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冢

　　居家大碗原创小说《霜花冢》

　　第17章

　　卡车在崎岖山路上行驶许久，期间停了一次，司机给车加满油，让大家下车休息半个时辰，之后就一直南下。
　　卡车一路颠簸行驶，宴霜背后被撞得生疼，头晕脑胀，喉中升起一股呕吐感，被他强行压下。他掏出怀表一看，已经凌晨四点，放好怀表，他扫一眼车上的人，车厢里其他人昏昏欲睡，只有他完全没有睡意。
　　宴霜心事重重，对除了慕幽笛外的所有人都怀有戒心，对未知的未来充满担忧，尤其四哥的事最让他寝食难安。可事已至此，他知道多想无益，眼前更重要的是到了目的地，他会面临什么样的刁难，慕幽笛又会面临什么样的严酷惩罚，他们又该如何摆脱这个组织，许多纷繁复杂的问题一直萦绕在他脑海，让他烦忧难寐。
　　他叹口气，转头看向车外，四周黑沉沉静悄悄，只有卡车晃动的嘎吱声和引擎声在山路上回响，宴霜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但可以肯定这是一条偏僻山路，周围荒郊野岭，没有人烟，也明白这些人不走官道是怕引起怀疑。
　　北洋军政府一夕之间损失两员大将。树林里警政司和安保局的人全军覆没，可想而知，明早消息传回去，将会给北京城造成怎样的轰动。军政府当局震怒，肯定要彻查。不过，所有相关的人似乎非死既逃，除了下落不明的康保国，已经没有其他活口还原真相，当然也无法知道北洋政府左膀右臂在树林里的互相厮杀。
　　如今他大约能猜到眼前这些人的身份与目的，只是不知道他们隶属于哪一方势力。
　　他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慕幽笛，内心已经不如先前那般惊讶，只是没想到他会成为特务，但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做出这样的抉择。
　　慕幽笛的仇人过于强大，而他又过于渺小，他要复仇，就需要力量，自己的力量和身后的力量，因为他要努力把悬殊的差距缩小，直到手刃仇人，消除心中那道隐痛十七年的伤疤。
　　树林里，他枪杀北洋军的时候角度精准，毫不手软，说明他一直苦练自己，才练就这手百发百中的枪法，没有残酷训练，手上沾满血腥，踏遍敌人的尸体，就不会造就他如今这般心硬狠辣的性格，杀人已经成了他最平常的工作。
　　宴霜凝视身旁那张脸，心里忍不住一痛，他不希望慕幽笛成为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虽然时隔十七年，当年的惊鸿一瞥令他至今难忘，他相信，慕幽笛还是那个至纯至善的人。他不该属于那种血腥黑暗的世界，而应该活在阳光下，活得肆意畅快，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宴霜暗暗下定决心，要帮助慕幽笛脱离那个组织，让他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他期盼慕幽笛能明白他的心意，回应他的感情，或许在未来某一天，他和慕幽笛能把那箱周游国外的照片，换成二人周游世界的合影。
　　慕幽笛虽然闭目养神，但职业敏感性使他对目光的感觉十分敏锐。他睁开眼，转头看向宴霜，轻声问道:“睡不着？”
　　骤然对视，宴霜怕被慕幽笛看穿心事，有些窘迫，仓促低下头。听到慕幽笛的问话，他点点头，“嗯。”
　　慕幽笛知道，这样陌生的环境，周围陌生的人，很难让宴霜不警惕，他有戒心很正常，于是安慰道：“有我在，你安心睡。”
　　宴霜心底一股热流淌过，抬头看向慕幽笛，问道：“那你呢？不睡吗？”
　　慕幽笛摇头，“我们出任务，几日不眠不休很正常，习惯了，只要闭目一刻钟，精神便能恢复。”
　　听慕幽笛这样说，宴霜顿时一惊，反倒担忧起来。这样不眠不休，对身体和精神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如今看似正常，但年纪越大，发病越明显，严重者甚至会猝死，他在国外见过很多过劳猝死的工人。
　　但他也明白，慕幽笛长期形成的习惯一时间很难改变。
　　宴霜想了一下，说道：“你也休息，反正如今担忧也无济于事，走一步算一步吧。”
　　慕幽笛点头，“你能想通就好，去到那边我会安排好，不会让他们为难你。”
　　宴霜定定注视着慕幽笛，眼前这个人即便自身难保，却还在为他考虑，担心他被刁难被折磨，却丝毫没把自己将受组织严厉惩罚放在心上。这样美好的人，却被迫成为刽子手，走上一条血腥的荆棘之路。宴霜心里充满疼惜和不值，他此时有一股冲动，想拉着慕幽笛跳车，远远逃离这辆卡车，东躲西藏也好，浪迹天涯也好，他不想让这个人回到那个组织。
　　慕幽笛也转头看着宴霜，只是片刻，他忽然转过去，闭上眼，说道：“睡吧，别胡思乱想。”
　　宴霜瞪大眼睛，半晌后，心情瞬间失落。慕幽笛读懂他的想法，却不赞成他的想法。
　　为什么？难道他不想离开组织吗？还是他另有苦衷？
　　宴霜百思不得其解，也更加睡不着，他再次转头看向车外，四周漆黑如墨，星月无光，这条黑暗崎岖的道路似乎永远没有光明。
　　慕幽笛纵使闭着眼睛，也能感知身旁人的失落和彷徨，他几不可闻地轻叹，却也无可奈何。
　　车厢里再度安静下来。
　　一夜时间在卡车嘎吱嘎吱的晃动中匆匆流逝。
　　将近午时，宴霜睁开眼，盯着车顶，双眼迷蒙，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如今醒来已经是大天亮，而且卡车已经停下来了。
　　他刚伸个懒腰，发现浑身酸疼，强撑起半边身体，环视车厢，此时车上只有他一个人，躺在地板上，身上盖着一件外套，宴霜认出这是慕幽笛的外套。
　　他坐起身，看向车外，发现这里是一片荒芜的平原，没有人烟，没有房屋，没有庄稼，只有枯树和杂草。车厢里的人三三两两坐在不远处的枯树下休息，聊天，吃东西。
　　宴霜总觉得他们的队伍似乎少了点什么，半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少了几辆卡车和车上的人。原本浩浩荡荡的车队，如今只剩下他们一辆卡车和十余人。
　　慕幽笛和陆曼正在聊天，看见宴霜已经睡醒，他拿起一份食物和一个水壶，站起来，朝卡车走过去。
　　他爬上车厢，把食物和水递给宴霜，轻声说道：“睡醒了，起来吃点东西，等下还要赶路，上了火车就能好好休息，你先忍一忍。”
　　宴霜接过食物和水壶，顺便把衣服递还慕幽笛，闻言满脸惊讶，“火车？”
　　他以为卡车会带着他们一路南下，没想到中途换火车，这说明他们要去的地方比他预想的要更远。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其他卡车和人呢？”
　　慕幽笛低声说道：“他们有其他任务，提前离开了，我们也临时改变行程，先去一趟广州。”
　　宴霜知道这些已经涉及组织机密，并没有继续问下去。
　　慕幽笛忽然想起什么，嘱咐宴霜：“如果我不在你身边，骁豫龙又来挑衅你，不要和他硬碰硬，避其锋芒，等我回来处理。”
　　“好。”宴霜慎重地点点头。
　　二人在车厢里聊天，树下的骁豫龙瞥一眼车上的两人，眸中冷光闪过，晦暗不明。
　　十几分钟后，所有人陆续上车，卡车开动，在平原上快速前进。
　　相比昨晚偏僻山路的崎岖颠簸，今天的一马平川让宴霜松一口气，他可不想把食物吃进去再吐出来。
　　之后，卡车带着他们继续前行一天，第二天下午到达火车站。
　　宴霜跟在慕幽笛身后下车，一看，才发现这是一个货运火车站，整个火车站只有他们十余人。
　　他听到背后有声音，顿时回头，见到骁豫龙带着几个人陆续从卡车上搬下几个箱子。
　　这些箱子他昨天就看见，怀疑里面是枪支弹药，他想，对于特务来说，这些武器应是必备作案工具。
　　骁豫龙下车时正好对上宴霜的目光，他森冷一笑，伸出手，对宴霜比划了一个开枪的手势，嘴型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宴霜一愣，未及细想，便被慕幽笛拉到身后。
　　慕幽笛对上骁豫龙的目光，一个平静，一个狠厉，两人却都寸步不让，谁也压不下谁。
　　正副队长在组织里争锋相对不是一天两天，组里的人见怪不怪，大家站在一旁冷眼围观，如果有机会，他们更想在这两人背后捅上一刀，自己取而代之。
　　他们向来只论胜败，不问手段。这些挣扎于阴暗之地的人，只会比谁的手段更阴毒，达到目的才是他们追求的结果。他们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光明磊落，人品更不是他们需要具备的东西。
　　不远处，陆曼和列车人员说了几句话，转身走回来，发现气氛僵持，顿时沉下脸，皱眉冷声道：“你们想内斗？好啊。”说着，她从腰间拔出两把手枪，快速将里面的子弹卸下，只剩一颗，上膛后扔给两人，说道：“每把枪里只有一发子弹，你们只需把对方的额头射穿，如果谁让对方活着，我就把谁杀了。”
　　周围一片安静，冷眼围观的组员们心中暗笑。
　　骁豫龙知道陆曼是表面温和，手段阴狠毒辣的女人，唯一让她另眼相待的只有慕幽笛。她这种比试看似公平，实则他必败无疑。众所周知，慕幽笛用枪如神，是组织里唯一百步穿杨的人，他又如何能躲过这样的子弹？
　　他眼角余光瞥见周围组员的表情，心念一转，顿时收起陆曼的枪，双手托起递还给她，陪笑道：“我和慕幽笛只是小摩擦，并没有内斗，我......”
　　陆曼接过手枪，不等骁豫龙说完，抬手‘啪’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又转身，反手‘啪’一巴掌扇到慕幽笛的脸上，冷声道：“任务做不好，只会内斗，组织留你们有何用？”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围观的其他组员立刻收敛看戏的表情，眼观鼻鼻观心。
　　这时，远处传来火车‘呜呜’的鸣笛声，渐渐地，火车碾过铁轨的隆隆声越来越近。
　　陆曼不再看两人，收起自己的两把枪，别在腰间，对所有人大声说道：“准备上车。”
　　“是”大家应道。
　　几分钟后，一列货运火车停在车站里。
　　同时，在另一条铁轨上，一节客运车厢缓缓移动，被牵引到货运列车的后面，几名列车工人走下车厢，将客运车厢接入货运列车的尾部，完成后便快步离开。
　　骁豫龙立刻指挥几个人将箱子抬上车厢，他不再和慕幽笛较劲，反倒是抢着工作，陆曼那一巴掌似乎点燃了他的工作热情。
　　慕幽笛则冷冷盯着他的背影。
　　宴霜皱起眉头，心想这个骁豫龙和慕幽笛不对盘，以后肯定还会对慕幽笛下黑手，此人不得不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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