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和杨慧道别后，宋怀凌坐上车，如约给游千帆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工作已经结束。

　　游千帆回的很快：我也刚从医院出来。

　　宋怀凌：你妈妈今天情况怎么样？

　　游千帆：还不错，今天转回普通病房了，林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如果情况良好的话就可以重新开始化疗。

　　宋怀凌为赵兰因高兴，说：过两天我去看看她。

　　游千帆：好呀，我打算和她去放风筝，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然后又说：你现在有空的话，我们电话聊会儿天吧，我突然很想和你聊天。

　　宋怀凌当然愿意，他拨通游千帆电话。

　　游千帆并没有什么要事，东拉西扯地和他聊琐事，包括但不限于他在医院楼下的第二个草坪里的第三棵树后面看到了一朵绿色的花。

　　宋怀凌不觉得烦，但感到奇怪。游千帆虽然外向、健谈，但并不是那种热衷于长时间闲聊的人，像这样拉着宋怀凌煲电话粥更是破天荒第一次。

　　他们的闲聊一直持续到宋怀凌回到家。他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工作半天已经让他感到很疲惫，他决定早早入睡，于是停下了聊天，洗澡睡觉去了。

　　***

　　手机响，很轻的一声，但音量已足够把睡眠很轻的宋怀凌吵醒。

　　他撑起身，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

　　是游千帆的消息：亲，你已经睡了吗？

　　宋怀凌看了眼手机显示的时间：凌晨一点半。

　　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更加强烈，他直接拨通游千帆电话。

　　游千帆：“哈喽哈喽。”他的声音很清醒，很正常。

　　宋怀凌：“怎么了？”

　　游千帆：“唔……我，”他停顿几秒，“我不知道怎么了，从下午和你分开后开始，就老是心神不宁，隔一会儿就会想起你。刚才我其实本来是睡了的，但睡着睡着突然醒过来，然后就控制不住地一直猜想你现在的情况。”

　　宋怀凌沉默一阵。

　　他想到了创伤后应激反应。有些人在目睹自己的家人、朋友死亡或遭遇威胁生命的伤害后，自己会出现创伤后应激反应。

　　虽然不知道游千帆是不是这样，但现在这种情况，最好不要留他独自一人。

　　宋怀凌说：“你过来我家找我。”

　　游千帆：“现在？”

　　宋怀凌：“嗯。”

　　游千帆：“太晚了，会影响你休息，你明天还要开新闻招待会呢。“

　　“不会影响，你在我反而会睡的更好。”

　　“唔，那会不会有狗仔拍到，又要拿来做新闻？”

　　宋怀凌：“不会，我不是明星，我的私生活没有那么大的新闻价值，只要不是有人故意要整我，就不会有记者这么晚还在我家蹲点。而且我这里保安严密，记者很难混进来。”

　　“哦哦，那我就去找你啦，我真的要去了哟～”

　　宋怀凌笑道：“来吧。”

　　凌晨两点时，游千帆带着一身雨水的气息踏进宋怀凌家。

　　他在玄关脱鞋和外套，宋怀凌站在对面打量他。

　　他从昨晚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好好睡过觉，脸上的疲惫感很明显，眼睛依旧红红的。

　　他脱下了外套，露出里面宽松的T恤，他身体瘦瘦的，很单薄。

　　宋怀凌走到他面前。

　　游千帆抬头。站在宋怀凌面前，他变得小小的一只，连对视，都要仰起头才能做到。

　　这样小小一只的家伙，在照顾着两个生病的人。

　　宋怀凌弯下身搂住他，很用力地抱他。

　　游千帆哇哇叫：“哎呀，你勒死我了。”

　　宋怀凌蹭了一下他的脸：“去睡觉吧。”

　　床上他刚才躺过的地方还有余温，游千帆发现后立刻占领了那块地方，把自己的身体贴在床单上，拉起被子裹住身体，只露出眼睛看他。

　　“睡吧。”宋怀凌坐上床。

　　游千帆闭上眼，但很快又睁开。

　　宋怀凌：“怎么了？”

　　游千帆：“我想抱着你睡。”

　　宋怀凌：“好。”他拉开被子躺进去。

　　游千帆拱进他怀里，手臂环住他，身上冰凉的雨水气息散发到宋怀凌身上。

　　宋怀凌更用力地搂住他，手放在他头上，手指伸进发丝里，缓慢地抚摸他。

　　窗外风雨交加，他们在雨声和雷声中入睡。

　　＊＊＊

　　游千帆睁开眼。

　　眼前是漆黑的，厚重的窗帘挡住了外面街道的灯光，他什么也看不到，周围很安静，没有声音。

　　他伸手，摸向旁边的床。

　　床上没有任何人。

　　他一下子坐起身。

　　“怀凌？”

　　他在黑暗中搜寻宋怀凌的身影，但他把房间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人影。

　　宋怀凌不在房间里。

　　他脑里嗡嗡地响，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恐迅速包围他。

　　他跳下床，在非常昏暗的视线里勉强辨别出门的方向，急忙朝那边走去。

　　他打开了房门，外面也是黑的，但比房间里要亮一点，能让人勉强看清墙壁和地面。

　　游千帆沿着走廊往前走，走廊旁边有好几个房间。

　　“怀凌。”他推开其中一道门，里面是一间卧室，空的，没有人。

　　他迅速走向下一道门，这是一间书房，依旧没有人。

　　怎么回事，人去哪了？

　　他越走越快，心跳随着他的脚步一起加快。

　　他再推开第三道门，依旧是空的。

　　人呢？人呢？他去哪了？

　　宋怀凌，你去哪了？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干什么！钱多没地方花吗！

　　他来到了楼梯口。他停下脚步，看黑漆漆的楼下，又抬头看楼上。

　　他站在这黑影里，突然回想起前天晚上他走上这道楼梯，也是一边叫宋怀凌名字，一边推开那些门，最终走到主卧，看到宋怀凌，以及满地的血。

　　好多好多血，淌了一地。

　　他不知所措地站在楼梯上，现实的场景和记忆里的景象重叠又分离，再重叠再分离，那滩血仿佛就在他眼前，他都能闻到血里的那股铁锈味。宋怀凌的手臂被血染成红色，他手上的伤口往外翻出鲜红的肉。

　　他突然分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他是刚刚来到这栋房子吗？他把宋怀凌送去医院的事是发生过的真事还是他自己的想象？

　　宋怀凌在哪里？

　　他，还活着吗？

　　游千帆心慌到全身发冷。

　　他捏住楼梯扶手，努力让自己冷静。

　　“怀凌。”他一边往下走，一边喊。

　　“怀凌！”

　　“小帆？”

　　声音从楼下的某个地方传过来。

　　游千帆脚步顿了一下，然后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快速下楼。

　　他寻着声音的方向，一路快速走到楼梯后方，明亮的光线照进他眼睛，宋怀凌的身影和光一同出现。

　　游千帆停下脚步。

　　宋怀凌的身体被灯光照得清清楚楚——他穿着黑色短袖，身上没有血，左手的手臂上有一道伤口，但那伤口已经被缝合起来。

　　游千帆回不过神来，脑袋很混乱，像电器突然短路。

　　宋怀凌走向他：“你怎么起来了？”

　　游千帆的目光虚虚地从他身上掠过，落在他身后的屋子。

　　在看清楚那是厨房后，游千帆紧张地瞪大眼睛，迅速拉起宋怀凌的手，把他手翻朝上，查看他的手腕。

　　宋怀凌：“？”

　　他愣了会儿，忽然意识到异常。

　　“过来。”他拉住游千帆的手，把他拉进灯光明亮的地方，低头仔细看他。

　　游千帆脸色发白，他的眼珠晃动一下，目光聚焦到宋怀凌脸上。

　　“你…...”游千帆皱着眉，“你为什么来厨房？“

　　宋怀凌：”雷声太响，把我吵醒了，然后我想到早上可以给你做早餐，就起来去厨房把鸡肉拿出来解冻。“

　　游千帆：“你，你没有......”他说话磕磕碰碰，像是忘了怎么说话，又像是不敢说出那个词。

　　但宋怀凌猜到他想说什么，立刻把两只手伸出来，朝不同角度转，让他能看清手臂上的每一个位置。

　　“我没有自杀，也没有自残，我来厨房就是为了解冻鸡肉，连刀都没有碰过。”

　　他放下手，把游千帆拉过来用力搂住，同时抚摸他后背：“别害怕，别害怕，我没事的，我现在状态很好，我不会发生任何问题。”

　　游千帆沉默地抱着他，头埋在他肩膀上，过了会儿，他问：“你起来，为什么不叫醒我？”

　　宋怀凌摸着他的后背：“你睡的好好的我去把你叫起来，我又不是有病。”

　　游千帆：“那你为什么要起来？”他突然直起身，用手推宋怀凌，“你既然不想叫我，那你自己也不应该起来啊！”

　　他眼眶发红，语气急促，带有怒意。

　　宋怀凌很诧异地看着他。

　　游千帆低下头，手背用力揉眼睛，又重复那句：“你为什么要起来？”他语调里有了哭腔，很委屈很委屈，像被人突然扔掉的小狗。

　　宋怀凌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焦虑地咬了下嘴唇，想了想，去拉游千帆放在眼睛上的手。

　　“小帆，你听我说好吗？“

　　游千帆的手被他拉下来，但眼睛没看他，而是看着地面。

　　宋怀凌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又把他另一只手也拉起来，放在另一边脸上。

　　他脸上冰凉的温度传到游千帆手上，似乎因此让他冷静了一些，游千帆重新抬起头看向他。

　　宋怀凌看着他眼睛：“你看，你摸到我了，我就在你面前，我好好地活着，并且会一直活下去，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再让自己受伤，那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你相信我。”

　　游千帆看了他一会儿，扁起嘴唇，眼睛里蒙上一层水光。

　　“你，你应该叫醒我的。”他声音还在抖。

　　宋怀凌用力抓着他的手：“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这样，我下次起床一定会叫醒你。”

　　游千帆点点头。他逐渐冷静下来。

　　宋怀凌用手指抹了抹他的脸颊，擦掉眼泪，然后说：“地板凉，我抱你进房间。”

　　他手臂用力，将游千帆抱起。游千帆搂住他，把自己的身体贴在他身上，头靠着他肩膀，腿挂在他腰侧，像抱着一棵大树。

　　他把游千帆抱进房间，放在床上，然后打开房间里所有灯。

　　游千帆坐在床上看着他。

　　宋怀凌在他对面坐下，说：“发现我不见了你很害怕，是吗？”

　　游千帆点头。

　　宋怀凌摸摸他的头，说：“知道EMDR吗？”

　　游千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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