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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定【修】
人潮一拨拨聚拢,叶盈盈收回发散的神思,与许书凝两人一齐在十斋的指定位置站好。
半晌,身后传来气喘吁吁声,两人转身,正是先前落队的温向薇。“温姐姐,方才四下寻不见你,你还好吗?”许书凝见她模样吃力,主动关怀道。
“无碍,不过是太多人,险些寻不见路。”温向薇平复呼吸,答得轻描淡写。叶盈盈点了点头,“归去时也得注意些,瞧着已不止中舍子弟了。”
看着后方聚集起的不少素袍绿领的下舍学子,温向薇疑惑道:“姐姐不知么?令尊要在太学石碑上题字,莫说下舍子弟,上舍学长、太学学士、学正,甚至一些朝堂官员皆是要来的。”
叶盈盈一愣,虽是知晓阿爹这些日子一直忙于此事,却是不知如此隆重,不过细细一想倒也能理解,毕竟为太学石碑题字换种说法便是颁布新则太学规训,作为大魏最高学府,太学对全大魏的读书人都有着重大意义。
温向薇话音刚落,原先哄闹的雅石峰就静默下来,石台左右两侧素袍蓝领的男女学子们各成梯队,朝着中心走来。
男院率队者是个高挑的少年,剑眉星目,上挑的桃花眼多情似水,唯有面部线条有些冷硬,与他身上透出的那股拒人千里的气场无二。再看那人腰间,一管长笛好似无时无刻随身挂着,让叶盈盈莫名想起在碧花楼那遥遥一眼的孤鹤背影。
“是萧淮!”人群中有人窃窃惊叹道。
果真是他……
还未多想,许书凝激动地扯了扯她的衣袍,“快看,子嫣学长来了!”
虽还未见过上官子嫣,但对这位享有盛名的上官学士之女,叶盈盈早已好奇多时,看着右侧梯队的莺莺燕燕,只一眼,她便笃定了人群中谁是上官子嫣。
扬州水乡最是养人,打小生活在扬州的叶盈盈见过各式各样的美人,而上官子嫣绝不是她见过容貌最精致的,却一样有着夺人眼球的吸引力。
她的美不在于容貌,而在于那份处变不惊的气质。
当她出现在人群中,那种不染尘世的疏离之气就更加突出,加之本身极为良好的仪态,乌发白衣,风吹来时少女衣袂飘飘,有如洛神降世,摄人心魄。
萧淮看着她朝自己走来,眼眸中的冷毅有些松动,二人站到一起时,众人不由得敛声屏息,生怕碎了这幅画。
在太学一部分上舍学子权利可媲美学正,积威深厚,他们有条不紊地在雅石峰前排列站定,中下舍子弟也纷纷调整了懒散的队形,不多时,先前还是人挤人的石台竟空旷了不少。
没了人海阻挡视野,叶盈盈远远瞧见了站在太学石碑一侧的父亲。
叶君亦一身祭酒博士礼服,素白基调,唯有袍角有一小圈绿红蓝的三色布帛,象征着三舍重任系于己身,待人向来和颜悦色的他,今日面上是少有的肃然。
这是阿爹接手太学以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亮相,到场的多数也是为了看他们叶家是否有能力坐稳祭酒博士这个位置……
看着面色凝重的父亲,叶盈盈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又过一刻钟,学子生尽数到场,尔后是一些学正与受邀官员,出乎意料的是不少没在受邀名单的名门望族也一一到场,特备的观礼台很快便座无虚席。这样的阵仗,让石台之上伫立的学子生们亦是如站针毡。
叶盈盈眉心微蹙,心中生疑,太学汇演就算再隆重,这些比大魏王朝还要长寿且眼高于顶的名门望族按理也是不屑参加的,除非……
“官家至,礼——”
一声尖嗓落下,石台与观礼台哗啦啦跪了一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黄常服的男人迈步走来,观礼台里以极快速度收拾出了最中间的位置,庆宗撩袍落座,朗声一笑道:“都起来吧!今日皆是为汇演而来,莫要因朕感觉拘谨。”
“谢陛下。”众人各怀心思,叩首谢恩。
圣上亲临,这是多么大的体面!
无怪乎那些百年世家一个一个不请自来,可见是早早有了风声。
台上,叶君亦面色如常,他拂开袍角,不慌不忙走至太学石碑前的高台,对着台下先是朗声自我介绍了一番,接着道:“臣奉陛下之命执掌太学,今日初面诸位太学子弟皆有大魏栋梁之姿,叶某此生能任祭酒博士,实乃大幸。”
“能有今日这般蓬勃向上的太学,最应感谢之人还当是王骥学士,我等应勤勉习之,不负他临终之盼。在此,本祭酒亦有四盼,还望诸生皆能谨记遵行。”
这是要颁布新太学规训了,台下学子们不约而同有些激动,这无疑是亲身见证大魏历史性的一刻。
观礼台上的官员们也伸长了脖子,却见叶君亦话罢,有两名小厮抬上了一张摆好了文房四宝的黑漆长桌,紧接着高台左右两侧分别走上两名女使,四人手中端着红木木盘,木盘之上各自摆着一张空白楹联。
第一名女使上前将空白楹联铺就在长桌桌面,叶君亦亲手研墨,伸手取过笔架上悬挂着粗毫笔,沾墨落字。
不过几息,龙飞凤舞的几笔书写罢后,女使上前接过楹联,紧接着叶君亦一气呵成,写下四张楹联,待楹联尽数落成,墨字稍干,叶君亦看向女使,话语认真道:“展卷。”
四名女使得令,提着楹联最上方的木轴,将纸张朝下徐徐展开,同时,叶君亦庄严肃穆道:“我等熟读圣贤之书,当明圣贤之理,盼我太学学子今后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话音落下,四张楹联上鸾翔凤翥的字也呈现在世人眼前,这一刻风也为之静止。
良久,观礼台上发出一声喟叹,随后响起了重重的拍案声,“好!”众人被庆帝的声音唤回思绪,反复品读后不由得赞叹起这四短句言简意宏。
台下一片混乱,是时,为首的上官子嫣突然向前伸出双臂,对着叶君亦与太学石碑恭敬一礼,萧淮也伸臂作礼,身后的上舍子弟紧随其后,见了学长们的动作,中舍、下舍亦是收声行礼。
此刻,如同千百万只蝴蝶振翅,太学子弟全体逐字逐句重复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朗朗书声,响彻山峰。
为万世开太平……
叶盈盈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父亲,眼眶没由来的一红。
在经历过大起大落后,报效国家与沉浮官海好像成为了叶家不得不做的选择,叶盈盈清楚知道父亲在害怕什么,害怕这平静被打破,害怕再度失去重要之人。
阿爹总说自己愿做田舍翁,不入朝堂局,实际上身为热血难凉的文人,有谁不愿报效国家?有谁不想像此刻站在高处,说出掷地有声的继绝学、开太平,置身顶峰留名青史?
若父亲的夙愿只是归田享乐,又怎能写出那样宏伟的句子,不过是害怕顶峰之后跌落万丈,毁了叶家的根。
看着楹联上的句子,叶盈盈再听不见耳边任何的嘈杂,目光与内心无比坚定。
她改变主意了,她要成为大魏第二位上官学士,不,是超越上官,成为大魏独一档的女大学士。
阿爹,为我、为叶家操劳半生,从今往后,您的背后交给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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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布新训后,叶君亦简单交代了几句选课事宜,尔后便结了尾,后续是一些学正们上台讲话,前后不过半个时辰,汇演匆匆结束。
一些有心的学子早已看出观礼台上的蠢蠢欲动,想要与叶君亦面聊之人不在少数,首当其冲当是魏庆帝。
这短短四句话,无疑让叶家稳坐太学,只要不犯太大的错,叶家将会是大魏一列文官中的首席。
随着人流回到杏花寮,温向薇与许书凝坐在院外石桌旁回味着汇演上的点滴,叶盈盈从屋中拿出几本受了潮的书,正准备晒,就听温向薇忍不住打开话匣:“叶姐姐,你阿爹可真是才华横溢!”
叶盈盈听她吹捧,心中没什么波澜,还未答她话,温向薇又念了一遍新规四句,自顾自感叹道:“还有官家亲至,怪不得姐姐能让江学士二话不说就收入门下……”
闻言,正喝着茶的许书凝面色有些不自然,叶盈盈摊书的动作也是一顿。
温向薇这话说得有些技巧,旁人听了定要误以为江学士是因着叶家圣眷正浓才会收叶盈盈为徒,这一言不仅污蔑了江载舟的为人,更是完全抹杀了叶盈盈数十年苦读的艰辛。
叶盈盈唇角一抿,手上动作却是不停,她一边将怀中的几本书摊开,一边严肃道:“江学士为人清正,我能拜得他门下,是偶得之幸,与父亲无关。我同你们无二,皆是太学子弟,即便他是我父亲,我也会尊他一句祭酒博士,往后这些话莫要再说。”
温向薇被叶盈盈这般直白地当面驳斥,小脸一阵青一阵白,没料到这句百试百灵的马屁这次竟拍到了马蹄上,她嗫嚅辩解道:“姐姐误会了,向薇不是那个意思……”
有了上午的交流,许书凝与叶盈盈熟络不少,也愿意多些说话了,她忙开口替温向薇圆场:“不、不说这个了。”
温向薇咬牙,委屈道:“是向薇言语有失,向薇给姐姐赔个不是。”说着,少女福了一大礼,转身进屋去了。
许书凝默了默,看向低头专心晒书的叶盈盈,主动转了话题:“姐姐可要看看‘昆玉’?”叶盈盈拍了拍书上的薄灰,打趣道:“何止要看,还想听许大家弹呢。”
见她并没有迁怒自己,许书凝俏脸通红,小声应了句好,她起身从屋中抱出一具被笼在上好布袋中的琵琶,伸手摘掉布袋,露出了其木色真身。
琵琶之上的图案色彩绚丽,可见主人平日里对其呵护的用心。
叶盈盈定睛,惊讶道:“竟是五弦琵琶。”
五代十国以前,五弦琵琶极为流行,它能弹奏出的音色更为恢宏大气,可因五弦琵琶向来做工要比四弦琵琶重上不少,坊市中五弦琵琶的比重也渐渐缩小,到了大魏平治年间,真正的五弦琵琶已成孤品,大多数是后世仿制。
许书凝颔首,“不错,正是五弦琵琶。不过我这一把是仿的,子嫣学长的那一把五弦琵琶才是世间孤品,是上官家祖传的,足有十三斤重。”
“而昆玉只有九斤。”许书凝有些遗憾,叶盈盈摇了摇头,道:“什么话,九斤难道就很轻么?天天抱着这么重的琵琶已是了不得了,可不许你妄自菲薄。”
望着她的眼睛,许书凝心中有暖泉流进,她自幼就把所有的时间花在磨炼琵琶技艺之上,日日起早贪黑除了家中鞭策更是凭着一口热爱去希冀。
但无论她怎么努力,所有人听了她的琵琶最终唯有一句“甚好,不过上官子嫣的才是仙乐”。
上官子嫣的名字就像一座山,
她在仰望的同时,也压得她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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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横渠四句,出自北宋理学家张载。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坚定【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