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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家子
沈蕴已离京而去，而胜业坊沈宅里，做阿母做了几十年的沈母，对着正在或哭或闹的三个孩子，正在头痛不已。
沈蕴教导孩子，颇有当年沈先意教导她之风，遇事不哄不瞒不打不骂，而是细细的讲道理，连带这次去平凉，也都细细的与他们说过。
几个孩子虽是聪颖乖巧，但到底只是稚龄幼子，平日里碰到的事再难也不过如此，可是沈蕴从他们身边离开，还要一去数年，对他们来说却是天大的事。头一夜便是哭着哭着，苦累了睡着的。早起醒来不见了母亲，又如何不哭不闹。
譬如眼下，养得最娇的韩颐正趴在沈母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韩随就干脆趴在地席上不起来，手脚并用闹着：“我要阿娘回来，不要阿娘走，不要呜呜呜……”
这两个小的哭闹也就罢了，更让沈母头大的是刚被胡叔从门口拽回来，身上还像模像样背着个小包裹的韩泰。
“阿泰，你这么一个人跑掉，是想急死阿母么。”
“我要去找阿娘。”韩泰撅着嘴，一脸的不服气：“阿娘说她要去当官，当官可以带家眷，以前阿耶当官的时候，也带了阿娘跟我去了。所以我可以跟着阿娘去她当官的地方。”
他如今不过五六岁年纪，说出得话却是条理清晰，有板有眼，被另外两个小的闹得烦躁不已的沈母一时竟被他惊倒，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好气在这孩子胆大包天，自己包两件衣服抓一个胡饼就要去寻阿娘，浑然不知以他那两条小短腿，走到天黑去，也未必走得出胜业坊。
好笑却是这孩子小小年纪，不但记事清楚口齿伶俐，还能自行推想，由此及彼，也不枉是她沈家的外孙了。
沈母正寻思着什么话来堵住韩泰时，门外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相伴随的还有胡叔又惊又喜的呼声：“老夫人，老夫人，郎君回来了。”
来的自是之前说要数日之后才能回京的韩奕，素来重视仪表的他此时却是风尘仆仆，乱糟糟的胡子和眼下的黑圈十分打眼，身上袍衫又皱又脏，若不是胡叔之前通报过，沈母一眼都快认不出来人是自家女婿了。
“岳母大人，蕴娘何在。”
韩奕面色沉重，急匆匆行了个礼，甚至无暇招呼几个孩子，直接了当的便向沈母发问。
“蕴娘已经启程了。”
看着如此模样的韩奕，沈母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以她为母之心，见女儿为女婿那般牺牲，总是不悦，但又见韩奕这般模样，也不禁生出些“不枉蕴娘”如此的心思了。
“启程？”韩奕狠狠一拳砸在自己掌中：“我赶得这么急，她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不应该啊，韩监察送来的信上不是这么说的啊。这……这……”
见韩奕如困兽一般在房中转来转去，沈母心下不忍，柔声劝解道：“也是蕴娘走得急，她今早启程，你这时便到了，前后还没差两个时辰，只是前后脚的事了。”
“今早启程……”韩奕眼睛一亮：“平凉在西，她可是从金光门出城？”
“是的。”沈母点头：“你大约是从春明门入的城，故而没有遇见她。不然随行有你们御史台的庶仆，见着你时，定是不会让你们夫妻错过的。”
“御史台的庶仆？”韩奕面上一抽，似是想追问下去，却又收了回来：“我先出城去追蕴娘，岳母大人请恕小婿失礼了。”
韩奕言罢，转身便要走，却不防袍子被人拽住，正想发力甩开，一眼扫过去却是大儿子韩泰，两只小手正拽着后襟，一脸倔强的看着他。
被儿子这么一看，韩奕顿时生起慈父心肠，蹲下身来抚慰韩泰：“阿泰，阿耶去追你阿娘回来，你在家陪着你外祖母，带好弟弟妹妹可好。”
“阿娘去当官了，不回来。”韩泰松开一只手，指了指地上之前被胡叔放下的，他自己打的勉强可以称为包袱的物体：“阿耶要去找阿娘，带我去，我跟着阿娘去她当官的地方，就像以前阿娘去阿耶当官的地方去一样，”
“胡闹，那地方你不能去。”韩奕假作沉脸：“你阿娘也不会去，阿耶这是去带你阿娘回来，不去当官。”
“阿耶可以当官，阿娘也可以当官。”
小孩子的逻辑简单却固执，韩奕没有更多的时间跟小孩子耗，想了一想干脆一把把韩泰抱起：“那阿耶带你去寻阿娘。”
“女婿……”沈母不由发声，而赖在地上已经闹累了的韩随跟韩颐听到这句话，一个一咕噜从地席上爬起来，一个从沈母怀里钻出来，双生子异口同声说道：“我也要去找阿娘。”
“你们两个好好在家等。”带一个还能骑马，带三个难不成乘车，韩奕示意沈母放心：“我定把蕴娘带回来，岳母大人且放心。”又虎着脸对韩泰道：“等下不许哭。”
韩奕夹着韩泰急匆匆回了前院，先把韩泰推上马，自己牵了马就要出门，跟他一路回来的庶仆都累得躺在廊下爬不起来，见韩奕又要出门，便都叫了起来：“韩里行……”
“你们不必跟来，我去去就回。”
韩奕丢下这一句，牵了马出门，韩泰坐在马上摇摇晃晃，倒也不怕，反而催着韩奕：“阿耶，快一些，慢了就追不上阿娘了。”
韩奕倒是想快，可是京城纵马是重罪，他便是再急，也不能扬鞭纵马，直冲金光门，他耐着性子，循着沈蕴行进路线，好容易出了城，已经是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再看看马背上的韩泰，依旧在咬着牙坚持，却再没有催着韩奕快些了。
自鞍袋下取了水囊给韩泰喝水，韩奕自己又灌了几口，沉声道：“阿耶这就要去追你阿娘，你在马背上不准哭不准闹，不准乱动，累了就靠在我怀里靠一下。君子言出必行，你可做得到。”
“做得到！”
韩泰容貌与韩奕极是相似，更相似的，是他们眉间那一抹傲气。
“好，不愧是我韩奕之子。”虽是为妻子之事担忧，但见有子如此，韩奕也不禁心怀大畅，他一转念，想起自己公务繁忙，子女教养都是沈蕴操劳，念及妻子的好，便更下定了要将沈蕴带回来的决心。
他韩奕之妻，自有他韩奕护佑，几时容得别人设计欺辱，再大困难，再险前途，自有他韩维禹去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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