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门的极乐鸟

　　和生知道，他不能消极下去挥霍精力。他收拾了心情，尝试整理思绪。好像遗漏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等等，狄俄尼索斯似乎并没有告发，有个跟林文长得一样的人的事情。只是单独告诉了林文失乐园的地址。
　　为什么不是鹰，而是这里？
　　他在自主撒谎？自主选择？
　　可是机器人本不会撒谎——这是机器人无法凌驾于人类的一道鸿沟。
　　和生脑中涌出一个推论。有人设计了这一切。有人希望制造狄俄尼索斯的觉醒，希望机器人也能被当作人类看待。谁？那个机器人修理院院长阿兰·莱布尼茨？为什么？
　　他的血液又彷徨起来。不，自己一定弄错了，霓岛不可能允许机器人和人类平起平坐。
　　“你们人类是不是太狂妄太自私了？”
　　脑中突然闯入伊势的质问。
　　可惜的是，人类会吃猪肉，牛肉，可人类也会养宠物。或许真的是狂妄吧，很多东西的价值确实是人类赋予的。

　　他突然很想去喝酒。
　　和生骑上摩托车。他只想去开阔一点的海边，找个没有人会发现的地方。
　　凌晨的旧陆，暗得如一个地窖。街灯的数目明显不够，每隔百米才有一盏，被嗡嗡乱飞的小虫萦绕。街边偶尔会飘来腐臭味，不知道是丢弃的食物还是被轧死的老鼠。
　　他很快穿过城区，甚至不知道已经到了贫民窟一带。他到了莫比乌斯海的海岸边，看到一家闪着灯牌的小酒馆。
　　就这家吧。

　　和生把摩托车停在了旁边，走进酒馆，找了个靠墙的位子坐下。
　　酒馆里放着音乐，大概是新陆流传进来的人工智能创作的歌曲。听着起劲，但如过耳云烟，没什么意思。
　　由于没人陪伴，他一杯接一杯地闷着头喝。和生酒量本不差，但混了太多种类的酒，喝了太多杯，也有些醉了。音乐声渐淡，就像耳朵蒙上了一层水膜。从伊势林文离开的几小时前就开始摇摇欲坠的世界，现在到了天旋地转的地步。他屏蔽了周围的一切，越来越封闭，如同倒着栽入了幽蓝的深海。最后忍不住跑去洗手间吐了。
　　吐了一次之后，他并没有停下，还在继续喝。他有些晕眩，思维却是清醒的。他就是觉得太清醒了，甚至能去写代码。此刻他不想要清醒。他只想要酒精占据氧气的位置，麻痹一段时间。
　　终于，在他不懈的努力之下，他的头砸向了小臂，趴在桌上，身体非常沉重。胃似乎忘记了如何工作，想要把无法吸收的东西推送出去。他又冲去了洗手间。喉咙窜过一阵毒辣，接连咳嗽。
　　和生就在那里喝了吐，吐了睡，睡醒了再喝，折腾了不知道几个钟头。狼狈地不成样子。
　　就在他昏昏沉沉趴在桌上时，隐约间感到有人在掏他的口袋。和生下意识地摆手：“干什么？”
　　眼前是几个穿着粗布衣的小混混，慌忙弯腰把方才掉落的现金和ID捡起来，递给了一旁领头的。
　　领头的接过ID一看，竟猖狂地笑起来：“哦哟，在哪儿偷来的？A级ID。”
　　和生头昏脑涨，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还回来。”
　　“口气还不小啊？有手段啊，偷到了好东西，要分享。”
　　“那是我的东西，你会被判罪的。”
　　那领头的显然没相信这种偏僻的酒馆里会有个喝醉的A级公民，抓起和生的衣领，推了他一把，和生跌坐到椅子上，手还碰倒了空杯子，里头没融化完的冰块洒出来。
　　“是偷了人ID的你会被判罪吧？小白脸，赚酒钱不容易吧？卖到了洛克里安就神气了？啧啧啧，不知是哪个瞎了眼。”那人粗鲁的声音恶心至极，和生抬起他淡漠的眼神，不耐地看向他。
　　他到底是个出身高阶家庭，客观成长环境优渥的人，实在瞧不上一些底层人的鄙俗。
　　“你这是什么眼神？信不信我弄死你？”
　　那领头的像是受到了什么侮辱，招呼身旁的小弟上去动手。随后有人拽着和生往外头拖。那些人的动作非常野蛮，和生直接崴到了地上。紧接着就有人扯着他头发往门口移动，后头还有人踢他的背，一路跌跌撞撞到了酒馆外。
　　和生觉得浑身都痛，那群人仍在指着他骂，一些污言秽语断断续续飘进耳朵里，越说越离谱。
　　和生被来回推搡。有人狠命敲他脑门儿地教训他。
　　“一个贫民窟乡巴佬还敢瞪老子？给我打！”那领头的越说越气，见和生是个软柿子更变本加厉。
　　那群人对和生拳打脚踢，别说此时的和生情绪低落烂醉如泥，就是平常的和生，虽然个头不矮，可以他的体格也绝无还手之力。
　　这群生活在贫民窟的小混混，平时就够不如意的了，逮着机会就胡乱发泄。
　　海浪一轮接一轮地拍打着岩壁，泛起白色花朵。风在嘶鸣，却无法阻止落在和生身上暴戾的拳脚。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在那边！——”
　　有三个人从一辆小轿车上下来。一个小胖，一个卷长发的女孩，还有个扎着小辫留着胡子的男人。那扎小辫的男人看了眼酒馆旁停放的摩托车，随即快步往和生那边走去。
　　小胖和女孩也紧随其后。
　　有一个面目狰狞的人正挥着拳头往和生头上抡。
　　那扎小辫的男人一个迅步上去，用力抓住了施暴者的手腕，然后推开。几个小混混都愣了愣，不知道是哪里跑出来的多管闲事的救兵。和生摇摇晃晃了几下，然后往地上瘫坐下去。扎小辫的又去扶他，把他带出了人群到小胖和女孩的身边。
　　小胖赶紧接手稳住和生，让他慢慢坐到地上，背倚着墙。女孩从包里掏出了药水，准备先给他做点简单的处理。
　　和生喝酒不上脸，反而会变得惨白。此时他额头和嘴角都破了，眼眶下方也红肿起来。身上就更不用说，明天肯定是青红不接。
　　扎小辫的男人浓密的眉毛拧起来，看着和生的伤：“你不知道这家酒馆是出了名的暴力混乱吗？”
　　男人接着对身旁的女孩说：“照顾他一下，我很快过来。”说完又转身对着那群群殴和生的人。
　　和生艰难地打开眼睑，感到有液体流下模糊了眼睛。是血，混着些泥沙。他觉得头昏，好像重力消失，平衡感被抽离。
　　那个留着胡子，扎小辫的人，走向了方才对他大打出手的人。他穿着一件背心，手臂的肌肉结实，夜色中小麦色的皮肤反着光。那熟悉的走路姿势，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质，不会是别人了。
　　哥哥。
　　不知道是血还是什么哽在喉咙，他虚弱地发出了一个音节，随后就昏迷了过去。

　　片渊紫门整个人都散漫随意，迈着慵懒的步子。
　　那群闹事的对他嚷嚷：“哪儿来的啊你？活得不耐烦了？”
　　“朋友，你们刚才惹的，可是个A级公民啊。”他双手插着裤子口袋，装作很无奈的样子，对那些惹事的地痞小混混说道，“事情再闹大，可是会小命不保。”
　　那几人退后了几步，领头的一个一时被震地结巴起来：“你，你，你谁啊？”
　　紫门挠了挠自己的右侧额头，完全没有杀气，语调宽宏大量：“识趣的话，赶紧走吧。”
　　“凭，凭什么啊！当什么英雄，我看你是也想陪葬。小的们，给我上！”那人扯着嗓门壮胆，对身后的人挥了挥手，示意进攻。后头的人摆好了架势举起拳头，但无人冲锋。领头的回头望了望，一时虚了，只得自己冲过去，一拳狠狠砸向紫门。
　　紫门收起那散漫的笑容，微微偏了偏身子，接住了那一拳。然后抬起腿，一膝盖撞向了那混混的肚子。那混混立刻吃痛地连退了五六步。
　　“无名小卒。”紫门收回了腿，理了理衣服，“就你们这样还有胆找人麻烦？”
　　紫门俯视着那几个佝偻着腰摆着姿势又不敢进攻的混混，露出悠闲地神色，咧嘴一笑：“以后安分点儿。就因为你们这种人旧陆才止步不前。”
　　那领头的知道不是对手，自己肚子现在又疼得厉害，嘴硬地说：“哼，算那小子好运。今天先放过你们。”然后把ID扔到了地上，又对身后的跟班们挥了挥手：“撤！”
　　一伙人一溜儿烟跑了。
　　在和生旁边看护的小胖跑过来，拿手肘顶了顶紫门：“行啊片渊大哥。”
　　紫门弯腰捡起了和生的ID，抬了抬左边眉毛：“你今天才知道？”
　　“一直知道！大哥还是大哥，打遍天下无敌手，文武双全能泡妞。”小胖毫不吝啬地拍紫门马屁，念起了打油诗。
　　紫门瞥了一眼小胖：“别贫了，都半夜了你还要凑热闹跟过来。”
　　“我忍不住嘛！以后一定行动听指挥，好好睡觉！”小胖双手合十卖乖。
　　紫门走回和生身边，搂过了同行的姑娘，亲了亲她的脸颊：“他情况还好吗？”
　　“都不是什么重伤。”姑娘回答。
　　“我这弟弟，十多年都像是没长过一样，长得太年轻了。”紫门羡慕地盯着和生的脸，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这时候小胖又跑了过来，问：“现在怎么办？”
　　紫门站起身：“我先打个电话。”

　　从失乐园离开后，伊势回到了鹰。但他一直没有睡着。电话铃撕裂了沉寂不安的夜。
　　一个陌生号码。
　　伊势犹豫地接通了电话。
　　“和生被人打伤了。”电话那头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懒洋洋的声音。
　　伊势完全没有预料听到这样的消息，第一反应有些担心，但几小时前他刚对他与和生间的关系感到怀疑。
　　“伤得很重。在贫民窟靠近莫比乌斯海这边。”电话那头的人继续说。
　　伊势沉默着，电话里风声很大。
　　接着，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提高了一些，变得有些冷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更狼狈的是，他如此信任的朋友对他竟是这样的态度。”
　　“他朋友很多，找别人吧。”伊势完全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跟和生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找上他。他也不知道这人说的话是否属实。只分明听到这人随意懒散的声音里，透着居高临下的威严。
　　“你好像根本就不了解他。你也该好好了解你的处境，”片渊紫门看了眼不省人事的和生，沉声缓缓说出那久违的名字，“木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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