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来迟

　　一直过了大半个月后，一行人终于到了扬州城外。扬州城果然是春风十里，豆蔻软香。只是这城郊便处处芳香，柳暗花明。马车的车轮缓缓压过那铺满青苔的青石板路，辘辘有声。

　　那城门口夹道站着许许多多多锦衣之人，多是扬州城内各大帮派世家，而为首的那个赫然是扬州城城主，身后跟着一干黑衣下属。

　　他们看到远远驶来的华盖马车，立马快走两步迎了上来。

　　马车停下，燕执走下马车，一群人笑着招呼他，字里行间不乏恭敬。

　　燕执淡笑着与众人见礼，端起了一副宗师气派。左扇无奈地从车上下来，站在他身旁。他这人人前一副正人君子样子，人后又是另一副浪荡模样，却不知那温润如玉的玉面公子是他，还是一脸玩笑意味爱捉弄人的才是他。

　　何况他今年似乎只是二十开外吧？怎的与这些年过半百花白胡子的半老头子们皆是谈笑风生？

　　“玉面公子您老人家能来我们扬州城真是令小城蓬荜生辉啊。”扬州城主行了礼，摸摸花白的胡须，一脸热切地看着燕执。

　　燕执似乎完全没有被他那一声“老人家”惊吓到，果然已经习以为常。他谦虚说道：“扬州城人美景也美，能来这儿一度春风，实是人生一大乐事。其实我在扬州城也有别院，只是以往来都没去拜访城主你，实在是失礼啊。”

　　“哪里哪里，您能来就是我们的荣幸了。”城主拱手道。

　　众人如这般行了见面礼，便往城里去。

　　“公子啊，你确定我们要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城？”待众人跟在他们后头进了城，左扇低声在他身旁说道。啧啧，派头这么大，连城主都来了。这么大的排场，就不怕流火阁的人都吓得藏起来？

　　燕执一手搂着她，在她耳旁笑着低语道：“当然，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呢？这整个江湖都是我的，走在自己家里庭院里自然是光明正大。”

　　庭深栀子香，桥下芍药红。二十四桥明月夜，一朝醉酒不思乡。扬州城里不仅风景美，集市极繁华，而且民风较为开放，那青红之地比比皆是。由于扬州文人雅客多，自然少不了风尘。

　　客醉扬州城，一晌青楼好梦。

　　扬州素有美人乡之称，而近日来，扬州最有名的两位美人最近却都有些情事不顺。

　　其中一位是扬州暮雪山庄大小姐柳玉笙，一个月前，她与玉面公子的婚事被一场江湖纷争给破坏，被迫重回暮雪山庄。这好好出了阁姑娘居然又回了娘家待字闺中，实在是时运不齐。

　　虽说那仇家已经被玉面公子歼灭，但大婚之日见了血光，总不是什么好事。婚礼一拖就是一个月，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礼成。

　　二是那雁鸣阁花魁上官如烟。这位花魁一向以冰山美人著称，弹得一手绝世好琴，只卖艺不卖身。只是这风尘之地里，谁还能保持着不沉沦？这几日便有传闻说如烟姑娘房里夜夜宿着一位年轻公子，据说这是如烟姑娘亲口应允的。

　　春宵一刻，红帐旖旎。扬州城里只要是男子，都无比羡慕那个神秘的年轻公子，却如何也打探不到那是何许人也。

　　上官如烟大概是芳心已付，但人家公子说不定只是来这风尘之地玩玩罢了，到时候说走就走，挥挥手不带走一片衣袖。

　　雁鸣阁。

　　上官花魁闺房中。

　　“阿扇！好久不见。”叶迭一懒懒地躺在软榻上，吩咐丫鬟给他们添了座，“我说，我想见阿扇，怎么总有个人阴魂不散？”

　　他指的自然是跟来的燕执。今日他们刚进城，便有雁鸣阁的伙计拿了一把玉扇来请左扇，燕执以不放心娘子安危的理由死皮赖脸跟了来。他怎么放得下心？别说这人对自己娘子虎视眈眈，便是他娘子的心意如何他也不能确定。

　　“我道是谁骗去了花魁姑娘的芳心，原来是你这掉下凡的谪仙。叶神医在这风尘之地可真是潇洒快活啊。”燕执毫不客气地拿起桌上备着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又给左扇也倒了一杯。

　　“我孤家寡人一个，当然只能来风尘之地找找快活了，不像我们可敬的庄主大人，左拥右抱享尽了齐人之美。”叶迭一向来毒舌得很。

　　“哦？”燕执一把揽过左扇示威，“本公子的娘子自然比这些青楼里的风尘女子好上千百倍。”

　　叶迭一恨恨地看着他，总算没了反驳的话，从软榻上起身坐到他们边上。

　　左扇头疼地听着两人斗嘴，越来越觉得江湖上传言不可信。

　　传闻中玉面公子温润有礼，丰神俊朗；传闻中叶迭一是谪仙下凡，清浚出尘。哪里是这两个之争口舌之利的人？

　　“咳咳……”还是得由她来结束这诡异的气氛，“怎么不见上官姑娘？”

　　叶迭一一听急了：“她出去了。阿扇，我和如烟不过是旧相识，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一把握住左扇放在桌上的手，眼神诚挚：“我还是清白的，你要相信我。”

　　一只指节修长的手伸过来，毫不犹豫拨掉某人的狼爪，又紧了紧搂着左扇肩头的手。

　　叶迭一又是恨得牙痒痒，但也不打算和他计较，转眼心情甚好地对左扇说道：“阿扇，你还记得阿蛮吗？”

　　左扇眼睛亮了亮：“阿蛮啊，怎么了？都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

　　“放心，它在狼群里可是头头，还找了一头漂亮的母狼，生了一窝崽子。”叶迭一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你见到它了？”左扇急忙问道。

　　“恩。”他点头，“前些日子我去墨山附近替人诊病，远远看到半山腰有一群狼群。我走近了看，那为首的一个额间一缕火焰形的白毛，不是阿蛮是谁？那小子一副高傲的模样，也不知道当年是谁老是跟我抢肉吃。”

　　“噗！”左扇笑岔了气，“你也好意思说？难道不是你没皮没脸抢阿蛮的肉吃？难怪它老是追着你的屁股咬。”

　　正是午后，外头阳光明媚得很，却在她这展眉一笑下失了颜色。青楼梦好，红楼好梦，他二人在这满是美人的扬州城，却第一次失了心跳。

　　有多久没见她这般开怀地笑了？燕执模模糊糊地想着，她平日里虽有欢颜，但大多只是浅浅一笑，便是有时被张大侠的举措逗笑了，那笑意也从未抵达眼底。

　　难道真的是这个人吗？能让她随心所欲开怀大笑，能让她眉眼弯弯嘴角轻扬，能让她明媚得如九天仙子？

　　他抿了抿唇，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叶迭一回过神来，笑着说：“除了阿蛮，我还碰到了好些熟人。你记得周川吗？他现在已经当上了小队长，面上添了一道好几寸的伤疤。”叶迭一说得兴起，还不忘白了燕执一眼示威。

　　左扇回忆着过去，半晌叹了一口气道：“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哪能忘了呢？一个个便是百年之后的灰烬我也是认得的。只可惜我也从未回去看看他们。”

　　“别说，你这个小将军得人心的很，他们都念着你呢，说让你再带他们杀过关山。”叶迭一语气轻松，“都不知道你哪里好了，我怎么觉着你又凶又没有女人味，当年不过是个骄纵的小屁孩。”

　　左扇挑了挑眉：“哦总比三天两头去炊火师傅那儿偷吃的小军医来的好吧。”

　　燕执听他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欢快，终于放下茶盏起身往外走：“你们先聊，我出去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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