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冢

　　16 不知重会是何年

　　月光下，树林外上演一出生死追击大戏。
　　慕幽笛眼中闪着仇恨的火花，举着枪，不顾一切地追向前方逃跑的康保国，一边追一边开枪射击。
　　夜色昏暗，前方逃跑的人影十分模糊，影响了射击的准度，他只能听声辩位，但是脚步凌乱，干扰了他的注意力和视线，他不知道康保国的具体方位。
　　康保国也意识到对方枪法很准，下意识寻找有阴影，有掩体的路线逃跑，利用黑暗环境遮掩自己身形。他专门挑路上的破屋、草垛、土墙作为遮挡，身旁的保镖和军人也奋力回击，使他能够顺利躲过慕幽笛的子弹。
　　不过，慕幽笛很快适应了这种黑暗的追击环境。他盯着前方的人影，也不管哪个是康保国，只要能击中那些人就行。
　　宴霜一路紧紧跟着慕幽笛，他调整一下呼吸频率，努力适应这种跑动节奏，生怕被落下。
　　自从他跟在慕幽笛身后出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渐渐变多。他谨记刚才慕幽笛所说的话，尽量无视那些或好奇或怀疑的目光，知道自己不能落下，不能被那些人盘问，更不能被对方当做敌人。但他的体格毕竟没有经过特殊训练，这种高强度的追击让他十分吃力，也只能咬牙坚持。
　　康保国拼命往前跑，身边的保镖军人一个个被慕幽笛击毙。最后，仅剩三名军人竭力护他前行。
　　他内心深深震撼，对方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枪法竟然还能如此精准，自己更不敢大意，脑中高速运转，想着如何脱身。
　　慕幽笛快速换完弹匣，听着前方跑动的声音，将枪口对准中间那个人。
　　“砰”一声枪响，康保国随即中弹，他踉跄一下，摔倒在地，不过立刻被两旁的军人扶起，其中一人蹲下背起他，快速往前跑，其余二人立即回身断后。即便只剩三个人，他们也有条不紊地应付已经快步追上来的慕幽笛等人。
　　这时，前方的黑暗中忽然响起汽车声，但是没有车灯，对方显然特意为之，以免暴露行踪。
　　慕幽笛一听到汽车声就知道情况有变，立刻加快脚步。
　　果不其然，汽车在康保国的身边停下，康保国来不及反应，背着他的军人正企图反抗，被车里的人一枪击毙，车门一开，康保国就被拉进车里，汽车随即快速离开。
　　慕幽笛追上来，将两名断后的军人射杀后，快步追上去拦截，但为时已晚，车已经快速离开了。
　　他表情狰狞，朝汽车方向猛烈射击，不过已经于事无补。
　　离复仇成功只差一步，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变故，慕幽笛喉头骤然涌出一股血腥，十七年的夙愿只差一步就能达成，却失之交臂，令他极怒攻心，一时情绪失控。
　　宴霜和其他人随后跟上来，站在刚才汽车劫持康保国的位置。
　　黑暗中，大家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影，正是那个背着康保国逃跑的军人，已经气息全无。
　　所有人疑惑不解，那辆车为何恰巧停在此处？为何救人还要杀人？难道对方的目标也是康保国？
　　众人虽有诸多疑惑，但无人能解，此时，大家只能听着渐行渐远的汽车引擎声，无可奈何。
　　慕幽笛的目光一直盯着汽车离开的方向，神情挫败，一脸懊悔。
　　宴霜看着慕幽笛的背影，知道他复仇之事功败垂成，心里肯定不好受，于是走上前去安慰他。
　　不过有一人比他的脚步更快。
　　那个人走到慕幽笛的面前，抬手“啪啪”两巴掌扇过去，将慕幽笛扇了一个趔趄，嘴角血腥涌出，可见手劲之大。
　　宴霜见慕幽笛被扇耳光，心里一时着急，忘了慕幽笛的嘱咐，上前就想质问，被慕幽笛眼疾手快地暗中拉住。
　　那个人厉声质问慕幽笛：“你错失三次完成任务的机会，给我个理由。”
　　慕幽笛立刻身形一整，说道：“组长，对不起。这次任务失败我会一人承担。”
　　那人冷笑一声，“你的失误造成之后的计划无法继续，难道不该你一人承担？”
　　一个女声忽然插话道：“骁豫龙，这次任务失败是大家的错，怎么能只怪慕幽笛呢？何况只逃了个康保国，也不算任务失败啊。”
　　其他人选择沉默，并不搭腔，显然大家并不认可这个女人的看法，任务失败总要有人担责，与其所有人一起受罚，他们宁愿推一个人出来顶罪，而这个人就是慕幽笛。
　　骁豫龙看向说话的女人，“陆小姐此言差矣，若非慕幽笛错失良机，这次任务必定能圆满完成。上级的原意是砍掉北洋政府的左膀右臂，左膀没了，右臂还在，那便不算成功。”
　　慕幽笛已经猜到大家的想法，说道：“陆曼，谢谢你，既然是我错在先，贻误良机，就由我一人承担，我心意已决，无需再言。”
　　陆曼听他这么说，知道他已经下定决心要顶罪，便不再替他辩解。
　　这时，骁豫龙瞥见一旁的宴霜，问慕幽笛：“他是谁？”
　　“我表弟，楚尘霜。”慕幽笛答道。
　　“你表弟？资料上并没有记录。”骁豫龙意有所指。
　　“他是我亲生母亲的侄子，最近才来投奔我。”慕幽笛说道。
　　骁豫龙半信半疑，问宴霜：“今夜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宴霜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关是硬坎，需谨慎应对。只是瞬息之间，他表情一转，愤愤地说道：“保安局的人把我铺子砸了，还抢了钱，我找康局长说理，追着追着，就到这了，我躲在林子里，恰巧遇到表哥。”
　　骁豫龙疑惑更甚，又说道：“把你的身份文牒给我看看。”
　　宴霜犹豫片刻，怯怯说道：“出来得匆忙，忘记带了。”
　　骁豫龙沉下脸，显然并不相信宴霜的说辞，他看也不看慕幽笛，吩咐道：“此人恐是奸细，把他抓起来。”
　　“是，组长。”旁边几人应道，快步上前抓人。
　　宴霜立刻躲到慕幽笛的背后，佯装一副害怕的样子。
　　慕幽笛也快速挡在他前面，对骁豫龙说道：“组长，我表弟只是普通百姓，做点小买卖营生，并非奸细，你若不信，我带他回去拿身份文牒。”
　　骁豫龙见慕幽笛维护宴霜，眉头紧皱，目光闪过一抹阴鸷。
　　这时，从背后驶来几辆车，大家回身看去。
　　慕幽笛看着越来越近的车，心里着急。这是来接他们离开的卡车。他不想让宴霜趟这个浑水，更不想让他接触那个黑暗的世界，思索着怎么才能让他安全脱身。
　　车缓缓开到众人面前，停下。
　　车门一打开，众人陆续上车。
　　骁豫龙看一眼宴霜，对慕幽笛说道：“既然你表弟已经涉入此事，为防消息泄露，他必须跟我们一起走。”
　　慕幽笛急道：“组长，我表弟只是一介凡夫，对任务之事一无所知，今晚的事我保证他不会泄露半句，你......”
　　骁豫龙打断他的话，“你想违抗组织纪律？”
　　“不，我......”慕幽笛紧紧挡在宴霜前面，在违抗和维护之间左右为难。
　　骁豫龙又说道：“众目睽睽，你别让我为难。作为副组长，你应该了解组织的规矩，只有死人才会保守秘密，如果你不想他死，就让他一起走，或许还有活路。”
　　此时，宴霜的内心也在挣扎，他想回家看看四哥的情况，但是听骁豫龙话里的意思，他只有两条路，要么走，要么死，说是二选其一，其实别无选择。
　　他知道慕幽笛在极力维护他，让他远离这个‘组织’，但如今骑虎难下，不走也得走。他不愿看到慕幽笛为难，心中挣扎片刻，轻轻一叹，最终下定决心，说道：“表哥，反正铺子也没了，钱也没了，我去哪里都无所谓，就让我跟着你吧。”
　　慕幽笛深深地看他一眼，“这次离开，就没有回头路，你决定好了？”
　　宴霜也凝视着慕幽笛，郑重地点点头，“嗯，决定好了。”
　　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中交织，宴霜感觉到慕幽笛的担忧，他轻轻握住慕幽笛的手，无声地安慰他。
　　所有人都上车后，几辆卡车掉头，缓缓离开这里。
　　宴霜坐在慕幽笛的旁边，看向车外京城的方向，心中惴惴不安，无比牵挂四哥的事。
　　忽然，他感觉到对面有一道不善的目光盯着自己。他抬眼看过去，发现是那位骁豫龙组长。
　　骁豫龙见宴霜看向自己，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一脸不怀好意。
　　那种眼神令宴霜皱眉，他直觉这个骁豫龙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敌意。而且今晚的事真的没有回还的余地吗？未必吧。但是骁豫龙不但让慕幽笛顶罪，还搬出组织纪律，让他莫名其妙跟着他们离开京城，种种迹象都让宴霜怀疑，骁豫龙恐怕另有阴谋。
　　慕幽笛低着头，沉浸在复仇失败的阴霾里，久久无法释怀，并没有注意到宴霜和骁豫龙之间充满硝烟的氛围。
　　倒是坐在骁豫龙旁边的陆曼，敏锐地发现两人的异常。
　　她看一眼宴霜，又转头看向骁豫龙，垂眸思索片刻，朝宴霜说道：“你叫楚尘霜？这名字挺有意思，有什么涵义吗？”
　　宴霜看向陆曼，知道刚才就是这个女人替慕幽笛辩解，对她顿生好感，语气放轻道：“爹娘希望我像冰霜一样坚韧，成为家里的栋梁。”
　　“你念过书？”陆曼惊讶，觉得宴霜谈吐不凡。
　　“念过几年，不过，家道中落，供不起，就辍学了。”宴霜想到十六年前，清廷一夕崩塌，他们这些贝子逃的逃，死的死，贝勒爷府如今变成北洋军的府邸，不由一阵唏嘘。
　　“原来如此。那你如今做何营生？”陆曼感兴趣地问道。
　　宴霜想到刚才自己胡诌的小买卖，心念一转，说道：“糖果，就在剧院后头，每天在剧院看戏的人多，买卖还算可以，这才招了保安局狗腿子的眼。”
　　他忽然想起五哥当保安局小队长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每天的工作便是安保巡逻，偶尔占占各个商家的便宜，收取保护费。如今，三兄弟天各一方，不知何时才能再聚了，想罢，宴霜神情低落，一声叹息。
　　陆曼见他长吁短叹，知道自己揭了别人伤疤，不好再问。
　　慕幽笛这时从自己的世界中清醒过来，他看向陆曼，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怎么来北京了？”
　　陆曼嘻嘻笑道：“替父亲来督查你们的工作啊。”
　　“部长有什么指示？”慕幽笛又问道。
　　“没有，不过你这次回去，少不了脱层皮。”陆曼看向慕幽笛，愁眉苦脸，又暗暗斜睨一眼骁豫龙，咬牙切齿。
　　慕幽笛无奈一笑，“少层皮而已，到时候你替我多备点伤药。”
　　陆曼一听，愁眉化开，俏皮道：“无妨，我给你准备最好的伤药，保管还你玉肌，哈哈哈。”
　　慕幽笛被陆曼一顿取笑，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两人你来我往地互相打趣。
　　宴霜见慕幽笛和陆曼聊天，自然而然，似乎少了些背负枷锁的沉重，他觉得此刻的慕幽笛才是鲜活的，有生气的，是他没有见过的模样，或许这才是慕幽笛的真实个性吧。
　　他忽然有点迷茫，自己也能让慕幽笛毫无防备，这样自然流露情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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