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甲的流水账

　　在这过去分开的三年里，徐威东曾想过好几次，他再一次与付甘田碰面时的情景，也许是在某次的同学聚会上，也许是在咖啡店里匆匆去埋单的时候，又也许是在深秋的街头，一个擦肩而过。
　　只是没想到会是在今夕，会是在今朝，会是现在。
　　徐威东缓缓合上手机，无奈的笑了起来：“是你。”
　　“咱班那么多老同学，我回来一个都没碰上，第一个碰到的就是你，你说，我们两个算不算是有缘的？”付甘田挑了挑眉，推开门兀自走进来，完全没有理会这个包厢里还有一群人正集体看着这个不速之客。
　　徐威东注视着他，付甘田的眉间有一种洋洋自得的喜悦正慢慢化开，那是徐威东曾经熟悉的表情，任性中带着居傲的味道，没想到三年过去了，再一次见面这人还是这种表情。此刻，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优雅中却已然透出了一份成熟的味道。
　　徐威东不理他，转身朝秃头经理指了指，介绍说：“沈经理，我大学同学，付甘田，刚从美国回来。”
　　“哦，海龟海龟，”秃头经理眼睛亮了亮，站起身，向付甘田伸出他的油爪，“我就说，像小徐这么优秀的人才，他的大学同学自然也不会差。”
　　付甘田敷衍的伸手碰了碰那爪子，却发现顿时被秃头经理给抓得紧紧的，转头只见秃头经理满脸殷勤的笑：“小付有没有在国内打算工作的意思，最近咱们公司正好在招人——”
　　付甘田心底生出一股厌恶，却还是有礼貌的笑了笑，抽回手：“谢谢，暂时还没有。”
　　秃头经理却不饶不依的从口袋里递出一张名片塞到付甘田手里：“年轻人，凡事别拒绝得太快，多给自己留点余地嘛。”
　　付甘田低头看了看名片，眼睛微微一斜，却见徐威东抱手靠墙，只是漠无表情的看着他。
　　“余地？……沈经理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付甘田若有若无的笑着。
　　“哥，你今天怎么会在这里吃饭？”张小甲探头问道。
　　“和几个美国朋友回国聚一聚，正好刚散。”
　　“那正好，”秃头经理一拍手，朝人指了指徐威东和自己的当中，“小陈，快来给小付加个座。”
　　付甘田倒也不客气，嘴上说了两声谢谢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随后抬头看着徐威东，眼中尽是胜利的笑意。
　　徐威东看了看他，波澜不惊的笑着说：“甘田啊，没想到三年没见，你的胃口变大了……吃完上顿吃下顿，不觉得撑吗？”
　　付甘田却是耸耸肩：“没办法，见到你一高兴，胃口就忽然变大了。”
　　“高兴就多吃一点，”秃头经理相当的慷慨的替付甘田又点来一个小火锅，“年轻人就该多吃一点，美国那地方啊，吃东西哪比得上国内吃得舒坦呢。”
　　“那倒是的，”付甘田点点头，意味深长的说，“以前读本科那会儿，连着三年吃了别人打的食堂饭，当时也没觉得多好吃，到了国外，才发现，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付甘田说完后，便将目光轻轻一瞥到了徐威东的身上。
　　徐威东未去搭理他的视线，只是眯起眼睛说：“不过也有些东西，当时吃是一个味，过几年后吃，就是另一个味了。”
　　付甘田挑眉，嘴上毫不退让的说：“但也有些东西，以前你看它怎么都觉得别扭，后来才发现，只不过是因为夹了一块三棱镜，改变了折射角度而已。”
　　徐威东听着笑了笑，不再接话。
　　“你们这些文化人，肚子里墨水多了讲起话来，就是深奥，”秃头经理挺着肚子在旁边啧啧道，“其实，人嘛，一日三餐，吃好睡好，简单点活着就挺好的，是不是啊？”
　　领导发话了，财务部一干人连连点头称是，好几个姑娘的视线集中在付甘田的身上，风水轮流转，全场的话题便在美国奥巴马当选后经济有无复苏的可能性上围转了起来，好像全都忘记了刚才哄着要张小甲唱歌的事情，张小甲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从小到大，他就特别感谢他这个表哥，每年在外婆家吃年夜饭，只要有他优秀的表哥在场，就会成为长辈们轮番关心的目标，就好像现在，有他为自己搪着一群花痴女的目光与轮番问题式轰炸，就好像是董存瑞拿着个炸药包朝后方一挥手“同志们，有我在这顶着，你们尽管去风流快活吧！”，于是张小甲一咧嘴，更肆无忌惮放开怀猛吃了起来。
　　吃了几口，张小甲觊觎上了桌子斜对面的一块残剩的墨鱼滑，只是经过目算，墨鱼滑的距离远处于射程范围之外，正打算改攻距离较近的肉丸时，突然发现有人朝自己碗里丢来一块东西，低头看，好大一块热腾腾的墨鱼滑。
　　正是一呆，徐威东的声音懒洋洋的在耳边响起：“刚涮熟的。”
　　张小甲抬起头，热泪盈眶：“徐老师，不愧是先进教师，人民的衣食父母啊。”
　　徐威东低声温柔一笑：“要不然，哪能收得了你这种爱徒？”
　　张小甲却是不以为然的用筷子指了指那一块残存的墨鱼滑，凑过去眨了眨眼，说：“那块更大——其实你是想声东击西来着吧？”
　　徐威东楞了楞，随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没想到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那当然啦，”张小甲嚼着颇富弹性的墨鱼滑眉尖一扬，含糊不清的说，“火锅嘛！就是个斗智斗勇弱肉强食的战场，谁会笨到把到嘴的肉给让掉——算了，我大人有大量，那块，让你了。”
　　徐威东忍不住笑了起来，正想说什么，却见身旁付甘田先下手把那块墨鱼滑给勾了起来，扔到徐威东的锅子里，冷冷的扫了一眼张小甲，责备说：“小甲，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跟自己的老师说话，还是没大没小的？”
　　张小甲有些匪夷所思的望了付甘田一眼，却听徐威东不咸不淡的说：“要说没大没小，其实也没差多少岁吧？”
　　付甘田哼了一声，说：“你倒还挺替他说话的？”
　　徐威东扯开嘴角，对他微微笑了一笑：“没办法，谁让我是他老师？”
　　付甘田转过身，大有言外之意说道：“难怪当年，你和系主任的关系这么铁……”
　　徐威东沉下脸来，低声说：“付甘田，你想说什么？”
　　“我不想说什么，”付甘田转过身去，指了指锅子里的那块肉，冷冷说，“我只是提醒你，可别给煮老了。”
　　张小甲看着徐威东和付甘田，觉得这两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却听到电话忽然敞响了起来——“我顶你个肺……顶你个肺啊……”
　　所有人惊愕的抬头，见张小甲悻悻然朝大家笑了起来，低下头拿起电话，发现是范剑打来的，便捂着话筒悄声说——
　　“喂？贱贱？”
　　“小甲，你在哪儿？”
　　“我，我在吃火锅……”
　　“你行啊你……”对面的范剑发出了一阵不愉快的抱怨，“亏我不让他们开锅，你倒和徐威东逍遥去了……”
　　“哪能啊！我吃完就回来。”
　　“我看你当徐威东的跟班，当得还挺欢，听说，他还打了一份报告要把你留下来，看来你们处得倒是不错——”
　　“真的打了？”
　　“哼！”
　　“贱贱，我先不和你说了，我哥也在……”
　　“得，你慢慢吃，”范剑忽然大声喊了一句，“落花生，过来把你娘的这份全吃了！”
　　说完，便嘟嘟嘟的收了线。
　　看来，江湖还是一团糨糊的乱啊，张小甲叹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到口袋里，抬眸就撞见众人射过来的火热的视线——
　　“小甲，是女朋友吧？”秃头经理八卦之心不死，替在场广大女性同胞问出了这个问题。
　　张小甲讪笑说：“寝室同学而已。”
　　于是在场所有竖着耳朵的女性同胞全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秃头经理却是话锋一转，向着付甘田而来——“小付，这么优秀，总该交女朋友了吧？”
　　付甘田略略僵直了身体，愣了愣，随后缓缓释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也没有。”
　　说完，却是转身看着徐威东，眼眸星亮的说：“威东，你呢？”
　　徐威东漠然的看了他一眼，并没答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还是那个何玉娟吧？”付甘田唇边带着一丝笑意。
　　张小甲却是嘿嘿的笑了起来：“哥，你也认识师娘？”
　　付甘田看着徐威东，视线忽然灼热了几分，勾手在嘴边露出亲昵的一笑——
　　“是啊，我就说，威东从来都是个专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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