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前之草

　　要说哪个节日最让大家有空欢喜的感觉，恐怕首先要推元旦。公历新年之后，旧历新年之前，往往是学生期末考试、公司年终算总账的时候，元旦之后，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候就到了。
　　自从校长在会议上宣布，今年的期末考试要采用市里统一的试卷，跟一中一决高下之后，老师们个个都收敛了往日的好脾性，天天拼命的督促和辅导，同学们也大都被班主任分次分批的叫去谈话了，这其中多数人挨了训斥，一般都以“这次考不好等着怎样怎样”之类的话结尾，弄得没被点名的人惶惶自危，颇有些风声鹤唳的味道。少数被点名而没有被训的，都是一贯自律甚严或者非常拼命在老师那里挂了号的。
　　从小到大，学校里一直有一些那样的学生，非常非常努力的在学习，起早贪黑，真正废寝忘食，但是成绩并不十分理想。不论老师还是家长，甚至他们自己，都找不出问题所在。只是他们的身影一遍又一遍的诠释着“苦学”二字而已。
　　齐小夏不是这样的人。她学习也很辛苦，但是并没有那么痛苦。她也会很累，但那不过是熬夜和长久没有休假造成的，并不是心力交瘁的累。考试这个东西，她并不愿意计较那一时的名次，只要过得去就好。
　　她发现自己很需要一段时间去安静的思考一些问题，具体是什么她现在也说不好，因为现在考试和放假的事情让她的心情很浮躁，只是自从联欢那个夜晚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心里面堵了些什么，不似从前那般清亮透底。
　　忙起来时间就会过得快了。很快就又到了考试的时候，这一次考场有了很多的变化，不再按中考时的成绩排列座次，而是按上一次考试的成绩，小夏发现这个考场里好多都是熟人呢。
　　孟川和李军也出现在这一间考场中，李军好像瘦了一些，显得精神许多，笑容可掬的从小夏旁边经过，打了个招呼。而孟川只是看了看她，什么都没说。
　　李岩还是坐在她后面，笑呵呵的看着她，小夏却没有上次的心情跟他多话。事实上这一阵子她的话少了很多，小红也是。不知道是她们谁影响了谁，还是各自怀着不同的心事。
　　坐在小夏左边的是一个叫做代峥的男生，是另外一个班的。这是小夏第一次见他，在这之前已经听过他的名字，他就是那个期中考试拿了第一名的人，只是小夏并不认识本尊而已。
　　那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男生，很瘦，有一双和小夏熟悉的男生们不一样的大眼睛，很明亮，盈盈带着些水气，像个女孩子，很多年以后小夏在一本相书上看到，说这种眼睛叫做桃花眼。
　　考试的时候是没有时间去观察别人的，小夏并不是天才儿童，她的相对不错的成绩也是平常一点一点学习、考场上一丝一毫不放松换来的，这样紧张的时刻她并没有余暇。
　　交上试卷的时候小夏吐了口气随意四处张望，顺便活动一下有点酸痛的脖子。却看到代峥正朝着自己这个方向，小夏收回了肆意摇动的双臂，对他笑了笑，算打招呼。而他也不过是微微翘了翘嘴角，点点头。
　　考试的成绩，小夏这一次略有进步——当然，这是纯就名次而言的，第二名，总比第六名进步多了。至于排在她前面的，仍然是那个有着一双含水的大眼睛的代峥。
　　这个对小夏而言并不重要，反正她一向不把这些东西看得太重。就像现在，校长把她叫到办公室里谈话，她也不再如当初一般紧张。
　　除了又一次慷慨陈词大谈本校发展让小夏觉得耳朵当垃圾桶真是痛苦之外，校长也谈到了她的成绩。不愧是这所学校的最高领导，校长的看法就非常高屋建瓴，他也认为小夏的成绩在一定范围内的浮动是正常的，完全不需要过分看重，只要按部就班继续做好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小夏发现，校长每一次的指示里面，只有这一次是最实在的。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小夏想着马上就可以放假了，忍不住兴奋，低头匆匆往外跑。冷不丁迎面撞上一个人，差点摔倒，幸好来人伸手拉住了她，不然非给办公楼擦擦地不可。
　　看清楚来的人是代峥，小夏的意外转眼就散去了，校长当然会特别关心一下这个现在的第一名喽，没什么奇怪的。觉察到代峥揽着自己的腰的时候，小夏触电般后退了一步，虽然现在套着厚厚的羽绒服，她还是不习惯。
　　代峥脸色略有尴尬，小夏也是，硬着头皮打个招呼，就想离开。
　　没想到代峥却走近一步，轻声说了一句：麻烦你，在楼下等我一会儿好吗？
　　小夏下意识的点头，等他进了校长办公室，她就开始后悔：自己怎么这么没志气，他说让等你就等，他跟你很熟吗？
　　不过话说回来，古人总说文人相轻，对于小夏这样所谓的“尖子生”，心底里对于和自己不相上下甚至略强于自己的同学多少也是有一点“不服”的。并不是不甘心看到别人胜过自己，只是对这样的同类有着天然的一窥究竟的好奇。她于代峥如此，只怕代峥心里，也是做此想法的。
　　办公楼大厅里的座钟比小夏还要高着很多，钟摆有节奏地摇晃着，小夏就站在它面前，看着它一下一下的摆动，心中涌起许多感慨，就在这一左一右的摇摆中，时光就一秒一秒地流逝了，她站在这个空间，时间却不再是刚才的。人可以占有很多，但是对时空却是永远无能为力。
　　代峥很快就下楼来了，快走到一楼的时候站在楼梯上看着小夏。她正站在大厅的座钟前出神，瘦弱的身子裹在鲜红的羽绒服里，让他没来由想起刚才的一幕。不盈一握，便是她这个样子吧，她真的很瘦啊，瘦得让人心疼。可是她的眼神，却显得迷蒙而空洞，似乎早已神游物外。考试的时候他就发现她流露过这样的表情，她在想着什么呢？
　　代峥走到小夏旁边，轻咳了一声，小夏回过神来，向他一笑：走吧。
　　两个人并肩走在校园里，小夏自然不知道代峥想说什么，只是静静等他开口。而代峥却并不想说话，他对她的好奇心原是很强烈的，可这样和小夏单独相对之时却没了探问的心情，好像一切的问题都是多余的。
　　相对无言，两个人走到教学楼时，小夏终于忍不住了：你叫我吹着冷风等你半天，就是告诉我你很沉默吗？
　　代峥一窘：我好像忘了要跟你说什么了，真的很抱歉，我以后可以去你班里找你吗？
　　小夏点点头：你现在是年级里的风云人物，当然求之不得了。
　　因为上面再三强调减轻中学生负担，这个寒假竟然没有安排假期补课，小夏他们得到了一个长达二十天的快乐寒假。困在学校里太久了，大家都很兴奋，而且不久之后还要见面，没有什么惜别难过之类的情绪。
　　小夏放假的第一天就在沉睡中过去了。作业是很多的，但是她不想再一头扎进去，她需要休息。
　　马上就要过年了，小城里时常能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空气里弥散着轻微的硫磺气味。街市上售卖着各种各样或精美或平实的对联，面色温和慈眉善目的灶神像，还有各种版本和风格的龙的招贴画，新的一年，是龙年了呢，也蛮有意思，难怪人们常说21世纪是中国人的世纪呢。
　　小夏领着妹妹在街上晃悠，妹妹兴高采烈的挑着喜欢的装饰品和吉祥物，小夏漫不经心的念着对联上的话，左右不过是“春满乾坤福满门”之类的话。并无新意，却千百年来流传不衰，大约就是因为人们总是渴望幸福祈祷平安的心情从未变过吧。
　　说到幸福，人人都在追求幸福，正是因为并不是人人都拥有幸福。她齐小夏呢？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的眼光落在正挑拣着卡通小龙挂件的妹妹身上。她和妹妹在爸妈的呵护下长大，从小都没有受什么委屈，爸妈甚至更偏爱自己一点，现在爸爸的生意也摆脱了年初时的困难，渐入佳境，妈妈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自己的成绩又一直都不错，从老师那里得到的从来都只有表扬和称赞，真的没有什么可以愁苦的呢。
　　等到渐通人事，情窦初开的年纪，她遇上了林士轩，他跟她心有灵犀，虽不是什么蜜里调油，却也一直清淡甜润，他们分别半年竟能再次相逢，朝夕相对而心意不变，竟从不知那种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苦楚。更加上有小红、孟川、班长这样的一些朋友，她真的可以说很幸福啊。
　　想起小红那天晚上说的话，哦，她忽然明白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心中郁结的情绪原来是一种不安！她何德何能，得到冥冥中的庇佑，可以比别人轻松很多的得到这么多，这不该惶惶吗？她的幸福，似乎来得太容易了。太容易得来的幸福会不会容易失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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