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前之草

　　那个下着大雪的夜晚成了小夏这个世纪最后一个美好的记忆。
　　雪消天晴的时候，公历20世纪几经行至尾声。同学们期盼的元旦联欢也要揭开盖头了。
　　其实各班都是如此，节目上乘者很少，精心筹划的更少，大家都没有那个时间，老师们虽说“支持学校组织的活动”，但谁也不愿意拿出自己课程的时间，毕竟期末考试跟着就要来了。
　　所以说联欢就是名副其实的“联合起来自寻欢乐”。大家坐在一起一个晚上不用自习，说说笑笑罢了。
　　小夏在那天的雪后就感冒了，而且很严重，嗓子肿得说话都有些困难，做联欢主持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好在班主任临时钦点，说小红平常话多，就让她来吧。于是到了联欢的时候，原本她和班长搭档的主持便阵前换将，成了小红和班长的“特别档”。好在串联词很少，是林士轩写的，他最近忽然文思大进，听到是小红的时候还赶在开始之前特意为小红重新修改，量身打造，颇为生动。
　　大家把桌椅重新摆放围成个大圈之后，教室里便有了足够的空间让大家表演和活动。
　　为了方便调度和临时的修改，小夏和林士轩坐在了门口，紧邻主持人上下场的临时座位。
　　小夏悄悄问林士轩：“一向不是喜欢嬉笑怒骂的吗，怎么这种串场词也写了？”
　　林士轩小声答：“原本串场词是为你写的，自然甘愿，现在你上不了，我一高兴啊，就更尽心了。”
　　小夏白了他一眼：“我病了你高兴？”
　　他忙解释：“不是因为你病了高兴，而是不用看到你跟他站在一起玩‘金童玉女’的把戏。”
　　小夏微嗔：“说什么呢？”
　　他指指“台上”的两人：“只怕这是小红的机会呢！等着她请你客吧！”
　　小夏看着前面的人，班长还是神色如常，不过略微轻松一点，小红却是明显的亢奋着，联想起平时的一些谈话，不由暗笑：小妮子春心动矣。
　　小红有意无意的经常说起班长，近来完全不掩饰她对班长的欣赏和仰慕了，一会儿说他人帅，一会儿说他够仗义。听得小夏直想笑，忍不住逗她：老说他好，不怕我跟你抢？
　　小红脸红：谁要抢他了？
　　小夏虽然爱八卦，可对自己的好朋友却决不会为了好奇心过分追问的——其实，她在等小红自己告诉她。
　　昨天把主持的活计交给小红的时候，她明显看到小红神色一震，满脸欢欣和兴奋。这种亢奋状态一直持续到现在。
　　中间别人唱歌的时候，小红回来喝水，坐在小夏身边，神秘兮兮的跟小夏耳语：“咱班主任一会儿就要回家啦，咱们马上就能彻底自由啦！”
　　“你怎么知道？”小夏一听也有点兴奋，那个年纪的学生似乎都是一样，不为什么，只是不喜欢和老师呆在一起，尤其是像班主任这样严肃得有点刻板的老师。
　　“咱们那漂亮师娘啊，总算不想冷战了，昨天回来啦，你说，咱班主任还有心思在这儿吗？”小红很为自己的独家消息得意，“你信不信，等会儿他就要闪人啦！”
　　正说着，班主任悄悄走到小夏身边，拍拍小夏的肩膀，一脸严肃：“控制一下时间，等会儿跟班长组织一下，别太乱了，让大家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课。”
　　小夏尽力让自己不要笑出来，点头答应。班主任又象征性的站了一会儿，转了出去。
　　小红冲小夏弹了个响指，两个人大笑。林士轩拍拍小夏的肩膀：“收敛点儿，回头呛着就彻底哑了。”
　　班主任一走，大家更少了拘束，渐渐随意起来，也不按一开始的章程来了，各人但凭心情，兴之所至，随意嬉笑唱跳。
　　在大家的起哄中，班长今晚也开了口，唱的却是一首并不新鲜的歌：《掌心》。没想到班长的歌唱得很好，原本两个男声的歌他自己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小夏不由也被吸引，以前从没觉得这首歌有多么特别，现在从班长口里唱出来，竟有种说不出的深情款款的味道。一句“深夜里，梦里总都是你倩影，而心痛是你给我的无期徒刑”让人仿佛能感受到那种倾心相爱却求之不得的心酸，“摊开你的掌心，让我看一看你，玄之又玄的秘密，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有我有你”有给了人无限的遐思，执手相看，在爱人的手心里找寻自己的位置，是多么美丽的童话啊。
　　小夏忍不住抬头去看林士轩，发现他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半年多来，林士轩又高了许多，即使坐着，也显得挺拔修长，他面色白皙眉目清朗，透着些儒雅的味道，是那种穿了古装就可以去演宁彩臣许仙的感觉。此刻微笑的他，眼神中有一种软软的温柔，让小夏一下子就跌进去，并且甘愿沉溺其中。
　　她当然没有发现，此刻的班长，也用同样的温柔的眼神望着小夏，只是那份温柔中隐含着些苦涩，就像他现在正在唱的那首歌。
　　和他一样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小红。
　　班长刚唱完，小红就跳到他身边，大声叫好，这样的举动大出小夏意外。可是小红却什么都没有再说，接过班长手中的麦克，她唱起了一支很老的歌：《独角戏》。
　　没看出来，平常嘻嘻哈哈大而化之的小红，竟能把这首苦情歌演绎得哀怨缠绵。
　　当然，这样的情愫除了当事人之外，别人是不会看出来的，一曲终了，喝彩声一片，教室里又开始了喧闹。小红颓然回来，拉着小夏的手：“陪我出去透透气好吗？”
　　小夏从林士轩手中接过围巾和帽子，套上羽绒服跟出去。
　　教学楼里一片热闹，操场上却非常安静，隐约传来到喧闹声显得那么遥远。寒冷的冬天的夜晚，天气很晴朗，能看到月亮，既不是如钩新月，也不圆满，只是那么扁扁的挂在天上，透着一点凄凉，难怪嫦娥会后悔，守着那样一个冰冷的月宫，再没有人世温情，纵然青春永驻日月同寿又能如何！
　　小夏终于发现自己又走神了，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转脸看小红，发现她一脸落寞，完全没了方才的兴奋，于是打趣的问小红：“怎么以前不知道你的歌唱得这么好？你还蛮内秀的嘛！能把《独角戏》唱得跟许茹芸一样好听！”
　　小红并没像往常一样跟她贫，却很失落地叹气：“他和我，唱的都是独角戏罢了。”
　　“嗯？你说什么？”小夏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我好像真的喜欢他了。”小红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字一顿。
　　“谁？班长？”小夏觉得自己迟钝极了。
　　“嗯，我喜欢他，我天天看着她，可是他天天看着的，是你。”小红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
　　小夏猛烈的咳嗽起来，半天才平静，“你在说什么啊？”
　　“你不用紧张，你跟林士轩是一对儿，别人看不出来，可瞒不了我，要不然我早就把你当情敌了。”说到后来，小夏笑了起来。
　　“啥？”小夏有点不好意思，唉，自己看穿别人的心事，别人当然也会发觉自己的秘密了，因为她们是好朋友嘛！
　　“其实我看得出来，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小红接着小声说。
　　小夏又无话可接，只好静静的听着。
　　小红却并没有再多说下去，只是默默的看着远处。
　　小夏的心情也没法平静，人世间有太多的辛酸痛苦，却大都逃不出爱恨嗔痴几个字。班长对自己的感情，她不是毫不知情，却也并不曾深想，或者她心中眼中都只有一个林士轩，而忽略了太多吧。孟川呢，没来由的想到他，他对自己是否真的像他说得那样是好朋友呢？如果只是朋友，又何必忽近忽远捉摸不定呢？这一切，林士轩是不是知道？至少，班长的情意他是知道的，他又为什么从不提起呢？他曾经说过的尊重她的一切选择，这是一种信任还是放纵呢？她和他现在默契亲近，将来呢？他们又会如何？
　　问题越想越多，竟让她心头烦乱起来。这样的问题，比起物理化学的习题，却是难上太多，关键在于，没有规律可循。
　　小红却像是放下了些压力，转过来，站在小夏对面，坚定的说：“以后，除了成绩，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班长，我就不信他是石头做的。”
　　小夏忽然觉得很感动，自己真的远远比不上她，至少她和林士轩的相处中，自己就没有小红的勇气。当初是林士轩主动接近的自己，而自己转学的时候不是就已经放弃了吗？如果没有林士轩恰好转来，她今天能做的，不过是哀悼逝去的初恋而已。
　　不由得握住小红的手：“嗯！他会看到你的，你这么可爱，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两个人携手回去，班长正在找小夏，他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想问小夏还有什么事情，小夏想了想便跟班长说还是散了吧，明天还要照常上课呢。
　　小红的圆圆的脸庞、坚决的眼神反反复复的在小夏眼前晃动，走在路上也在想她的话，没留神孟川已经走在她的身后。
　　“在想什么？”孟川问他，好像心情很不错。
　　“哦，”小夏一笑，“没什么。”
　　“玩得开心吗？”孟川今天真的很开心呢。
　　“嗯，很好，今天大家都挺高兴的，新千年嘛。”
　　“是啊，新千年呢，你许愿了吗？”孟川接着问。
　　“啊？有这个说法吗？”小夏愣了愣。
　　“嗯，有啊，你没许吗？”孟川很认真的问。
　　“哦，那就许一个吧。”小夏真的闭了眼睛许了个愿。
　　“许的什么愿呢？”
　　“希望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我的家人朋友，大家都平安快乐。”小夏慢慢的说，虽然她觉得这只是孟川的玩笑，可许下这个愿望的时候她仍然是虔诚的。
　　孟川却停了一下没有说话。
　　小夏和他骑着车子并肩走着，孟川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她爱的人里，有一天会不会有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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