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爱

　　十七．芣苢

　　看见雪的时候莫名想起了你，可是，一切始于你，不爱，或者爱。

　　死去对你来说是一种解脱，可是我知道，我还要在这里遭受我本该承受的一切。

　　我记得我们的初见和诀别都关于雪，我等不及春天，或者说，我注定在雪地里失去，然后，悲伤都被冻住了。

　　那时候的雪比现在的还要大，还要白，你站在那里，眼神悠然，你看我冻得通红的脸，然后，转过身告诉爸爸妈妈说你要的是我。

　　是的，你需要一个妹妹，或者是玩伴，于是，是我。

　　之后，你说你姓上官，随后，我也拥有了这个姓。

　　你的父母也就是之后我们的爸爸妈妈同意收养了我，为了我，你们在你的房间旁边的小阁楼里添置了许多女孩该有的一切，你送我的，是你读过的每一本书，大多是温暖浪漫的故事和言语，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于是我倍加珍惜。

　　那时候我仍旧是个七岁的孩子，只是孩子，我不是孤儿院里那些早熟的孩子，我不多愁善感，我知道我喜欢你们唤我芣苢，一声声温暖而绵长的声音。

　　你做了我十年的哥哥，可是我不知道我喊过你哥哥没有，我想想，应该是没有的。

　　我一直唤你上官。

　　上官，上官，这是我全部的世界。

　　然后你带给我一生难以忘记的愧疚与悔恨。

　　那晚是你的生日，你带来一个女孩，我不曾见过的女孩，你向所有人介绍，你说你喜欢她。

　　我庆幸自己听见你只是说你喜欢她，于是在那晚，所有的人都散去的时候，我偷偷钻进你的房间，我问你是不是爱我。

　　你说爱。

　　我从来都是相信爱的，也从来都是相信我是被你爱着的，要不然，为什么在那时候，你选择了我，是的，你选择了我，而不是其他人，这就表示，你爱我。

　　我急切地踮起脚尖，那时候的你那么高，所以，我踮起脚尖才能勾到你的唇，那是我一直企及的幸福，我渴望那样的唇，然后，我的唇，紧紧贴着你的。

　　我不敢动，也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只有紧紧贴着你的唇。

　　然后脚尖变得无力，可是有你揽着我，我感觉到你的舌头，轻轻舔舐着我的唇，我的齿。

　　我们不知道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们手里拿着我的日记。

　　我不知道我双目圆瞪是因为我十年来的秘密不再属于我了，还是因为他们不言不语之间的答案与否定。

　　他们将那本日记丢给我，用力太大，所以散开来了。

　　我蹲下，将它们一页一页捡起来，我看见我书写的每一句话，关于一个秘密之间的优美，此刻都变得狼狈。

　　我想，我只是个孩子，喜欢爱喜欢被爱的孩子，为什么，要我如此狼狈。

　　我看着你，一步一步走近他们，站在他们身边，你轻声安慰他们，你说，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了，不会怎么了。

　　我仍旧蹲在地上，双手拿捏之间，那些秘密有了皱褶，而我，也不敢去细细思索你这句不会了是什么。

　　我将头埋了下来，不敢看你，我怕我看见你，看见你用初见的目光看我，我已经读懂那时候的目光里，我是多么可悲。

　　我多么希望你此刻只是站在原地，而不是谁的身边，这样我就可以认为，我仍旧爱着你，是一种幸福。

　　可是，这对你和他们来说，都是一种委屈，一种耻辱。

　　我等你们都离开，我等我的秘密被你们都忘记，可是，我等到我呼吸之间都已经开始觉得疼痛了，你们仍旧站在原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蹲在地方，两只手不停地将那些东西收拢过来，我说，我错了。

　　是的，我错了，我不该爱上你。

　　终于你开口了，你说，你要娶那个你喜欢的人。

　　就在那一刻我终于成了一个孤儿，我终于知道，我应该是怎样的姿势活在你们身边。

　　我松了松手上的力气，于是，我的秘密成为了一团悲哀，落在地板上，轻飘飘的，没有声响。

　　我要走开的时候，你没有看我，只有他们说，会送我离开。

　　送我离开，要我去哪里，去没有你的地方吗？

　　我有没有说过，上官是我的世界，如今，他们要毁了我的世界，而我，要做些什么呢？

　　我做了什么，一场盛大的烟火，我看见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火热，我看见他们痛苦却奔不出来，我看见你要去救出那要毁了我的世界的人，我拽着你，我发誓，那时候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你留在我身边。

　　之后是什么，是很多人来了，很多人走了，是我去了我该去的地方，于是我告诉他们，我只是想要毁掉我爱你的证明而已，我说，我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我只是想要毁掉我爱过的证据而已。

　　那时候要怎么去形容你。

　　多么愤怒都不足以将你的表情形容，我看着你，跟在你身后，你没有说一句话，你没有责怪没有谩骂，你只是沉默着，表明你和我没关系了。

　　满世界开始下雪了，我看见你的肩头，你的发梢，都是白色的。

　　你在走出很远的时候，回过头来看我，那眼神，像要将我碾碎一般，又像是要将自己碾碎一般。

　　然后你便走了，我却不知道要不要等在原地等你回来。

　　后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医院醒来，后来，我终于知道你已经离开。

　　他们让我在孤儿院里度过成年之前的最后一年，终于，我还是一个孤儿，只是寄居在一个没有孤儿的地方，如今，只是回到了原本的世界。

　　再之后觉得所谓的一切，都是在意或者不在意的说法而已。

　　我被抹去了上官这个姓，只是，芣苢仍旧是我的名字，我想起来你之前喊我芣苢的时候，你说，芣苢，芣苢。

　　等到我终于可以去找你的时候，却有人告诉我，你已经死了。

　　我曾经是爱你的，可是那一刻，我却无比恨你，因为你终究还是离开了我。

　　真正的离开了我。

　　于是我循着你的足迹去找你的过去，后来我知道你和一个叫做蒟蒻的女子住在一起，后来，我听说你死在她的世界里。

　　我是那样自以为是爱着你，所以想毁了那个毁了你的人，而现在，我的执念终于可以放下，我终于决定，放了你，放了自己，放了蒟蒻。

　　我想，我会记得你，记得自己，就像你之前给我的，那个深情却铭刻的眼神，悲哀而风华。

　　我现在已经二十岁了，我和十七岁之前的自己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我爱着的人变了，我也变了，我变得不再相信却仍旧深信，我开始疲乏，开始绝望开始歇斯底里，我开始想要永远沉睡着。

　　可是我却睡不着了，我不知道我喝了那么多的酒还是睡不着，要知道，我的睡眠，即使噩梦萦绕，都是安宁的。

　　我透过光看见他们，是他们。

　　林放和蒟蒻，是他们。

　　我听见他们放低的话语，我看见她在他的唇上印下的轻吻，有时候，欲望淡下的触碰才是深情，于是我知道，我终究要放下的，是我不曾拿起的。

　　我心领神会，这一切的一切，包括抓不住的那一丝丝情绪，全部始于爱情。

　　我看见她回身的表情，我看见她的眼睛是一种不懂。

　　于是我告诉她，我又看见雪了。

　　我知道，除了我，没有人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知道，我不会再像当初那样一味只要想着自己想要的就好，我现在要想的，是我不能要的。

　　幻想和惊恐，红酒和忧虑。

　　我衣着单薄，房间里的暖气不是很大，但我却不觉得冷了。

　　她愣在原地，不前不进。

　　我走过去，轻轻抱着她，我第一次，这样抱着她，像游离几世的魂魄，终于停靠。

　　悄悄话在谁的思绪天平摇晃失衡，又使谁的身体在倾听之后晃动颤抖。

　　我说了什么，是祝福还是坦白，好像不记得了，只知道有些话语是利剑，反刃伤人，却伤的是自己。

　　一瞬间挺不起身板的人换了模样，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有人快死了。

　　可是，你知道吗，我的春天，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不要它来，因为我怕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