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冰七分甜

　　靠近港口的一个小诊所里。

　　“姨公。”

　　老医生和小护士猛地抬头，看见了两个浑身狼狈的年轻人，一个小腿上横着一道骇人的伤口，另一个丢了半边拖鞋，一脸紧张。
　　“这是被海盗劫了么这是？”老医生和小护士一起起身。

　　陆怀把人扶到了里边的椅子上，其实瞿北能走，他就是非要给人搀着。

　　“干嘛这么生动……”瞿北把兜里的手机掏了出来，见打不开了，于是就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欸怎么就扔了，修修说不定还能用。”陆怀弯下腰，伸手就要去捡那部手机。
　　瞿北拍开他的手：“追加一条规矩——不准捡垃圾桶里的东西，否则扣工资。”
　　陆怀连忙收回手，心说这个败家玩意。

　　“姨公你给他看看，刚刚在礁石上划了一下，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伤口还挺深，海水里细菌那么多，要不要给打个破伤风针什么的？”陆怀喋喋不休道，“还有清洗伤口，双氧水……”

　　老医生觑了陆怀一眼：“你医生我医生？小黄，先给他清洗伤口，我去准备缝合伤口的器械。”

　　陆怀站在一旁，小声问：“姨公，这得缝多少针阿？”
　　“不严重。”老医生轻描淡写道，“十几针就好了。”
　　“……”

　　瞿北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即便是在护士给他清洗伤口的时候也只是微微皱眉。
　　反观陆怀，老医生第一针扎下去的时候，他直接就叫了出来。

　　老医生郁闷道：“又不是扎你，人被扎的都没叫，你叫个屁？”

　　缝合前老医生给瞿北打了局麻，现在他除了能感觉到伤口的皮肉被扯动，其他一点痛感都没有。反倒是陆怀，看的人远比受的人要害怕。
　　他不忍再看，于是只好背过头去，望向玻璃门外静谧的黑夜。

　　瞿北抬眼，看着陆怀那颗半干不湿的后脑勺，有点好笑。

　　“好了，记得隔天来换一次药，三餐后口服两粒消炎药。伤口不能碰水，不吃辛辣、海鲜食品，忌烟忌酒。”老医生一边说一边写，然后将单子撕了给护士，“恢复好的话七天后就能拆线了，记得避免运动，别瞎跑，不然伤口不好结痂。”

　　“放心吧姨公，他是‘牵着不走，打着也不倒退’的懒驴，逼他运动他都不运动……”
　　陆怀话还没说完，就挨了瞿北一脚。

　　瞿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谁懒驴？再说一遍。”

　　“是我，好了吧？”陆怀背对着他半跪下来，“上来，我背你。”

　　老医生和小护士对视一眼，然后道：“他是局部麻醉，不影响走路的。”

　　“我知道。”

　　瞿北原本想拒绝，但想了想回去的路上并不全是平坦的马路，而且现在还是天黑，陆怀光着一只脚，踩到碎玻璃都有可能。于是他默默地把自己的鞋给脱下来了：“43码，能穿吗？”
　　陆怀点了点头。

　　换好鞋后陆怀背起瞿北，瞿北则在他背上拿着陆怀的手机照明，两个人一双腿，不紧不慢地往家里走。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到，突发奇想要带你去岛上玩。”陆怀一边走一边道，“害你受伤，还弄坏的一台手机，我……”

　　瞿北拿手机的那只手臂绕过他的脖子，轻轻搭在陆怀的左肩，而另一只手却忽然覆住了陆怀的下半张脸，夹着海盐味的吐息在他耳畔，轻声：“闭嘴。”
　　“话别这么多，娘们唧唧的。”

　　陆怀的瞳孔有放大的迹象，瞿北的手掌覆住了他的嘴唇，按着他的鼻尖，这让陆怀有点呼吸困难，也引起了一种未知的兴奋。
　　总之，陆怀现在的心里都是串成一串的“啊啊啊啊”。

　　但瞿北的手掌覆在上边不过几秒，就收了回去。陆怀呼吸顺畅了的同时，又有点小失落。

　　通向陆怀老家的那道石阶并不好走，每一阶都是不同形状的石块嵌成的，有时还会遇见一些滚落的锋利小石块。
　　陆怀突然想到自己说要背瞿北时，他犹豫过后，就把自己的鞋给脱了，这很显然是担心他的脚被划伤。

　　就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陆怀的情绪起伏跌宕，最后变成了不知所措的心跳。
　　噗通，噗通。
　　陆怀总觉得自己的心跳要被瞿北发现了，于是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瞿北将拿手机的手一偏，打亮了陆怀的耳畔和侧脸，这才发现他的脸颊连着耳朵，全是一片显而易见的红：“我很重吗？”
　　然而瞿北记得，上次电梯维修，他们家买了台新洗衣机，这货为了省二十块钱的搬运费，吭哧吭哧三分钟就把洗衣机扛上了六楼，瞿北都没见他脸红喘气的。

　　“还……还好。”陆怀回答道，“就是有点热。”

　　“梦梦！”两人的上方突然传来呼声。

　　陆怀一抬头，望见了趴在窗户沿的四个脑袋，分别是他爷他奶杨舒夫以及大黄。

　　三人一狗冲下楼梯，老太太凑过去打量这两人：“怎么了这是？”
　　“一身海腥味，我估摸着是给掉海里了。”陆少杨道。
　　“掉海里了……我的亲娘，你们没事吧？”杨舒夫牵着大黄，“瞿少这是受伤了吗？腿都快包成粽子了。”

　　陆怀抿着嘴，三步并两步进了门，然后把瞿北放在一楼客厅的藤椅上。

　　“咋回事阿，你两人？”老太太担心道，“这小伙的腿是摔了吗？”

　　陆怀简要地给他们复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

　　老太太听得血压飙升，差点要站不住：“这要是不能及时爬上来，你们……唉，你这孩子，从小就调皮，现在连累人家都给缝了十几针。”
　　“对了。”老太太一拍大腿，“我怎么给忘了，当年算命的说过，梦梦二十六这年最好待家里，哪都别去，要不然一定会有灾祸。”

　　迷信的老太太立马拉着陆少杨一起拜观音去了，陆怀原想去煮点姜汤给瞿北祛寒，刚转身就又想到医生说了要忌辛辣，生姜刺激，吃了不利于伤口恢复。

　　“把我装洗漱用品的包拿过来。”瞿北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上，新来的那只猫很活泼，在瞿北光着的脚上蹭了一下，见他没有反应，于是干脆在瞿北脚边趴下了。

　　陆怀飞快走进了楼梯下的储物间，把瞿北的行李拎了出来。

　　瞿北突然感觉自己的脚踝痒痒的，他一低头，发现那只小野猫正在舔舐着他的脚踝。
　　瞿北失笑：“我脚上是有海的味道吗？”
　　他习惯性地伸手，想要挠一挠小猫的下巴，结果伸出去的那只手在半途中卡了一下，又将小野猫拎开了。

　　这一幕陆怀全部看在眼里，但他没有问出口，只是道：“睡衣睡裤也给你拿好了，你一个人可以吗？医生刚说过你的伤口不能碰水。”

　　“我一个人不可以的话，你是要帮我吗？表弟。”瞿北调侃道，还刻意将“表弟”两个字挑高了音，再结合他玩世不恭的笑，这句话就颇有些调戏的味道了。

　　陆怀还没消下去的脸顿时更红了，他的性取向，两人心知肚明，瞿北显然是在故意拿他寻开心！

　　这时候蹲在三只猫之间快乐得无法自拔的杨舒夫突然开口道：“还是别了吧，我们陆哥肯定把持不住……”

　　“找打呢你？”陆怀重重按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杨舒夫被晃了一个踉跄。

　　瞿北接过陆怀手里的衣服：“厕所在哪？”

　　“客厅左边。”陆怀提起袋子里的瓶瓶罐罐，“我带你去吧，你肯定不会用我家的热水器。”

　　把袋子里的洗浴用品都给瞿北摆好后，陆怀在厕所了考察了好一番，最后连连叹气：“如果要避免你的小腿沾水，你只能把一只脚架在洗脸盆上，单脚站着洗，可是这也太危险了，容易滑倒……”

　　瞿北用左手托着右手臂关节，食指轻轻搭在鼻尖，他皱着眉，打量这个厕所。
　　这个厕所侧边是一块完整的山体石壁，表面不平整且潮湿。厕所里的白炽灯昏暗昏暗的，像是下一秒就会坏掉。除却那块山壁，其他三面的瓷砖壁上，都停着零星的几只白斑蛾蚋。

　　“你们家……就这一个厕所？”

　　陆怀随手拍死几只蛾蚋：“没，楼上还有一个干净的，但是上边没安热水器，而且积水多了就会漏水。”

　　瞿北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他长这么大，除了在电视里，还没亲眼见过这么差的环境。但毕竟现在是在别人家，他也不好表现出太嫌弃，只能郁闷地应道：“哦。”

　　“对了，我去找点保鲜膜，把你的伤口缠起来，这就不会进水了。”陆怀说完就出去拿了一卷保鲜膜和剪刀进来，让瞿北坐在塑料椅上，然后给他缠腿。

　　“还有这个热水器呢，你看见那个按钮没有，往右边拧一下，听到火燃起的声音，就说明它启动好了。”

　　瞿北原本计划着现在就叫车回H市，这个厕所的卫生环境实在让他窒息，但是一低头看见陆怀认真的表情，要说出口的话，就这样生生咽了回去。
　　陆怀的眼神纯粹而灼热，瞿北知道这个年轻人，虽然穷，但是有自尊，也需要尊严。如果自己现在打车回H市，无疑是在伤害他的热情。
　　想到这里，瞿北只好萎靡不振地点了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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