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

　　参观过萸大的第二日，晔然照常去公司上班。在公文中忙到头昏眼花，闭上眼睛揉揉眉心，夭夭的面孔就在眼前浮现出来。昨日在那爿小餐厅，眼泪汪汪的她，是因着体味到自己那从未到处的苦楚吧？这心细如麻的女孩，内心清澈犹如水晶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把她捧在手心。

　　在繁忙的闲暇想起一个女孩，且完全不是为着某种原始的欲望，这于晔然而言绝对是鲜有的事情。下班后他回家，看到两个女孩正在客厅聊天。夕阳的金色光芒笼罩在她们身上，猛然一看，像是一对仙子。晔然不禁微笑起来。看到晔然回家两个女孩自是十分欣喜，虽然两人都只是淡淡向他问好，但晔然知道她们是欢迎他的，便愉悦地换了居家衣服与她们一同聊天。小女孩想看自己又有些躲闪的目光十分可爱，晔然看着夭夭又微笑起来。然而他发现夭夭注视他的目光较之前柔软许多，那其中，似有着同情在其中。

　　晔然想，她认定了他是单亲家庭中受伤的小孩，因此对他的感情之中多了些浓浓的怜悯。他自十五岁起因着家庭的变故而忧伤以致发展至仇恨，当然知道这家庭是他心内的一道疤。然而自己喜爱的女孩为此对他表示出怜悯却让他有重重的挫败感——他一向是那样地骄傲。面对着自己喜爱的女孩，他想要疼惜她照顾她，而不是被她疼惜被她照顾。

　　是的晔然素来都是众星捧月中的那轮月，他喜爱并且享受被人们高高仰望的感觉，甚至这已成为他生命中的组成部分，是他的习惯他的血液。他不容许这尊贵地位有一丝被破坏——何况是在夭夭面前。

　　夭夭在卓宅住足一周便要返回小城去，临行前桃子自然依依不舍。在那公主闺房般的卧室内，夭夭与桃子面对面坐着，轻轻握住她的手。

　　面孔对着面孔，彼此的眼睛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两双手联系在一起，所谓的促膝长谈，就是这般吧？桃子恍惚间觉得夭夭仿佛是自己的姐姐，倘若，我们真是姐妹，那该多好。

　　桃子，明天我走了，以后你要是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尽管跟我讲就好，真的。夭夭的眼神与语气都是那么真诚，桃子有些鼻酸，红着眼圈点点头。

　　夭夭又说，桃子，你真的不必想得太多。这几天我看得出，卓叔叔和晔然哥哥，都对你很好。晔然的名字自自己口中说出让夭夭有微微的脸红，她顿了一下说，晔然哥哥说，他很喜欢你这个妹妹。

　　桃子为着夭夭的措词而心跳不已。他，喜欢她……晔然哥哥……喜欢我。这么想着，心内自是无比地欢喜。也想明白了为什么会觉得晔然哥哥与夭夭之间的气氛自生日晚宴那晚起便有些奇怪。

　　原来，那日他们在一起，说的事情真的与我有关。桃子欢喜中又多了对夭夭的感动，翻过手来，握住她的手。

　　她不是惯于传达情谊的人，但是那些感谢，夭夭完全可以自她的眼中读出。

　　桃子的感激让夭夭极想同她倾诉有关晔然的种种，就如她们过去的时光那样。她的初恋她的初吻她的每次约会都可以说与她这最亲的闺中密友。然而比起那些男孩子，晔然的名字就像一颗石头压在舌尖，如此沉重。她说不出。夭夭暗暗恨自己没有桃子那样会说话的眼睛。

　　第二日夭夭便走了，那日的早晨在楼梯转角遇到晔然。他对她说，我送你。夭夭说不必，又说让他安心去忙公司里的事。晔然说今天确实有个重要客户。夭夭笑着说那你去忙就好。这样的大度又让晔然有些愤懑，她的心中到底有没有他？难道发觉他的可怜之处后原本的好感统统化作同情，因此如此宽容体谅？

　　看着那窈窕的背影走上楼梯，晔然皱起额头。

　　最终他没有去送她，也没有去公司。那重要的客户确实有，然而却是安排在明日。他随口扯得谎话本想换来她更大的惊喜，却偷鸡不成蚀把米换来自己的愤懑。

　　晔然去了常去的俱乐部游泳。运动是为着发泄，他游到筋疲力尽才想到躺椅上休息。刚出泳池，毛巾还未完全披上，便来了搭讪的女子。她知道他的名姓身份，言辞中极尽谄媚。这几乎比游泳还能跟让晔然轻松舒畅。是的他是有魅力的，在他的魅力之中，任何女人都必将折服。

　　他接受女人的邀请去了她家。像所有单身高级白领一样这女人有套整洁优雅的大房子，以及宽阔的单人床。那张床上，最终留下了晔然的愤懑。

　　他是明星是王者，在女人的心中，他就是全部。

　　这感觉才是晔然想要的。

　　桃子房内的那朵紫睡莲触角在夭夭走后不久的一天突然绽开，细嫩的花蕊显露在视线之中，显得整朵花似多了些大胆与多情。然而桃子却有些忧伤，她知道，那是它最后的美丽了。这最后的美丽因着前面的积攒一股脑地释放出来，显得如此来势汹汹，美丽得无比霸道。她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竭尽所能地绚烂一次。它要用这极致的绚烂昭告世人，它是花朵，它是高贵珍惜的紫睡莲。

　　桃子看着这朵美得惊世的花朵，脑中浮现出她变作一滩花泥的幻想，心脏仿佛被利器刺中般疼痛。她不想让它陨落，她要它一直美下去。最后她捧着花去找甘棠，她想，甘棠一定会有办法，他有那么神奇的一双手。

　　甘棠因着劳作，满手泥土。他第一次看到这世外仙子般的少女如此急切，分外讶异。轻轻问她所为何事。桃子说，它的触角绽开了，你救救它。

　　视线中那两道美丽的眉毛蹙在一起，大大的眼睛微微下垂，甘棠的心一时间也被揪起来。可是他只是园丁，不是神。他没有办法延长一朵即将凋谢的花朵的寿命。事实上为着延长它的寿命他已经做了许多努力，譬如用特殊的材料堵住花柄上的细孔，抑或是在水中加入一些保鲜药剂。然而花朵就是花朵，像美丽的女孩一样，都有着寿命。甘棠被自己的联想惊了冷汗出来。红颜易老，红颜薄命……他从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今日何会有这不吉利的突兀想法？

　　甘棠。女孩柔软的声线在耳畔响起。甘棠叹口气轻轻说对不起。

　　凋谢，是花朵的宿命，桃子知道。她做了那么多芬芳的干花便是不忍那些花在凋零了之后还要陷身污淖，然而对于这美得惊世骇俗的花朵，她连让它做一朵干花都觉得太过残忍。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甘棠无奈地点点头。

　　有一颗眼泪从桃子的眼睛里悄悄滑落。他很想替她拭掉，将要伸手的那一刻，看到手上的泥污，便僵住了——不仅仅是手僵住，连心脏也在那一刻僵住了。

　　他现在，还没有可以替她拭泪的能力。

　　就在桃子哭泣甘棠无措的时候，晔然出现在庭院。他前一晚因着有应酬喝醉，加之公司并无棘手事务，因此便睡到接近中午才醒。酒醉之后难免身体不够舒畅，于是到庭院散步呼吸新鲜空气。没想到一出门就看到桃子抱了个杯子静静垂泪，面前是那位名唤赵甘棠的园丁。

　　桃子忽然感觉到那只早已熟悉的手掌温暖的触感，她知道是晔然来了。抬起精致的小脸看向他，大大的眼眶内烟雨濛濛。

　　晔然趴低了身子柔声说，小公主，怎么哭了？说罢轻轻拭掉她的眼泪。

　　桃子的脸颊瞬间便红了，她低头说，我不想让紫睡莲枯萎。

　　晔然说，是花都会枯萎的，是不是？这自然规律只有上帝才能逆转。

　　桃子仍低着头不说话。他们的面孔离得这样近，他说话时那灼热的气体喷在自己脸颊上，好烫。自己的鼻端满是他刚刚盥洗过后的清洁的味道，那味道中，有海洋的气息。此刻的晔然哥哥，就像一片广阔的大海，深沉而充满包容力，在他面前，自己如此渺小无助。这样渺小的我，是应该被那样的海包容的……

　　桃子视线略略上移一些，看到晔然的胸膛。那不柔软但却宽阔的胸膛此刻被包裹在他居家穿的棉质汗衫内，桃子看着视线里那片蓝色，忽然想起那日自己靠在他的胸膛上。房子那么安静，两个人的心跳频率是那么地一致。

　　他的手又一次轻揉她的头发，暖得让她忘记了那朵将要枯萎的花。

　　桃子忽然轻轻靠在晔然身上。他的手在那一刹那环住她的身体。他发现，她是这么地瘦。她的瘦又让他心疼起来。而桃子却微微晕眩在他的气息与怀抱之中。

　　他们第一次离得这样近，虽然中间隔了一只透明的水杯，杯中有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朵。

　　他是她的哥哥，她是他的妹妹，一旁的看客甘棠这样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然而那些隐晦的不安，还是不可抑制地出现着。他只得低头劳作，让自己不再有那样不堪的担忧。

　　那朵紫睡莲最终像其他来自于甘棠的花朵一样，被桃子做成了干花。桃子看着那朵深紫色的干花突然不再为它的逝去而忧伤。她想，当自己被晔然哥哥拥抱的时候，那达到顶点的幸福就像是花朵最极致的美丽，一生中倘若能够这样肆意地美丽一次，纵使死去，也不会再有遗憾。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