，可以吗？”

　　小唐忙说：“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我不过问问，石榴妹妹你尽管住。言姑娘，你们怎么坐在这里，也不点灯，刚才进来吓我一跳，还以为进贼了。”

　　言悠悠拿出熄灭的火折子，说：“我不知道怎么生火。”

　　众人面面相觑。好半天小唐说：“言姑娘，你从来没有生过火吗？”

　　“没有火柴，也借不到火，我总不能钻木取火吧？”

　　裴元却问：“那你在英田镇怎么生的火？”

　　“都是去王家借火啊。对了，你们怎么生火？”

　　小唐从屋里拿了火镰火石，捏了些火绒放在地上，左手火镰，右手火石，用力敲击，撞击出的火花溅在细小轻软的火绒上，很快烧着了，再引燃火折子，将屋里的灯点上。

　　言悠悠一脸惊奇地拿起火镰火石把玩，说：“原来这就是火镰火石啊。”

　　小唐不敢相信问：“言姑娘，你从没见过火镰火石？”

　　言悠悠点头，“嗯，第一次见。”又问：“这石头有什么特别的吗，一打就着火，是不是要去专门卖火石的铺子里买？”

　　小唐终于相信她是第一次见了，竟然问出这么没常识的话，说：“火石随便哪里捡一块就是了，好的火石棱角锋利，容易打出火花。”

　　言悠悠捏着火石，学着小唐的样子，用力往火镰上一敲，火花没敲出来，倒是敲出了一声惨叫，“啊——”

　　左手手指敲破了皮，流血了，肿得老高。她捂着手指，疼的不停吸气。

　　裴元骂道：“没见过你这么笨的。”骂归骂，还是回屋给她拿药。

　　言悠悠苦着一张脸说：“生火好难啊，要是有火柴就好了。”

　　小唐好奇问：“火柴是什么？”

　　言悠悠这才反应过来说漏了嘴，解释道：“就是手指这么长一个小木棍，顶上有火药粉之类的东西，只要轻轻这么一划，就能生火，比火镰火石好用多了。”她要是能造出火柴就好了，肯定日进斗金，无奈她一个文科生，完全不知道火柴头的成分是什么。

　　裴元说：“胡说八道，我从没见过这个叫火柴的东西。”

　　言悠悠哼道：“你没见过又不代表没有，你没见过的东西多着呢，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小唐，你说是不是？”

　　小唐看了裴元一眼，没敢吱声。

　　宋离忽然说：“有火寸条，又叫引光奴，松木条浸染硫磺，极易着火，可做照明用，可是跟言姑娘说的可以生火的火柴好似不是一种东西。”

　　言悠悠心想，火柴算什么，要是有打火机，保管你们这群土包子目瞪口呆。

　　裴元说：“行了行了，每天不知道在想什么，脑子里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睡你的觉去吧。”

　　言悠悠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拿上火折子，去厨房烧水了。

　　姚石榴忙跟上，小声说：“姑娘，我会生火。

　　言悠悠看着受伤的手指，点头说：“好样的，以后就指望你了。”

　　宋离望着言悠悠离去的方向沉思，心想这言姑娘，只怕来历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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