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娘子升官记

　　八百鼓声渐息，坊卒推开坊门，等候着出坊的人群蜂拥而出，涌上天门大街。沈蕴骑在马上，并不回头.

　　胜业坊虽离东边春明门近些，但因平凉在西，沈蕴便顺天门大街一路往西，过崇仁坊，皇城以及布政、醴泉、居德三坊从金光门出城。

　　在早起出坊的人群中，沈蕴的一行人并不显眼。沈母为她置办的大半行李都由楼娘子托了妥当胡商捎去原州，随身只有些要紧事物并路上用的东西，最终上路的只有三辆车，十余人而已。

　　出城这一阵，沈蕴选择了骑马，她□□这一匹河北马是楼娘子寻来的，她随口取了个名叫阿行，行路迢迢，也当是应景了。

　　因城内不宜纵马，御史台那八名庶仆为首的一位名叫郑成的便替她牵了缰绳，其余几人或驾车或随行，各自行事，皆有条理，并不需沈蕴操心。

　　沈蕴也知道这几人也算是御史台对她，或者说是对韩奕的一种补偿，自也不矫情，并不因是御史台中派下，便有所畏缩，不敢使唤。

　　“娘子，可要暂时歇一下。”郑成说这话时，正是刚到安上门前，青绿衣相间的官员们排起长队，完成着每天入皇城前的必备手续。在几日前，沈蕴也是其中一员，然而现在她却要远离繁华上京，孤身单骑前往边陲，怎生不让她心生感触。

　　郑成能在几人中为首，自有过人之处，此时出声相询，自是体贴沈蕴心意。

　　“罢了。”沈蕴又看了一眼巍峨皇城，那里面，有三省六部九卿大小几十上百个官衙，数千官员，上万吏员杂役，每天这般日出而入日落而出，维持着大周中枢的高效运转。曾经她也是这其中并不起眼的一员，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再入皇城否。

　　离了皇城，又走了小半时辰才出了金光门，官道上尽是离别之人。秘书省中以周光誉为首，却是已在道旁相候，沈蕴与她们再一一作别，饮酒折柳，再度上路时，已是近午时分了。

　　再上路时，沈蕴便上了车休憩，她之前骑马不多，今天骑了这半天已是够了，再多只怕要坏了皮肉。

　　头一夜为了给孩子们做锦囊，沈蕴一夜未睡，现在上了车，车里又没别人，官道也还算平稳，便靠了软枕昏昏睡去，却没睡多久，便被郑成唤醒了。

　　”娘子，前面有位官人娘子相候，说是要送别娘子。“

　　送别？方才在城门外，不是都一一做别过么？

　　沈蕴整了整衣衫，疑惑掀开车帘，只见李曲黑着一张脸站在车外，身后跟了一名身长八尺的锦衣壮汉，腰配障刀，只站在那里，便觉煞气凛然。

　　“李正字。”陈十三娘家一场稀里糊涂的醉酒，倒让沈蕴明白了李曲看似针对她的言语行为，究竟是自何而起，虽不认同，却能理解，眼下她来相送，沈蕴也是心生感激，端端正正的一揖见礼。

　　李曲还了礼，命仆役送上水酒 ，她取了一杯，沉声道：“你西去平凉，虽不为自己，但有这等气概，却是为我等女官大为长脸。这三杯水酒，我李曲敬你这等气概，也望你平安归来，莫趁了那等腌臜男人的心。”

　　李曲行事，虽是偏激，到底自有风骨气度，沈蕴微笑谢了酒：“平凉虽是荒僻，却也不是去得回不得的黄泉地狱，今日我去，饮你三杯酒，来日回时，吐蕃人的青稞烈酒，我还你三坛如何。”

　　吐蕃人的酒极烈，自来不是娘子们饮的，沈蕴这话自是玩笑，李曲却点了点头：“你若任满回京，我便在此候你的青稞烈酒。一言为定。”

　　李曲说得郑重，沈蕴也收了玩笑之心，李曲那话重点便是在任满回京四个字：“四年后，青稞烈酒三坛，沈蕴自当奉上。”说着伸出手：“击掌为誓。”

　　李曲眼中一亮，也伸手出来与沈蕴三击掌，慷慨道：”好，我李曲没有看错人。你在平凉若有疑难危困，我李曲帮得上忙的，你只管来信，便是帮不上，也能寻人来帮。“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李曲斜眼瞥了郑成一干人几眼，不屑道：”那几人是乌台来的？“

　　沈蕴知她消息灵通，点头称是：”我家中人口并不多，急切间雇人也不方便，有这几人，到底方便，路上也安全些。“

　　”不过是些跑腿办事的，路上好说，到平凉后你就准备只靠这几人。“李曲嗤之以鼻，却拉了沈蕴的手，把她拽到那锦衣壮汉跟前：”这便是要你保护的沈蕴沈光华，她此去平凉数年，我要你保她到平安回京，锦衣客一诺千金，想来不会让我失望罢。“

　　“锦衣客？”

　　这人沈蕴虽不认识，但说起锦衣客的名头却是无人不知。他是山东游侠，身手不凡，为人更是豪迈慷慨，颇有李青莲侠客行所赞风骨。

　　当年山西某张姓书生，游学时于某寺巧遇崔氏某女，花言巧语骗得崔女终身，崔家遂与之婚配。婚后崔女以家资相助，助张某入京应试 。

　　张某后得中进士，被某位五姓子相中，欲以女妻之。张某旋即应允，去信以当初成婚未告高堂，如今高堂不允将崔女休弃。崔女得信后投缳自尽，其父母哀伤过度，不久也自死去。

　　这本便是张某为攀附权贵，无情无义，知情之人并不多，谁知他竟洋洋得意，伪托虚事做了篇传奇，大书特书自己如何克己复礼，才有今日夫荣妻贵，绯衣在望，至于崔女下场如何，却是只字不提。

　　大周自来便有好传奇之风，张某这一篇也借此风广为流传，锦衣客却不知在何处得知崔女实事。其时张某在江南某县任县令，他仗剑千里，直入县衙，斩了张某首级，以血为墨，书了“今斩负心人张某于此”一行字在壁上，又自仗剑而去，一县之人，无一敢当。

　　张某再是如何，也是朝廷官员，裙带勾连又深，锦衣客杀了他，只得亡命天涯，隐姓埋名，从此抛了真名。但锦衣客三字，却是自此广布天下。

　　这般事迹沈蕴也尽知，还知他得了贵人庇护，有了安身之所，却不想今日得见真人，还成了保护他的护卫。

　　“褚八之话，自无反悔。李娘子拿话激某，无非是怕沈娘子使唤不动某。”那锦衣客本姓褚，行八，因犯事抛了本名，如今便以褚八自称，又对沈蕴一抱拳：“某今日起便随了沈娘子，沈娘子但有吩咐，褚某定当依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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