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甲的流水账

　　四年前。
　　是一个阳光在窗台上寂静盛放的中午。
　　徐威东拿着一个饭盒，慢条斯理的走进宿舍，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周末，通常这样的日子，本城人大多都回家过周末去了，宿舍里只会剩下外乡人，而在这个房间里，唯一的两个外乡人就是徐威东和付甘田。
　　“甘田，”徐威东推开宿舍的门，走到床边拉开蚊帐，推了推正在床上熟睡的一个男生，“起来！吃饭。”
　　那个男生微微张开眼睛，看了徐威东一眼，却翻个身抱着被子向床里头挤去：“我发烧，我头疼，你别管我。”
　　徐威东看他背对着自己的侧影，俯身伸手朝付甘田的额头上摸了摸，起身嗤之以鼻：“付甘田，你这是装给谁看？”
　　付甘田在被子里闷哼了一声，便从床上撑起身来，用手扶着额头，坐在床沿上懒洋洋的看着徐威东，开口说：“威东，我问你，你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听到吗？”
　　徐威东看看他，先是微微一楞，随后转身坐到桌边支头看着他，呵呵两声：“咦？难道说，昨天晚上你听到了什么？”
　　付甘田抬头冲徐威东翻了一个白眼，走到桌边，挨着他坐下抱着饭碗，撇了撇嘴：“……没听到就算了。”
　　徐威东看着付甘田的侧脸，不由勾起嘴角，漫不经心的想起了昨晚的情形。
　　说没听到，自然是骗人的。
　　昨晚隔壁寝室的战事如此激烈持续时间如此之长，男女喘息声交迭不止，充满韵律的摇床嘎吱声震得房子的地基跟着床一起左右摇摆，若想不听到，除非有办法让小布什的智商突飞猛进为250并先知先觉提前给拉登拨个电话聊了顿家常，两家人一拍即合让911的飞机从双子楼中间缝隙安然穿过向世人进行一次华丽的飞行表演。
　　今早徐威东起床去买豆浆，走到门边，发现原本纯洁无暇的墙居然被震下了好几块白漆，露出一块块裸露的水泥，呈现出斑驳冻人的一张可怜相，不由惋惜，墙啊墙，你就如此无辜的沦陷为了现代青年为祖国花花草草繁衍后代而进行千古如一的男女起伏运动下的牺牲品。
　　付甘田扒了两口徐威东打来的饭，突然出声：“你说，咱两都22了，加起来就是44岁半，居然还是处男，是不是有点变态？”
　　徐威东笑了起来：“你就这么肯定我也是？”
　　付甘田抬头挑眉，反问：“难道你不是？”
　　徐威东一阵叹息：“哦，今天才知道，原来你居然还是……”
　　付甘田拧眉站起来，冷冰冰的丢下饭碗：“我不吃了！”
　　徐威东把手扣在嘴边，抬头望着他：“付甘田，你在气什么？”
　　付甘田转身，对他露出诡异的一笑：“我有气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生气？”
　　徐威东一把抓住付甘田的手，把他拉到椅子上坐着，诚然笑：“好，我承认，昨晚我也听到了。”
　　付甘田挑了挑眉，向徐威东凑过脸来，小声的说：“那你还好意思装，说你没听到？”
　　这个姿势实在有些暧昧，徐威东觉得他的气息有意无意在自己的耳边吹，不自然的向后仰了仰，眯起眼说：“那又怎么样？”
　　“徐威东，老实说，我不相信你碰过女人，”付甘田笑了起来，“否则，为什么老黄每次在寝室里放毛片，你要嘛故意躲开，要嘛就是心不在焉的？”
　　“呵呵，”徐威东脸上笑着，眼睛却是沉沉的看着付甘田，“你又是哪只眼睛看到我心不在焉了？”
　　付甘田向椅背上轻轻一靠，嘴角信然上扬：“大学三年，你没有交过一个女朋友。”
　　“我女朋友你不是见过……”
　　“你要是想跟我提你那个何玉娟，就不必了，”付甘田勾起的嘴角幻化成了一抹和谐的微笑，“我知道她不是。”
　　徐威东微有些怔，随后看着付甘田，也不说话。
　　沉闷的空气，静止的阳光，灰尘可有可无的在房间内慢慢飘荡，徐威东叹了口气，低下头苦笑了一下，算是默认。
　　“徐威东。”付甘田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中透着一丝醉人的甜腻，好似是能将人催眠了的诱惑缓缓漫溢出来的毒。
　　“威东。”付甘田又唤了一声。
　　“嗯？”徐威东抬起头来——
　　只觉得自己的嘴上被个温热的东西触了下。
　　他睁眼楞了楞，
　　而又非常快的，那温柔的触感就消失了。
　　付甘田看着眼睛里倒影着对面失了焦的瞳孔，忽然冷笑了一声，叹了起来：“接吻都跟木头似的，还说你有女朋友？”
　　徐威东回过神，脸色冰冷地看着他：“付甘田，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说呢？你说我在做什么？”付甘田嘴角挂着一丝若有如无的挑衅的笑意，“徐威东，你可别跟我说，这三年里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实话告诉你，那天你在医务室偷亲我，我根本没睡着。这三年来，你对我确实好，可你对我好，底是存的什么心思，你当我真的不知道？你不就是想做刚才我对你做的事情吗？你有什么好装的——你不就是喜欢男人嘛？但你干嘛非得挑上我，怎么说我也只是个对女人有感觉的男人，其实直到今天，我不过就是想看看，你能对我好到什么时候……”
　　瞬间，一个拳头毫不留情的砸向付甘田的脸——
　　疼！血腥味像雾气一样在嘴里迅速蔓延而开，用手摸了摸，火辣辣的嘴角，付甘田捂脸皱着眉抬头，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便忽然被一只手给狠狠的箍住，闷哼一声，一双唇就重重得压了下来，强迫而坚决得不留任何缝隙。
　　这是一个带着深深汲取的吻，迅速而狂热的席卷了进来，唇舌纠缠的主动权完全被徐威东所支配，付甘田伸手去推，却被另一只手硬生生按进了手心里，莫名的颤栗从体内弥漫开来，绷着的身体明明是想抑制住这种陌生颤抖的快感，神智却像是被麻痹了似的松开了绳，头脑开始晕眩，不知不觉已然半个身体被簇拥了住，逐渐软失了力气。
　　徐威东却在这时突然松开了他。
　　“我知道，你在故意试探我，”徐威东眼如漆墨般低沉的看着他，“但是，你不该用这三年来作为代价。”
　　付甘田擦了擦嘴角，抬头看着他，讽然一笑：“自欺欺人。”
　　说完那句话后，付甘田转身拿起书包，推开宿舍门大步走了出去，再也没有回头。

　　那天过后，付甘田搬出了学生宿舍，所有人都知道付甘田要出国了，为了考托福与GMAT特意在外头租了个房子，勤勤恳恳，日伏夜出，进行最后的冲刺。
　　于是几个月后就到了大四发奖学金的时候，徐威东是班长，每年不是他第一，就是付甘田第一，两人成绩虽然不相上下，但是加上干部的附加分，一等奖学金的头衔自然是毫无悬念。
　　众兄弟轰着他请客喝酒，像徐威东这样会做人的人，自然不会推辞，一群人就唧唧歪歪推着他朝校门口走去，却是有个人突然喊了起来：“好久没看到小付了！我知道他房子在哪里，走，上他家去喝！”二话未说，一群人就调转了方向。
　　付甘田听到门外敲门以为是送外卖的来了，却没想到一开门，就冲了进来一群酒鬼，而走在最后的就是徐威东，两人目光相触的瞬间都各自楞了楞，随后也只是朝对方同时点了点头。
　　酒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在该清醒的时候醉，也能让人在该醉的时候保持清醒，足以让一群酒鬼抱着酒瓶变成了群魔乱舞的狂徒，留着几个在客厅里划拳时，还有好几个冲去厕所抱着马桶就吐，吐了厕所一地，而横倒竖歪的众人里，头脑还算清醒，眼睛还算明亮的，也就只剩下了付甘田和徐威东两个，付甘田看了徐威东一眼，起身，拿着一罐啤酒独自去了阳台，闷闷的喝了起来。
　　“这里风大，还是进去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付甘田冷冷笑了一声：“你真的是关心我？”
　　徐威东静默的走到他身边，靠着栏杆望着窗外说：“昨天系主任找我谈过了，今年学校里有一个去斯坦福的全奖机会。”
　　“我知道。”付甘田没有看他。
　　“你想不想去？”
　　“难道，我说我想去，你就会让吗？”付甘田指尖捏着一罐冰冷的啤酒，低头看着楼下阑珊的霓虹笑了起来，“徐威东，你不是这样的人。”
　　“哦？看来你很了解我。”冷冰冰的声音。
　　付甘田转过身，看着徐威东，笑了起来：“我听说上星期，学生会的那个外联部长对你表白被拒绝了，真是可惜。”
　　“你是在可惜她，还是可惜我？”
　　付甘田顿了顿，拿着啤酒倾身过来，垂下眼睑柔声说：“徐威东，如果是现在，如果换作是我，你会接受吗？”
　　徐威东没有说话，而只是迎着窗外寒星点点的夜色深深的看进他的眼睛，此刻，这眼睛里的世界，犹若是清晨的湖面上飘起了一层旖旎的雾——如果是三年前，如果是这三年里的无论哪一天哪一日——
　　他读着那双瞳孔中的一片汪然深情，淡淡的一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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