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录

　　“你要去祭拜谁？是……绫罗吗？”
　　根据资料显示，楚润和绫罗生前关系确实不错。绫罗当年为了和胥镐在一起，断了不少的亲友联系。如今径自舍下胥镐去了，被冷冰冰地低调地厚葬在远山墓园的某个地方，也不知道以往的那些故人是否还有心回来看她。
　　不过至少，楚润这个通透悲悯的非人类，还记得她。到了清明时节的时候，她还有心带一瓶她生前爱喝的酒去祭她。
　　楚润的这种薄凉的悲悯，让肖允心头油然而生一种难以言明的动容。
　　“是啊。我周围的人里面，也就绫罗她酒量这么差了。”楚润无奈地笑了笑，拎起手里的袋子晃了晃，言语间有些嫌弃。
　　这不废话嘛。她身边的人，尤其是关系好的，基本上都是非人类。且不说天生酒量如何，人间的酒无论如何都是困不住他们的。不想喝的话，用个小法术吐了或者偷偷倒掉就好了。根本没人灌得醉他们好么。
　　“哦？是么……”肖允的语气耐人寻味地顿了顿，悠悠地问道，“那应阳呢？应阳的酒量如何？”

　　“阿阳？”楚润当即明白了他实际上想问的是什么，不觉得有几分好笑。
　　她这个无趣的老古董闺蜜啊……虽然说没啥享受人生的觉悟，不过由于天生自带光环，人间的酒对她来说，性质上和白开水没什么两样，不过口味不同而已……虽然，对于楚润来说差不多也是这么个道理。毕竟，她们起初便不是人。
　　楚润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双眸明亮地含着微笑看他，如玉的脸庞在月色下流转着幽幽的动人的光亮，语气温暖而嫌弃地叹道：
　　“我的答案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虽然阿阳并不喜欢喝酒，但是她天生酒量就不差。
　　“所以，肖先生，你若是想谋划什么聚会灌她酒以方便得出什么有利消息的话，我劝你还是别那么做了。这可是个只会赔、不会赚的生意。
　　“我们的阿阳大人啊~她不但能够面不改色地把酒接过去都喝下去，而且能够把贵得要死的酒当白开水喝，还嫌弃它口味不如白开水好喝呢……光是想想，就够把人给气得够呛了。
　　“这可是我的血泪教训啊~原本想黑她一把的，结果谁知道，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们阿阳真的可以说是一个总是充满神秘未知的神奇的女人了~”
　　楚润说的可是真话。想当年，阴阳来凡间办事，得空与她两人聚聚。她有意请她喝酒，还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奇妙的反应。结果他们阴阳大人很顺从地喝了她招待她的好酒，然后什么反应也没有，最后走之前还一本正经地承诺说下次可以给她带些黄泉碧落的彼岸花茶来，那味道可比这个酒的味道好多了。
　　当时的楚润真的是很哭笑不得了。早知道她这个闺蜜是这么个尿性，就不拿这么宝贝的陈年好酒招待她了。还不如随便沏壶茶呢……当真是把她气得够呛。
　　“……”阿拉，预谋之一看来是无法实施了。肖允勾唇笑了笑，看着至今还对之前的试探失败有些遗憾的楚润，若无其事地赞同她道，“果然，应阳小姐不同凡响啊。”能和楚润这样的世家大小姐兼非人类做朋友，自然是非同凡响了。
　　肖允依旧含着温柔的笑意，眸光却是一深，幽幽地继续问道：“那么……她也是非人类吗？”

　　唉。所以说，肖允这个人真的很麻烦。阿阳要整天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工作，当真是辛苦得很啊。
　　从姽婳的花店出来，开车很快便到了远山墓园的停车场。楚润和肖允两个人下了车，一前一后地徒步上山。
　　肖允微笑着提出这个疑惑的时候，走在前面半步多的楚润突然间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来看他的时候，依旧含着优雅大方的浅笑，神情却是他看不懂的莫测，甚至在夜色月光的沐浴下，清澈美丽的瞳仁里显现出几分薄凉的寂寞与讽刺的悲哀。
　　“怎么？在肖先生看来，我的周围就理所应当地都是非人类吗？”她看着他的眼神温和而疏离，甚至有几分冷寂。
　　肖允突然间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
　　她不是人类，所以她不会懂人类的痴念与天真。同理，自己又怎能够懂得她的人生呢？人类的生命是那么的脆弱与短暂，对于她这种强大而岁月漫长的人来说，都不过是一片倏忽便已经闪过的剪影。
　　她可能有很多的朋友，只不过到后来都留下了她一个人走了，唯有她依旧过段时间会带上花，或是带上酒地去探望他们。就好像，现在她正打算去见绫罗一样。
　　甚至她可能也有至亲之人，却仍然难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顺应天地秩序离开她的背影的宿命。这种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万年的孤寂与哀伤，早已是融入骨髓的薄凉情绪。他这样人生苦短的旁观者，根本没有资格与她开口谈论这样的话题。
　　他当即选择了道歉：“抱歉，楚小姐，是我失言了。我的意思是，像楚小姐这样厉害的非人类，除了优秀的人类朋友之外，肯定也会有岁数相当、能力相当的厉害的非人类朋友。我只是有些好奇，应阳是否也是这个‘非人类好友’阵营里的人。”
　　岁数相当、能力相当？肖先生，这个形容词可不能随便用啊。就算她愿意向你承认他们阴阳大人是个了不得的非人类界的大人物，加上你这个定语她也不得不否认啊。
　　凭她一个小小的精神容器界领袖，怎么会和阴阳大人这种与天地阴阳同化渐渐产生的大人物能力相当、岁数相当呢？比起阴阳那自己也不知道多少岁的老古董，她楚润可以说是年纪很轻的了。嗯，虽然她也不记得她活了多少岁了。
　　楚润一边在心里毫无顾忌地吐槽，一边面上还是说着里外不符的违心话。为了达到更好地扼杀肖允继续追问的念头，她眉目间的微笑更加的落寞和冷清。
　　她的声音变得很轻，仿佛说出口便会被风吹散，是那种悲哀得泯灭了所有炽热激荡的情绪的语气，空空荡荡的，不知所归：“我也想她是能与我并肩看这人世间世世代代花开花落的人。可惜，她注定要比我先去。黄泉这个地方，她注定要比我熟悉。我能够希冀的，也只能是下一世，还能再遇到她，好继续我们的友谊。”
　　她可没有说谎话啊。阴阳办完了蔺澄的案子肯定就要回黄泉碧落，继续做她的不知年月、淡漠无趣的生死簿掌司了。而她是精神容器界的人，主要据点在人间，两人自然是要好久不见的了。确实是阴阳比她先去，黄泉又是人家的工作场所，自然是比她这个混迹人间的大小姐熟悉啊。
　　至于所谓的下一世嘛~对于她们来说算不上多久啦，只不过对于肖允来说，中间就隔了一个不可跨越的轮回转世。
　　希望你下辈子不要这么坑了，因为你这辈子已经很坑人了。肖大公子，你知道了吗？楚润在心里默默地精分地翻了个大白眼。

　　楚润是个非人类之间都堪称佼佼者的人精，这样精湛且真实的演技，肖允看在眼里，自然是毫不犹豫地信了。
　　他垂下眼帘直直地注视着楚润乘着月色的幽凉眼眸，很不好意思地郑重道歉道：“是我僭越了。以后，我不会再和你谈论这样冒犯的话题。”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楚润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呵，这才听话嘛。看在你还识相的份上，就不以绝后患地对你动手了。
　　“肖允，不如我们就此兵分两路。你去见你的蔺澄，我去见我的绫罗。之后你就可以走了，毕竟我自己离开比你送我要快很多。”楚润慢慢悠悠地在前面走，语气淡淡地提议道。
　　其实，她是怕庄陵师傅突然间冒出来要收拾她。到时候难免会被扣下来吹胡子瞪眼地训话，不如先把肖允这个麻烦精遣走。之后再用清明时节非同寻常、阴界联盟要开茶会商议的理由从庄陵师傅那里脱身。
　　肖允听闻此话，微微地蹙了蹙眉头，很不给面子地拒绝了这个提议：“楚小姐不是说陪我去看小澄的吗？怎么临时决定要食言了？难道这墓园之中，还有什么不可知的秘密吗？”他笑眯眯地看着她，笑得很是危险。
　　“秘密这种东西，说没有也没有，说有也确实有。我们又何苦非要求一个确切的答案呢？”楚润脚下的步子再度停了下来，回眸看了他一眼，笑着回他。
　　他们走到了第一块墓碑所在的地方，夜凉如水，雾气缭绕，昏黑的背景下，那一树樱花却比白日里显得更加生机勃勃，甚至有些盈盈的润泽的光亮。
　　“我只不过是不习惯听人诉说衷肠而已。”她一脸“你想多了，笨蛋”的嫌弃而正色的表情看着他，笑容里透露出嘲弄与挪愉。
　　原来如此。也是。在她看来，他们这些人类的感性就算再克制、再深沉，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级别的痴念与固执罢了。实在不值一提，听来只觉得矫情与厌腻才是。
　　肖允垂下眼帘，犹豫了下还是坚持自己原来的观点：“还是陪我去吧，我也可以陪你去看绫罗。我不会说什么话的，顶多关心问候下她而已。”
　　很多话、很多事情，他都只能够在心里悄悄地想。以前或许一个人站在墓前的时候还会不由自主地慨叹吐露些什么，现在知道了世界上真的有鬼魂这样的存在，一想到小澄可能就站在他的跟前听着他说出那些很不“肖允”的话，他自己都觉得难堪。
　　在蔺澄面前，肖允就只能是肖允，不能是任何失控的形态。
　　“我无所谓。”楚润对他脸上的落寞与纠结视若无睹，淡淡地应允了他的观点，眉头温和而又带着几分不耐地轻轻一挑，含笑幽幽道，“所以，先去看绫罗，还是先去看蔺澄？先去看蔺澄的话，你是不是该引个路啊，肖先生？”
　　“总是‘先生’、‘小姐’的，不觉得太官方了吗？楚润，叫我肖允就好。”肖允眸光微亮，像是隐隐闪耀的星辰。他的嘴角依旧挂着彬彬有礼的微笑，仿佛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蹬鼻子上脸。
　　他跨步向某一个方向走去，轻轻落下一句“这边”。
　　真是个不可爱而且还既危险又麻烦的男人。楚润默默地叹了口气，侧头向樱花树下笑着看戏的季晚樱点了点头，便优雅地跟上了肖允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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