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恕罪

　　芒种过后，便是夏至。常言道“夏至三庚数头伏”，过了夏至，便是最热的时候，阳气也达到极致。

　　但正是这种时节，听雨阁的生意却格外火爆。无他，正是听雨阁独家研制的冷萃茶，在炎炎夏日来上一壶，因为用的是冷水，所以苦味极少，茶香清甜，消暑解渴，还可搭配少量水果或是花瓣，如香橙、茉莉等，承在西域特制的琉璃杯盏中，外观上更是令人生喜。

　　慕亭此时就正坐在岚园的罗汉床上喝着茶，一旁的叶蓉看着她，面上隐隐露着担忧的神色。

　　慕亭被这么看着有些不自在：“怎么了师姐？可是方才商量的事有什么不妥？”

　　一刻钟前，三人正在讨论兵部的事。

　　岑礼已向皇帝请辞，如今兵部尚书的位子已然空出，按照之前的计划，慕亭等人将赵承安监守自盗，私自售卖朝廷兵器的罪证“委婉”的交给了缮王。计划倒是没什么问题，叶蓉担心的是别的事。

　　“你现在住在公主府，当万事小心，别暴露了自己。”虽然有许多话想劝这个小师妹，但想到她对李曦的心思，左右不过几个月，便随了她的心意，只是还是担忧她越陷越深，到底忍不住提醒一二。

　　“师姐，别担心，我有分寸的。”慕亭笑了笑。

　　叶蓉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有些无奈：“你啊……别的事我都能信你，可但凡沾上这位公主的事，你总是令人操心。”

　　慕亭抿了抿嘴，叹了口气：“师姐，我知道，我会注意的。待事情一了我们马上离开上都。”

　　“嗯。”叶蓉点点头，可看着慕亭瞬间沉下来的脸心中担忧更甚：只怕到时候，你不舍的走了。

　　皇宫是天底下最奢侈的地方，尽管全国各地都不耐夏季的炎热，大明宫里却是感受不到一丝暑意。

　　只是今日的朝会注定不平静，原因无他，原本板上钉钉的准兵部尚书赵承安被人举报，知法犯法，监守自盗，私自从兵部调出朝廷为军队打造的兵器，不知藏到了何处。而举报他的，竟不是一向与太子自作对的缮王，而是平日无所事事，挂着五城兵马司东城卫司事闲职的安郡王李曜。

　　这李曜的身份有些尴尬，先帝在位时，刚开始立的太子并不是如今的皇帝李烨，而是与元后所生的长子李焜。

　　李焜少时聪慧仁孝，先帝疼爱有加，奉当世大儒孔明德，宁致远，闻人礼三人为太子师，悉心教导辅佐。

　　若无十六岁时坠马的意外，李焜是作为帝王的不二人选。

　　但李焜自坠马之后，患了足疾，不良于行，身有残缺之人不得继承大统，但先帝对李焜给予厚望，悉心栽培十数年，不忍废了他，因此李焜当时仍是太子，没有被废，可心中终日惶恐不安。加之幼弟李烨逐渐在政事上展露才能，又与开国大将萧家的嫡出世子关系亲近，李焜怀疑弟弟生了夺嫡之心，日益狂悖骄躁，不敬师长。

　　李烨成人礼那年，李焜派人暗杀李烨未果，但兄弟之间龌龊的遮羞布至此掀开，萧鼎本无意夺嫡之争，只是李烨是他挚友，他不能置之不理，先帝眼看着骨肉相残，极其痛心。然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处置哪一个都于心不忍，只能尽力平衡朝堂。

　　后来李焜性情大变，认为先帝不作为是在放任李烨与自己争位，心一狠发动了宫变，却被提早埋伏的萧鼎和秦牧拦下，事情败露后自刎于先帝面前，留下当时已经怀了身孕的太子妃。太子妃突闻噩耗，情绪波动过大导致早产，生下了李曜。

　　李烨登基后为安抚人心，封李曜为安郡王，但未给封地，困其于长安。又在李曜成年后给他指派了一个没有实权的闲职。李曜也如他期望的那样，成日无所事事，招猫逗狗逛花楼，一副胸无大志的模样。

　　前些日子李曜在山中遛鸟，鸟儿却被那日带着属下在山林中狩猎的赵承安射下。李曜前去发难，赵承安见是这个出了名的废物郡王，言语上多有轻慢，自此结下了梁子。回去后李曜越想越气，破天荒的，他去东城卫当值了。虽说是个管城门的闲职，大风大浪的掀不起来，但恶心恶心赵承安的人还是可以的。

　　他下了指令，凡武库清吏司出来的东西，不得轻易放行，必须严查！

　　按规矩，兵部铸造失败的废品需定期运出城外清理，赵承安往日私运兵器都是将好的兵器与打坏的混着运至城外，李曜这一细查，发现了赵承安以好充次私盗兵器，桌子一拍就捅到了启帝面前。

　　大明宫朝会上，启帝盛怒，赵承安当即被关押进大理寺天牢，待查清以往遗失兵器的去处再行定夺罪名。启帝命大理寺卿严正涛彻查此案，因为发现和举报的人是安郡王李曜，便让李曜一起辅助查案。

　　启帝此举还有一些别的小心思，他要让别人都看看先太子的儿子有多无能，以此来体现自己有多英明神武。

　　果然李曜一听要他干正事就不乐意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就撒起泼来：“皇伯父，我不想去查案，那太费脑子了。您也知道我是块什么料子，到时候万一严大人查不出来，拿我背锅可怎么是好？”

　　李曜本继承了李家人清秀的相貌，规规矩矩时也有一股像模像样的文士气质，这一撒泼，兼职把他那张好面容浪费了个干净。

　　满朝文武都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有些当年看好先太子的老臣不免对他露出失望之色，想不明白先太子虽然后期糊涂，但自小聪颖，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来？众人都有些唏嘘……

　　启帝自然乐得他尽出洋相，但面上还是要摆出一副严厉家长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大声训斥：“胡闹！你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成天无所事事怎么行？趁着这次，好好跟严正涛办点正事，别给我们皇家抹黑。”

　　言外之意就是干不好就是给皇室抹黑了。

　　看着启帝发火，李曜瞬间怂了，也不敢再闹，不甘不愿的道了一声：“遵命，皇伯父。”乖乖的站回自己的位置。

　　启帝这才一甩手，退了朝，而兵部尚书的位置最终决定由原兵部侍郎吕晋暂代。

　　下了朝，陆陆续续有人来恭贺吕晋，真真假假，吕晋都一一拱手回礼。人群中走过一个人，与吕晋对视一眼，双方心下解释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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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宫回府的路上，有人半道上拦下了吕晋。

　　“吕大人，殿下友情。”来人机械般的说到。

　　吕晋了然，不动声色，跟着来人走了。

　　在城中兜兜转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尾巴”了，才将马车停在了城中一角不起眼的小院落中。李曦今日一袭书生打扮，正在等着来人，见到吕晋，露出笑容来：“恭喜吕大人了。”

　　吕晋对李曦行了礼，才答道：“都是殿下为下官筹谋，下官铭记殿下之恩，日后必更加尽心为殿下鞍前马后。”

　　李曦虚扶了吕晋一把：“吕大人劳苦功高，本宫自是记得的。只是缮王以往急功近利，这次却能委婉行事，到着实令本宫惊讶。仔细想想，若是赵承安一事由缮王一脉抖露，恐怕吕大人还无法轻易得偿所愿，倒是本宫疏忽了。”

　　李曦说话的同时，也紧紧盯着吕晋。这次借缮王之手揭露赵承安一事其实也是对吕晋的一个考验，若是吕晋真的无异，哪怕这次坐不上这个位子，李曦也会想办法安排别的差事给他。但从现下的结果看来……

　　吕晋的面上看不出破绽，李曦不由多想：难不成这次真的是李曜歪打正着？

　　见试探不出什么，李曦只跟吕晋寒暄了几句便让他离去。慕亭从隔间走了出来，站到李曦身边：“可得出结果了？”

　　李曦摇摇头：“此人太过狡猾，若是他真的转投了缮王倒还好说，但若是他身后是别的人，就有些麻烦。我在长安布局多年，若还有隐藏的势力是还没有被发现的，那那些人定不容小觑。”

　　“既已察觉有恙，日后小心防着些便是。”慕亭看着李曦持续紧皱的眉头，想抬手扶去，伸到一半惊觉不妥，忙收了回来，但忍不住还是要关心她，便开口道，“不必思虑过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不济，万事有我，你安心便是。”

　　“你……”李曦猛然看向慕亭，只吐出一个字便紧抿着唇没说话。

　　慕亭疑惑：“嗯？怎么了？”

　　“没什么，回去了。”李曦赌气似的回了一句。

　　这人现在说话怎么越发的令人遐想了！

　　慕亭见李曦有些恼，又不知自己做了什么惹了她，只能安静地跟在身后，一路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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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过殿下。”

　　夜里，吕晋回到府中时，已有人在书房之中等他，来人全身被黑袍覆住，看不清样貌。

　　“免礼，该是我恭喜吕大人升迁。”黑袍人开口。

　　“多亏殿下妙计。”吕晋面对此人的态度，比方才见李曦不知真诚多少，想到李曦，他开口道，
　　“只是长公主那边，像是对我起了疑心。”

　　黑袍人摆手：“无妨，她本就没有完全信你，能拖一时是一时，如今时机未到，我还不宜暴露。”

　　“殿下韬光养晦，能忍人所不能忍，定能得偿所愿。”

　　两人相视一笑，屋外漆黑的夜，好像更混沌了些。

　　乱吧，朝局真的乱了，我才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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