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

　　十六．蒟蒻
　　我再也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下被迫给出要给林放的答案。

　　我不是不曾想过，我可以给他更多不甘不愿的欢爱，只是我想要保留一些我不能使用的权利。

　　冥冥之中要变得不能从容。

　　我甚至都做好了某种情况下，我可以忍受所有人的嘲讽去做他的情人，但我从未想到他会追着我们的旅程过来，始料不及。

　　我不可置信，不知道是震惊，还是狼狈。

　　当他出现在酒吧的时候，当徐敬那一声“林老板”喊出声的时候，我终于知道，我必须要做出选择。

　　徐敬看着我，目光晦暗不明，而我，却不知道徐敬的目光如此重，让我不能承受，我偏过头，刚好看见芣苢，她一杯一杯，啜饮着酒色。

　　我要如何让自己手脚镇静，心肺安宁，然后目光才可以从她的身上抽离回来。

　　她是被风扯碎的魂魄，一片一片，在灯红酒绿中哀伤而沉默。

　　我在想：

　　她，会不会，会不会真的，从我的世界走开？

　　我怕她从我的世界走出去，但又惶恐着，她在我的世界游走而会将我的世界侵占。

　　我知道，在这周围的男子几乎都有着想切割机一般的目光，在这些目光里面，她的呼吸渐渐成了碎片，我甚至来不及竖起耳朵，那巨大的声响便拉扯着所有人，卷进漩涡。

　　然后是挫骨扬灰的疼。

　　我注视着她所有的表情，可是，她还是我一直看着的她吗？

　　她不复微笑，就像是冰霜覆在脸上。

　　这让我忍不住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当目光再次落在林放的身上的时候，这时候，我听到他的声音，一如哈尔滨的空气般冷冽。

　　“我的答案呢？”

　　答案？他的，我的，我要怎么给他，怎么得到自己的，我扬起脸，直视着他，我已经决定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视死如归了，我知道这时候我的脸上，应该已经算是给了他一种答案了吧。

　　我看到他的动容，还有怒气。

　　但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随后，他坐在徐敬的身边，若无其事地和徐敬对饮，间或，目光会投来我这里，然后又从芣苢的身上掠过。

　　没有任何处置，我知道这算是一种侥幸吧，可是，仍旧忐忑不宁，这安宁像是快要死了一般。

　　这时候，芣苢已经醉了，一塌糊涂，但是端坐在那里，只是脸色潮红，吵着要听人吟诗。

　　我不会吟诗，只会唱歌。

　　于是，我唱歌。

　　带我走。

　　我看见她在这歌声中突然清明一刹的眼眸，那是一种哀伤的期盼，一如我曾经不知是爱情还是其他的时候，我也这样眼神清明，存有一丝丝甜一丝丝苦的期盼着。

　　林放只是看着我，目光冷冷的，不似徐敬望着芣苢那般，带着体温的目光。

　　当芣苢终于不再安静，吵闹着要回去的时候，她自己便早早先站了起来，率先走出酒吧，徐敬紧张跟在后面，我刚要追上去，却被林放拉住，他握着我的手，那么用力，一阵一阵的疼。

　　我想，我再也没有被人这样用力抓着，像是要捏碎在掌心之间一般。

　　这样被他牵着走出去，恰巧碰到下雪。

　　我看见灯影里落下的雪花闪着银光，还有空气里淡淡的土腥芬芳，我看着林放平稳的脚步不紧不慢，就在芣苢他们的身后，在这纷飞的雪花里，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被林放抓着的无处逃脱还是被某一种情绪萦绕于怀不可逃脱。

　　这时候人行道那里响起响亮的喇叭声，我匆忙望去，是徐敬拉芣苢入怀的姿势，这时候，芣苢的一只脚仍旧落在人行道下。

　　我是被吓到了，这时候我像是又看到上官一般，鲜红的血液一点一点吞噬我的神经，手指不由自主收紧，却仍觉得指间那么多空隙是我抓不到的，伏在一棵树旁，像是要将心肺全吐了干净才安心。

　　林放站在一边静静看着，这令我觉得自己有病，精神病，因为我喝的并不多，但是我却在呕吐。

　　等我再站直身子的时候，徐敬已经揽着芣苢，同林放一起看着我，我庆幸芣苢这个时候已经是醉得没了神志了，只是惯性的靠在徐敬怀里，一步一趋。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到旅馆的，这一路上雪花是暖意的冷，所有人都有心病一般，行色匆匆。

　　街上仍旧灯火明亮，有些阑珊。

　　在旅馆的时候，我站在门口看林放的表情，却读不出我想要的情绪，这时候，芣苢已经由徐敬扶回到房间，而我，就这样，和林放对峙着。

　　然后他说，随我走走。

　　我并不想动，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我一动不动沉默着是要有什么暗示，但是，我不想跟他走。

　　他也不动了，目光幽幽地看着房内的方向，我知道，他暗示我不要吵醒芣苢。

　　于是我轻轻关上门，站在一门之隔的地方，我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和他说对不起，目光一直停在他皮鞋上已经融化的雪花。

　　那么美好，那么脆弱的逝去，仅留下一点点痕迹。

　　他伸出右手捏着我的下巴，一点一点向上用力，于是，我终于看见他的目光，沉默着，豢养着一场风暴般，他只是这样看着我。

　　我于是知道他要的答案，绝对不是拒绝。

　　我想起之前水房里的油画，还有之后那一场不甘不愿的欢爱，我不知道，有一种餍足，是从来不满足，之于食色，之于已得到，和即将失去。

　　我看着他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我们就要以这样一个姿势直到天亮，直到我们彼此将会成为一体，然后，他松开了我。

　　夜里的黑色永远是一种深远而寂寞的绝望，即使有足够的光亮，即使，有足够的奢望。

　　却没有，希望。

　　我们各自深陷其中，然后，不知所措。

　　或许，终究有一个人不幸福的世界才算是无私，于是，我在他转身的时候拉住他，在他如常冰冷的唇上轻吻，只是轻吻，但是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目光没有欣喜，但这和我想要的无关。

　　我知道我正在试图从一个叫做“芣苢”的泥沼中挣扎出来，我知道林放是我此时唯一能够抓住的稻草，不，是浮板，这一刻，我知道，我已经触及它的边缘，然后，我会好好的，然后，大家都好好的。

　　没有人知道我喜欢甚至爱过一个女孩，然后，我会是一个拥有男人的女人，我很正常，而我所喜欢的女孩，也不必感到羞耻。

　　我转身回房的时候，门缝里的目光诉说着什么，我读不懂那里的千言万语。

　　她在那里，此刻，无人敢碰触她的悲伤。

　　我知道，但是我却不懂。

　　我也知道，没有人懂。

　　林放“哒哒”的步伐渐渐远了，而我却仍旧处在一种大汗淋漓的梦境里面不能自拔，我看见芣苢的目光悠远悲伤，那里面有我，我知道，这是一个不能碰，一碰就会泪流满面的梦，然后，因为害怕哭泣而不愿意醒来。

　　我终于知道，有一种醉，是心碎，于是于万般清明中抽丝剥茧，将所有神智都丢给昨天。

　　她说话了。

　　她说：“我又看见雪了。”

　　我不知道这句话代表着什么，然后，我看见她似喜还颦的笑，有种夏日末节的暖寒。

　　她正面对着我，全心全意看着我，而我，却看不见她眼中的自己。

　　我应该要走近她，慢慢地走近她，然后，扶着她，让她从她那场被打断酒醉的睡眠里继续下去，我知道我要温柔地走近她，可是，一瞬间，这很难。

　　我要走过去，但是，却是一丝都动不得。

　　我看着她仍旧那般看着我，就像是那个梦境，不知美好与否的魇，想要吞噬我一般。

　　我忆及我们之间所有的过往，还有，上官。

　　我忆及她那晚的话。

　　我忆及，她对着我的时候，笑着的意义深刻。

　　彼时我们那样贴近，紧紧依靠着的时候脸贴着脸，然后，我们会坐在同一个温暖的浴缸里，我们会为对方擦拭身体，而现在，走近她如此困难，困难到我有一种感觉；

　　她即天涯，我乃海角，彼处是一片永昼，而此处，徒生出未央。

　　我终于知道，我这样无力地爱着她，不得善终的初心和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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